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北 乔
创作,是作家以文字构建独立王国的行为。在这过程中,作家的变与不变,总是极有意味的,并且是抵达作家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通道。之于蔡桂林,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上世纪90年代,他在文学批评上颇有建树,成为军旅文学批评界的中坚力量。而进入新世纪,他的纪实文学创作又异军突起,个性鲜明。他的写作重心从最初的文学批评摆渡到纪实文学创作,加入了两栖写作者的行列。批评与创作并举的写作者不在少数,基本放弃创作而专攻批评的同样大有人在。不过,像蔡桂林这样以批评起步尔后将创作作为主业的写作者好像少些,至少如他这般成功切换的不多。其实当我们把批评与创作划为对立两个阵营时,我们或许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在我看来,批评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当然我指的那些带有生命体验和心灵感悟的批评。批评家以作家的文本为素材进行创作,作家则是在直接观照现实生活。说到底,批评家与作家的区别仅在于体察的对象有所不同。当我们抛开如此外在性的差异进入写作内部时,可以轻易发现虽然取材各异,呈现的文本面貌大相径庭,但并不影响写作者营造精神世界的内在质量。至少面对蔡桂林的写作实践时,以这样的思路来研析是可行的,能够有效地读解其创作经历、成果和终极目标。为此,在以下的论述中,我将把蔡桂林所有的写作行为一律称之为创作。
一、坚守生命本体的写作
毫无疑问,一切创作都是从生命出发的。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许多作品并非是生命的结晶。对于人的存在而言,生命不仅是活动的迹象,更是生存体征之综合。生命是个体的,又与世界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本体的生命既是个性化的意识、情感、思想、欲望和精神的栖息地,又是与世界交流之后的综合体。生命是人存在的主体,是体、魂和良知的集聚地。因而,生命说到底应当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交响,偏废其一的生命是不完整的,也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生命本体,既相对封闭又时时处于开放状态,内涵着自我与社会的种种,是自我实践与社会作用的归宿。说到底,生命本体是自我存在。当下,许多作家的写作或游离或背叛生命本体的,产生了作家与生命本体的分离,生命本体与作品的分离。简而言之,就是有些作家在写自己不想写的东西,有些作家在写缺乏生命体验或精神深度思考的东西。或用知识创作,或用技术写作,或以书本知识替代个人体验,等等。究其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我以为有三点尤其值得重视:一是作家的生命本体纯粹是个体或社会的窠臼,找不到小我与大我的交流通道;二是缺少责任、良知和精神,写作成为或无聊的游戏或自我的渲泻或功利的枪手;三是艺术感悟力缺乏,无法以创作回到内心或从内心出发。
在如此背景和态势之下,蔡桂林的创作更凸显其意义。他在完成长篇历史纪实《千古大运河》的创作后,在《人民日报》上写了一篇《从生命里淌出的文字》的随笔,叙述他与大运河的渊源,真情告白写作《千古人运河》的冲动来自生命的律动。其实,何止《千古大运河》,详细考察其创作的历程以及作品,我们自然就能感觉到,他所有的创作动力都来自于生命的饱满释放,所有的作品都是从生命河流里淌出的文字。是的,我首先要关注蔡桂林的语言。语言是作品的面孔,又是其最内化的品性。研读他的诸多文学研究篇什,我总是能感觉到一种压制,对语言性感的压制,就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只穿千篇一律的衣服一样。尽管他的控制力极强,但时常还会闪现水灵诗化的文字。所幸起伏于叙述张力振幅之内,让我们难以察觉。而进入纪实文学创作,他让语言的性情自由飞扬,富于了更为奇美的文学意味。可以说,在当下纪实文学创作中,他这种将思辨与诗化融合得十分得体的语言,是十分难得的。到了《千古大运河》时,他此种个性化的语言质感铺就了叙述大地。“京杭大运河,慢慢地,有些流段堤岸坍塌淤塞,消失了袅袅渔歌;慢慢地,有些地方变得荒芜苍凉,失去了片片帆影;慢慢地,有些河道干涸断航,长满萎靡不振的无名草;慢慢地……在我们不自不觉中,曾经水波浩淼、曾经波浪为程、曾经樯帆为路、曾经舻船相接、曾经市井相联、曾经港口相望、曾经显赫辉煌、曾经不可缺少、曾经无可替代、曾经……的京杭大运河,用船歌中的一瓢清水养活一个民族3000年、养活了自秦至清所有朝代的大运河,开始与我们的身体剥离,开始离我们的生命远去。”在《千古大运河》中,我们随处可遇这样的文字。我以为,这绝非是偶然的巧合,也非经历叙述实践达到的高峰状态,而是蔡桂林丰盈生命本体的自然映照。“自小生长在运河边结下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离开运河几十年愈思愈深的怀旧心绪,驱使我走近你,走进你,为寻找一种灵魂的慰安,为走向一种情感的归宿,我站到你的身边钩流逝之波影,稽遗落之梦痕:大河,我把你的千古波涛披在身上,我把我的心安顿在太阳里,我用你怀抱里曾经的和现在的曙光洗我落满红尘的脸,使劲照,照见那个绿鬓少年……”显然,是大运河养育了蔡桂林的生命,是生命凝结他的文字。而当他的生命与大运河再度相拥时,大运河就成了他的魂魄。那么他的语言一如大运河一样,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我深信,一个作家的语言是无从选择的,因为这是生命本体催生的,是一个人文化和精神的综合映射。
文学研究专著《冲浪,在军事文学的海面》,可以说是迄今为止理性思考极其深入的军事文学研究文本,可以说这在军事文学研究领域是十分鲜见的。但就是这样一部学理严谨的论著,却涌动一股源于心灵的潜流,处处闪烁蔡桂林军旅生活的体验。在对军事文学理性分析、判断和构想之下,是以他为支点的鲜活的军人成长史。我相信在创作中,他时而抽身俯视军事文学,时而进入自己军旅生活的感悟,甚至可以说他是借军事文学研究这一方法刻写自己的军旅精神自传。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使他在论著中对军事文学的思考和展望获得了旺盛的生命力,18年过去依然感受到它的灼热。它获得第五届当代文学理论研究成果奖是理所当然的。而《呼唤英雄——关于文学创作中英雄问题的思考》,我更愿意看作是一篇文采飞扬的精美散文,是作家的英雄宣言。以理性为纹理,以感性为灵魂,代表着蔡桂林文学评论的个性品质和评论风格。他绝非为了研究文学而研究,而是借用文学评论这一形式进行对于存在的追问,是将生命的独特体验和作家文本依据文学研究的范式呈现出来。因而,他的文学评论中论点不仅是学术上的探索,更是他生命的有力绽放。在《饱蘸激情唱大风——李延国报告文学简论》中,蔡桂林写道:“这些作品竭力对历史传统作有深度有新意的张扬,对现实作有力度的研磨,并于两者的结合上高扬起理想的旗帜,给现实中人以信念的力量和寄托,召唤人绕过精神的‘废都'和金钱的沼泽,使人生能够在物质充分涌流的富裕背景下获得健全发展。”这是他以评论家敏锐的眼光发现了李延国报告文学的精华,又是他心灵与文本撞击产生的火花,是激荡于他心中的文学理想。因此,若干年后他进入纪实文学创作领域,以手中笔践行这一理想。这段写给李延国作品的话,几乎成了他日后创作的自况。这一点,本文稍后还将论及。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蔡桂林为什么会在文学研究上打出一片天地之后“忽”地将重心转向了纪实文学创作,是他感到了文学研究并不能全部满足他关注生命、关注存在的热望,他需要一种理性与感性完美结合的创作来释放生命的冲力。显然,纪实文学在他看来是最适合的。事实上,他的纪实文学作品都与生命、与存在紧密相关,以生命本体为翼展开宏大叙事。比如《千古大运河》中的苦难叙事,《成吉思汗灵榇西迁纪实》中的信仰叙事,《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揭秘》中的文化叙事,《国家大道》中的行走叙事,《炎黄天梦》中的梦想叙事……都在诉说人类生存遭遇困境之下的挣扎与奋斗。在这些作品中,蔡桂林张扬个人精神的主体性,着力以个人的感受方式、个人的精神立场、个人的价值观去观照文化、时代、社会和历史等这些“非个人”的因素。他的创作在坚守个性化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体验的基础上,在操守自我的精神立场和价值取向的基础上,打开心灵,打开生命本体的大门,让世界走进来,让人类共有的精神走进来,同时又真诚而热烈地拥抱世界,与人类的生存同呼吸。
二、丰盈而坚实的文化质地
自觉的文化意识、浓重的文化气息和厚实的文化立场,当是蔡桂林创作的重要品质。如前所述,由于特殊的成长经验、生活环境和学用有机的结合,蔡桂林的创作不是那种标签式的“文化相”,而是融在血液里的东西,是其人格、学养、才情、气质和心灵的综合外化。大有“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的气象。可以说,蔡桂林的创作一直是在文化的大地上行走。早在上世纪90年代,他在构想中国军事文学走向深化时,就鲜明地提出“对伦理道德本位意识的挑战和扬弃”以及“文化的寻找与建立”。宽泛而言,这其实是一个命题。伦理道理是本土文化的核心,寻找与建立,则是文化的眺望与重构。可以说,他的整个军事文学研究,一直是以文化为轴心展开思考的。“要了解我们这个国家的性质,必须了解我们这个国家的军队;要了解我们这个国家的军队,必须了解占国民总数80%以上的农民。”这种对于中国军队和军人文化本质性的理解,成为他思考中国军事文学的利剑。在研究中,他并没有拘泥现有的文学现象,而是立足于本土文化的坚实土壤,关注多元化文化的足音,从人类生存的视角考察文化的力量,进而探讨军事文学的发展。以如此的大文化观为军事文学把脉诊断并开出良方,其实是触及到了军事文学的本质所在。在我看来,他的军事文学中的文化理念,在当时是超前的,在当下依然有效,并理当成为今后军事文学研究继续前行的方向。在他的文学研究中,“文化”一直是始终在场的关键词。换句话说,他是在以文学研究的方式进行文化的思考。
转向纪实文学创作之后的蔡桂林,“文化”依然是他的骨血,而且,与他的文学批评比较起来显得更加丰满、更加温润、更加气象万千。我们完全可以把《千古大运河》看成中国的文化史,至少是在以大运河为脉搏感受中国的文化。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文学旅行,打开了解读和建构文化史的独有窗口,这是文学创作上一次成功的尝试,也是文化研究的崭新视角。中华文化史乃至人类文化史的地图上有着许多象征意味的结点,或者说是众多的灵魂之线勾画了文化地图。比如中华文化中的长江文化、黄河文化和长城文化等等,营养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长江和黄河,更多的是在滋养我们,长城一如其那砖那样是坚硬的,是一种坚守自我的精神象征。大运河在中国文化史是有其独特之处的,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化身。这条流淌千年的历史之河,它用一河清水养活了自春秋战国至清所有朝代,把整个民族的心路历程、历史朝代的时政气象、民族融合的历史态势,都一一包孕其中。沈既济蘸大运河苏州段多情的水,写下他的《枕中记》、《任氏传》。各领风骚的唐代书法也是运河造化出的极品。没有运河,就不会有唐传奇,也就不会有滥觞于宋代勾栏茶肆里的宋话本;不会有元杂剧,也就不会有日后的《水浒传》……没有大运河,中国文化一定是另外一种样子。京杭大运河,人类造化的杰作,因了这份杰作,中华文化具有了更加跌宕的层次和更加丰厚的内涵;大运河是人类生命的奇观,因了这份奇观,中华文明具有了更加绚丽的色泽。在勾画出大运河清晰历史航道的同时,传达出的是拥有这条伟大之河的一个民族的自豪。运河在不断演进中已升华为一条文化带,一条漫长的遗产长廊,展示着中华3000多年迷人的文明成就。大运河哺育了中华文明,又印记着文化的脚步和心魂。蔡桂林以他对于文化的真诚,赋文字以生命,拭亮了“大运河”这块中华文明中的文化瑰宝。蔡桂林在他的生命成长和文化操守中,以一种对于文化的真诚亲近感和使命感,真正读懂了中国文化的精魂。从文学意义而言,《千古大运河》的意义同样重大。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文化寻根之旅,兴盛一时,但收获并不大。尔后,文化性的写作大多成为作品提神醒脑的佐料,时常或有不知根底的文化妄想症,或有怀着某种功利觅寻只合自己胃口的文化碎片,或一味地向往外来文化,甘做无根的野魂。在这一点上,蔡桂林是极其负责任的。他清醒地意识到,文化是人类生存的根基,同时又左右着人类的发展,一切抛弃文化对人类生存的思考都是空想或妄谈。与此同时,对于文化的考察,又必须将宏观的粗犷与微观的精细结合在一起,将凝固的文本与鲜活的世物置于同一平台上。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文化都是灵魂,而《千古大运河》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中国文化的致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化史全新的叙述和阐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意味的文学行动。
蔡桂林的文化品格是放眼人类生存的,对于本土文化的膜拜,只是他一切行为的力点。毕竟,倘若没有力点,一切都无法撬动。更何况,一旦失去对本土文化的敬意和感恩,我们将成为失血的人。我要说的是,蔡桂林对于本土文化高度的敬重,更有助于他对于文化之于生命力量的思索。因此,我要特别提及《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揭秘》。“大约在千年之前,这个神奇民族中的一群,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中国,来到了完全不同于荒漠流沙、绿洲游牧的中国中原地区,与东方另一个同样神奇的民族在开封会合。让我们跨越时间的长河,沿着坎坷崎岖的历史河床,来追寻他们世代延续的缕缕踪迹,来再现中国开封犹太人千年间的沧桑巨变,来遥想犹太民族的东方际遇……”这是从纪实文学的故事层面对此书的导读之言,也是际遇的来龙去脉。“一千年的时间毕竟很久。他们漂泊而来,由经商到入仕,由漂泊到安定,最终融入汉民族的血脉。延续到今天,他们体内流淌的血液恐怕只剩下微乎其微的犹太血统。但是对这支犹太人后裔的迁徙、生存和发展的考证,却从另外一个方面印证了中华民族胸怀宽广的气魄,更从历史的角度回答了西方舆论所谓的“中国威胁论”。”这是对于本土文化亲和力的张扬。而我更愿意将此书看作“这是一部以精美的文字穿越千年风雨烟云的历史之书,这是一部以独特的视角、深邃的思想解读犹太文明与中华文明碰撞、融合的文化之书,这是一部以深厚的功力关注犹太人在中国生存千年的智慧之书,这是一部关注人物命运、关注生命情感的文学之书。”我以为,纪实文学想成“历史之书”和“文学之书”并不难,真正难的是被奉上“文化之书”,而《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揭秘》,的确是做到了。如果说《千古大运河》是蔡桂林把我们最熟悉又却忽视了千年的大运河回到了文化视域,那么《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揭秘》则是面对当下人类生存态势时,敏锐地察觉了一个极具代表性和说服力的文化个案。同样古老而具顽强生命力的两种文化相遇后的变化,显现的是文化的力量,催生的是别样的文化成长现象。蔡桂林从本土文化中抽身而出,竭力地审视这两种文化的对撞与融合。对于我们而言,犹太文化是外来文化,而对那些来到开封的犹太人而言,他们陷入了外来文化的包围之中。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时常立于犹太文化的立场,与犹太人一同经历遭遇强大文化的生命体验。是的,我们看到了中华文化的宽容与仁厚,但更体会到犹太文化从固守到被融化的过程。教堂在,礼拜在,犹太文化就在,当教堂化作废墟,当礼拜成为记忆时,犹太人在中华大地连独立的民族也承担不起,那原来强劲的犹太文化已经气若游丝。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教堂是精神的物化,礼拜是精神的仪式,一旦我们抛弃了这些,其实我们也就抛弃了文化。我以为,这才是《东方际遇:中国犹太人千年历史揭秘》给予我们最为丰厚的精神财富。
《千古大运河》、《东方际遇》,蔡桂林的这两部著作为当下的纪实文学敲响了警钟。现在每年纪实文学作品铺天盖地,但对题材把握的迟钝和创作深度的空虚令人担忧。大运河在中华大地存在了千年,人口的全球化的流动十分常见,但此前,我们就是没有在意这习以为常背后的意义和价值,更没有系统的关注和思考。在全球化的今天,在本土文化遭遇或漠然或沦丧或侵蚀的当下,如何坚守本土文化?如何与外来文化和谐相处?早已不是文化的问题。我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文化的存在,但我们在日常生活真切感受了因文化而生的迷惑和焦灼。读一读蔡桂林的这两部作品,也许,我们会由此变得从容。
三、在互动中呼唤时代精神
蔡桂林对文学有着自己的认识,并为之努力着。“所谓文学史,就是时代对文学的要求与文学对时代的满足的交互运动的过程。没有一个作者能脱离时代。我对那些声称远离时代的写作者向来怀疑,这样高喊本身可能就是他们哗众取宠的计谋:一呼一吸都是时代的空气,谁能远离?一笑一颦都沾带着时代的特点,怎样远离?是时代赋予写作以意义,是作品的时代性赋予读者阅读的激情与理由。一个出色的文学作者,仅仅做到紧跟时代是不够的(做不到就更不够了),还要有足够高度的思想精神和足够坚强的心智做到引领时代。”是的,文学的当下性是不容怀疑,就如同我们的生命个体实在活于当下一样。如此的当下性,让文学自然地处于人类历史网格的一个点上。因为有历史,才有当下;因为有未来,才有当下。当下是具象的,但与历史和未来割裂,当下并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面对蔡桂林的创作,常常无法厘清哪些是历史题材,哪些现实题材。在他的多数作品中,都是将叙述投入到历史长河中的。《冲浪:在军事文学的海面》,力点在于对新时期军事文学的构想,蔡桂林先将目光投射进历史的深处,引领我们从古传中的《黄帝与蚩尤之战》一路走来,扫描整个中国军事文学史。述今先说古,这似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习俗,而在蔡桂林看来,无古,今就成了无本之木,无从谈起,也无任何现实意味。现实,来自于历史与未来交织。让历史在现实中复活,让现实与历史对接,历史获得了新生命,现实也得以完整。历史并非是过往的遗物,而是隐含在现实深处的神秘力量。《炎黄天梦》有一个副标题:中国航天发展50年纪实,而叙述的却是人类自古以来的飞天梦想。《国家大道》目标指向的高速公路是新近的产物,是一部反映新中国高速公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逐渐占据交通格局重要一席的力作,全面、真实地记录了我国高速公路建设发展的历程。同样,蔡桂林一如以往,回望历史深处的秦驰道的壮美、丝绸之路的辽远、唐宋御道的辉煌和明清官道的璀璨。这不寻常的起笔,将高速公路纳入到历史长河中,使全书既具有现代意味,又多了几分历史哲思。在作者笔下,历史与现代结合又交相辉映,赋予整部作品以史诗般的大气。更不用说《千古大运河》3000年尽收笔底的气魄,成就了纪实文学少有的深度历史感和命运感。
“为时代而歌”,固然是文学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我以为,文学更需要“为时代而作”。我想,蔡桂林所说的“交互”也正是此意。在他的创作中,首要关注的总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应当具备什么。他的创作总是反映生活和人性的本质,赋予文学以闪光的思想、浓重的内容、灵动的情节、鲜明的形象、强劲的激情和饱满的魅力。崇高的意义、感人的力量和时代的精神,成为他作品的骨架肌理。《成吉思汗灵榇西迁纪实》故事惊心动魄,气壮山河,而其间对于信仰的执着与奉献更令我们深思。因为对于成吉思汗的崇拜,对于一个民族形象的维护,以及深蕴于人们心中的信仰之光,才有了全中国人的团结,才有了以死相搏的护送,才有了共存亡的勇气和壮举。在叙述进行之中,蔡桂林似乎是违反常规地过早地揭开了灵榇的秘密。镀金银棺里装着只是一小撮白驼毛,是大汗“灵魂的吸附之物。”轻飘飘的白驼毛承载了巨大的信仰,这本身就极具象征意味。这一细节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喻意,战火纷飞,外强入侵,国遭大难,无论怎样的灾难,大汗的灵榇都完好无损。而到了信仰被践踏的“文革”,一帮红卫兵却打开银棺让白驼毛化为灰烬随风散去。是啊,一旦没有了信仰,我们将失魂落魄;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一切都将灰飞烟灭。社会在发展,物质条件日益丰裕,我们的生活也五光十色。可是,我们却陷入了信仰危机、道德滑坡和精神弱化。这是对个体生命的重度损伤,更阻碍了一个民族的崛起一个国家的强盛。因而,《成吉思汗灵榇西迁纪实》不只是重述一段历史,不只是揭秘似的阅读快感,是在呼唤我们这个时代需要重建信仰,重塑生命之魂、民族之魂和时代之魂。
时代精神,是一个集众式的概念,但又是一个个体生命的凝聚。我们时常会大声疾呼铸造时代精神,但又往往自叹个人势单力薄,进而将时代精神的生成使命推托于他人和社会。基于这一点,蔡桂林在《千古大运河》中让我们认识了郭大昌和潘季驯。如果大运河流动着中华文明,那么潘季驯则以一已之力扛起了大运河。这位老河工郭大昌一生无官无职,却用自己的一生在守护运河,在护佑百姓。他对水情、水势有突出的观察能力,具备工程核算、料物管理方面的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他一心为民,秉性刚直。他为了堵坝工程真正做到少投资出成效,敢与南河总督针锋相对,甚至最后与所有的南河官员断绝来往。在治理运河方面,他有胆识有智谋,遇到任何困难都不惧色不退让。44岁的佥都御史潘季驯是在黄河决口、无数沿黄百姓生灵涂炭的危难之际受命总理河道的。上任之后,立即带人到河患最严重的地方慰问百姓,实地查勘,沿河而上,访问有经验的当地乡官、老农和老河工,详细了解水情,征询治理意见。提出了借水攻沙,以水治水的“束水攻沙”方案。一言既出,立即遭到无情的围剿。朝廷的任何举动都是政治。“束水攻沙”自提出的第一天起就是极其敏感的政治斗争。政治斗争的本来法则在于执著于事情的性质而不在于事情的内容。而当原则争辩一旦成为快意恩仇,人身迫害也就不可避免。很快,执意要将“束水攻沙”理论付诸实践的潘季驯遭到诬告,被撤销了一切职务。“官可以不当,志岂可改!”铁骨铮铮潘季驯踏上了归乡之路。就这样,黄患来临时有人想起他,灾害过去之后有人又急急地抛弃他,几十年里,潘季驯三落四起。每次被贬,他矢志不改;每次再起,他“日与役夫杂处畚锸苇萧间,沐风雨,裹霜露”。由于潘季驯大力整治,使明代京杭大运河畅通无阻,黄河安澜200年。71岁高龄时,潘季驯乞休离职。他最后一次上朝,说起一生治水半在运河,潸然泪下。就在快要走出奉天殿时,他再次回过头来,向朝廷说出了最后的心声:“去国之臣,心忧在河!”在《千古大运河》中,蔡桂林给予小人物以极大关注。这些小人物早已淹没于历史烟尘里,但他们却与运河同在。他们的经历有所不同,但都与运河血肉相连;他们性情各异,却都有着坚定的信仰和不屈的生命。纵览大运河的历史,我们完全可以说,正是他们成就了这伟大的工程。他们是一个时代的精英,是他们积聚了大运河的灵魂。在他们身上集中体现了高尚的品格、面对困难的神勇和坚定不渝的信念。蔡桂林召唤我们重返大运河3000的历史,重走大运河3000里的路程,其主旨在于警醒我们从物欲的泥淖中脱身,回到我们的灵魂深处,倾听我们血液流动的声音,倾听生命应有的空灵,从而正视我们的存在,迎着时代的雄风焕发一种精神。
蔡桂林,既在文学研究有造诣,又在文学创作中成果丰实,对于他的研究,其实莫过于他对于文学的自诉:“作家写作的目的应该是通过自身对世界的独特理解,把真情实感传达给读者。好的文学作品一定会给人以启示和温暖。社会责任感,别说对作家,对任何人都是不可忽视的,而在作家这里更为强烈,因为,作家是人的精神、思想的建设者,你的作品发表、出版,就会给人这样或那样的影响,不重视社会责任感,是不应该从事写作的。什么是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呢?我以为就是要有‘风滚草的精神。秋天的草原,梭梭、红柳、沙拐枣变黄了,萧瑟的秋风吹干了黄褐色的猪毛菜、矾松、刺藜等草本植物的茎叶,一阵大风刮过,风干了的草本植物卷起浑圆的身躯在草原上滚动。随着滚动,不断有新的伙伴加入进来,于是,越滚越大,以致最大的可达到直径两米以上。在草原上,不是一个这样的黄褐色的草球随风滚动,而是数个,仿佛一个又一个的石碾,在神鞭的指挥下碾场。这就是草原秋天‘风滚草的奇观。在借助于风力的滚动中,它们沿途撒下千百万粒细小的种子。这些种子在来年的春天里发芽、生长,铺展出草原的绿色。我觉得这有点像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作家写作就是‘风滚草:你作品在无数读者手中‘滚动,字里行间应该有千百万粒细小的种子,随着‘滚动将种子留在读者的手中、心上,将他们的心染绿,染出一个又一个的春天。若不然,就不是一个思想的建设者,就不应该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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