时间:2024-05-04
华兆瑛
一辆轻轨列车正从天际无声地滑过,背后拖着长长的夕阳。光线一点点从旅馆对面人家的屋顶上褪下去,有个少年打开老虎天窗,呼唤晚归的鸽子。破旧落水管的滴水声在空气里清晰可闻,铁罩子路灯已亮起了昏黄的光。我举起相机,一只猫回头向我叫了一声。
这是哪里呢?有一点破败污琐,更多的是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不再是摩登鲜亮的大都市,而只是寻常百姓的上海。这是在处处标榜旧貌换新颜的老上海。
我此行的第一站——石库门“大中里”。
下了车,在林立的高楼中茫然四顾。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眉清目秀的老太太,我上前问“大中里”在哪?她说她就住在那里,就快要拆迁了,言语流露出许多不舍。
依着她的指点往前走,城市刚刚苏醒,“大中里”的穹形弄口摆出了几个早点摊子,很细气的糍饭团,用小竹帘子包出来,里面撒一层碎油条,撒一层芝麻糖、榨菜粒,甜咸相宜,有小时候的记忆,味道微妙可口。
在“大中里”的石库门房子间兜兜转转,一排排相连的住宅,形成一条条悠长的弄堂。人家都敞着门,进门一道木楼梯直达二楼,据说有女孩子的人家通常把这个房间当作闺阁,于是,那临街的窗户便流露了些许风情。一路想着,那宁波人苏青就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吧?
“大中里”出来,乘公交往常德路方向,女作家张爱玲的故居就在常德路195号。循着门牌朝前走,穿过好几条法国梧桐掩映下的小马路,这些干净美丽的马路四通八达,就在大都市繁华的背后,叫人觉得张爱玲的住处还真有点“大隐于市”的感觉。我终于站在她门前了。阳台外,传说中的“百乐门”,正在进行外墙装修,蒙着灰灰的网。实在是城中心的中心了,整个上海的繁华扑面而来,然而到了这里不免要打个弯,杂的人声直往下沉,沉到惘惘的岁月中……可以想见,多少年前,胡兰成到这里登门拜访,从门洞里递进名片,于是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默默晒在7月底的太阳下,来到张家老宅,坚持着我的寻梦之旅。那是在康定东路上,很气势恢弘的房子。找到了张爱玲被她父亲囚禁在楼下的第二个窗子,但窗户很高,大白天没有月亮,只能想象她说的地板上照着的蓝色月光,以及满房间静悄悄的杀机了。
圣玛利亚女校,在长宁区,问谁都不知道,找到算是缘分。据说圣玛利亚女校也拆得差不多了,地块已经拍卖给了董建华的弟弟,不让人看,只拍到很少的照片。蒿草没膝,物是人非,但仍能感受到当年的气息。钟楼、欧风装饰的屋檐、整齐的长廊、简洁贞静的女生宿舍……残缺的圣玛利亚女校坐落在那里,更像是一个现代化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时间洪荒中的昙花,它的即将逝去,叫人不时要揉揉眼睛,想一想瞬间与永恒的问题。
张爱玲在诗中写道——曲折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里晒着太阳,/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
现在的阳光也已经是古代的了……难道不是吗?想想看,“现在的”——“古代”,这中间,到底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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