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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鸦关——寻找埃德加·斯诺笔尖下的记忆

时间:2024-05-04

郑国平 杨洁

云南省位于云贵高原和滇西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到处山高箐深,河流众多,路途艰险,千百年来交通运输主要靠古老的人力、畜力马帮来完成,从远古时期,云南就开辟了博南古道、滇藏茶马古道、永昌古道、高黎贡山古道、五尺道、迤西等古道。迤西古道是云南省会昆明通往滇西八地州的重要道路,它直通大理,经大理到吐蕃(西藏),骠国(缅甸)、暹罗(泰国)、寮国(老挝)、身毒(印度)等国内外重要城市,古道雄关林立,有“九关十八铺”之说。九关从昆明出发依次是碧鸡关、老鸦关、炼象关、南平关、响水关、勒马关、赵普关、回蹬关、英武关。

十八铺为黑林铺、读书铺、草铺、白酒铺、炼石铺、河西铺、兰谷铺、新铺、舍资铺、黑苴铺、蒙七铺、石涧铺、马石铺、大石铺、打雀铺、左力铺、水盆铺、高官铺。

古代,“关”负责盘查往来人员,须有通关凭文才能放行,同时关还兼具“守关阻敌”的职能。“关”的级别相对较高,一般都有关兵百余人,关田几百亩。

“铺”的功能更像是“五百里加急”的一个驿站,除了传递公文信件外,铺或堡还兼具过往公职人员的食宿与接送,到达哪个县就归哪个县负责,并沿途保护官员的安全,如果在哪个地方出险,当地官员将面临革职问罪的風险。

老鸦关是九关十八铺中的第二关,它位于安宁市与禄丰县交界处,属于禄丰县管辖。明朝洪武十五年(1383年)老鸦关设关,关的名称据说旧时有兵匪强盗在关四周山中打劫,争斗中常有人死于非命,乌鸦争食竞鸣,噪声远传数里,故取名老鸦关。老鸦关四面环山,一水中流,这是一个云南人叫“坝子”的典型山间盆地,盆地西面为半弯山,因形似弯月而得名;南面一峰高耸,状如磨盘,人称磨盘山;北面山峰林立,名唤九峰山,东面的山势低缓,邑人称为老栗洼山;山下便是百年老鸦关古街。民间曾有“看见走不到的碧鸡关,走到看不见的老鸦关”的民谣,是老鸦关地理位置的真实写照。

老鸦关关内关外两重天,关外土匪横行,关内,有一条长200余米的街道,街道设置五道栅栏分别负责守卫、检查、迎来送往官员之职,街道商铺众多,据《云南日报社》记者李玥《再走雄关》记载,老鸦关清朝兴盛时期,有马店十八家,商铺云集,白天熙熙攘攘,晚上夜夜笙歌,形成畸形的繁荣。据《光绪禄丰县志》云:“在县东七十里,即县三乡官族往来停宿之处,有公署一所。”到清代的康熙年间,位于老鸦关弘嗣殿山半坡,建有占地9413平方米,“三坊一照壁”,一厅六室的官寝庭院,还有16间厢房供随行人员住宿的驿馆。直至民国时期,国民党元老李根源先生曾多次留宿老鸦关,为后人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宿老鸦关》诗句:青龙哨外千章树,草堡驿边万重山;日暮山中啼怪鸟,行行又上老鸦关。望文生义的想象,恐是这关上地形险要,古木丛生,怪鸦争鸣的缘故。

老鸦关在《光绪禄丰县志》中,记载仅仅二十四字,历史资料匮乏。然而,当我们翻开《马帮旅行》一书,发现它曾用较大的篇幅,生动地记录了老鸦关的历史风貌,为今天的读者认识老鸦关,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文字资料。

让人惊喜的是,这本书的作者竟然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诺。

埃德加·斯诺(EdgarSnow),1905年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美国著名记者。他于1928年来华,曾任欧美几家报社驻华记者、通讯员,1933年4月到1935年6月,兼任北平燕京大学新闻系讲师。1936年6月斯诺访问陕甘宁边区,写了大量通讯报道,成为第一个采访陕北红军的西方记者。抗日战争爆发后,又任《每日先驱报》和美国《星期六晚邮报》的驻华战地记者。1942年,斯诺前往中亚和苏联进行前线采访,离开中国。新中国成立后,曾三次来华访问,并多次受到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

1972年2月15日,斯诺因病在瑞士日内瓦逝世。

埃德加·斯诺生前最著名的著作,是《红星照耀中国》,是它开启了西方世界认识红色中国的大门。

然而许多人不知道,在《红星照耀中国》引起西方轰动之前,斯诺曾以美国记者的身份探访云南,并根据1930年12月到1931年3月,从越南海防到昆明,最后随马帮到缅甸八莫的亲身经历,将沿途所见所闻写成新闻稿件,在美国纽约《太阳报》登发。斯若逝世后文章由友人辑成《埃德加?斯诺的云之南旅行》一书出版,1994年6月被翻译成《南行漫记》介绍给中国,2002年10月云南人民出版社结集成《马帮旅行》一书出版。

在书中,斯若详细地记载了20世纪30年代初云南的地理、历史、文化、政治、经济、风土人情等多方面的社会风貌。

其中,埃德加·斯诺用大量的篇幅,记录了他的马帮队伍,在从昆明到大理经过九关十八铺的第二关“老鸦关”时,惊喜交加的一幕:

“距离村落不远,我们遇见四十来个西藏人,身材高大,裹着羊皮,穿着手工纺织的黄麻长上衣。他们赶着大约六十头骡子,全都驮着很重的驮子,牲口疲惫不堪,身上沾着泥块。他们人人都带着武器,有的扛着老式的毛瑟枪,有的挎着长剑,插在加工粗糙、嵌有银丝装饰的剑鞘里。他们气概威武,肩膀宽阔,走起路来步子很大,表现出山里人从容不迫的气度。

我们的人有一个停下来去问路,回来时带回来很有趣的故事。这些西藏人看来是达赖喇嘛的使者,全部都是从拉萨来的,带着礼品送给龙云。他们经过巴塘,沿着云南西部崇山峻岭中的荒凉道路,来到云南府周围的平坝,大约花了六十天时间。他们沿途并没有受到匪徒的袭击。昨天,距离省城昆明只有五十英里了,他们本来是可以要求派军队护送的,但他们没有去麻烦人家,到天快黑的时候,老鸦关已经在望,他们却遭到了五六十个汉人匪帮的袭击,当他们正要进关的时候,那些人冲了下来。

英勇的西藏人没有逃跑。他们十分愤怒。虽然匪徒人多,但他们据关固守,保护着骡马,以西藏射手的准确性回击。袭击者没有料到会遭遇这样的抵抗,惊慌失措,陷于混乱。大约一半人被打散后四处逃逸。西藏人并不满足于此,他们发起反攻,把土匪逐回山里,共击毙一人,伤俘四人。他们把俘虏押送进村,交给当地驻军长官。他们满腔愤怒,抗议道:这个地方真不可思议,护送礼品的人员还得以武器开道一路打过来,才能把礼品送给它的统治者。

这时一个军官来到围墙外面迎接我们,护送我们进入老鸦关。他说如果西藏人把这件事报告给省主席,他肯定要被撤换,一切都只能怨自己倒霉;两个礼拜了,土匪还是头一次出现。他还说,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谁叫他们不带警卫人员。他向我们保证,这种厄运我们绝不会碰上,因为他已经决定明天派三十名武装人员护送我们。

军官领着我们走上一条石板路,石板就像采石场里的岩石一样堆放在一起。我们爬上一座小山,不一会儿就来到他的总部,换言之,也就是一座古庙,他邀请我们在那里过夜。我们在院子中散步,有一个班的号兵向我们致意,他们正在吹号,我琢磨,大概是中国的降旗礼。他们吹得很卖劲儿,面部黝黑的皮肤也泛出红色,眼睛也显得比一般东方人的要大。

洛克①把他自己的卧室安排在原来的方丈室。方丈和所有的和尚早已被部队赶走,去到现实主义野蛮的世界中去了。我住在大殿里,里面堆放着布满灰尘的盛经书的木匣子,大殿在造型奇特的道教神像以及各种匾额的阴影笼罩之下。神像跟我是老朋友了,在全中国各地的寺庙里我都见过。我想,我还是要指出我在别处看见的神像衣着都比这里的好,不信神的罪恶影响竟能深入到中国这样遥远的地方,我深表惋惜。关帝老爷看上去表情抑郁,丝质头饰早已褪色,破旧不堪,眼神中的炯炯红光已经黯淡,好像成了近视眼。职司财富和人丁兴旺的神祇,躯体非常高大,差不多要碰到屋顶,他手中那个大元宝,因为年代久远也失去了它象征的金色,另一只手握着的那个男婴也亟待修复。神的目光里原有的慈祥,被一滴滴漏进来的雨水所破坏,所以他看上去既悲戚又沮丧。

大殿的一面是一排高大的木门,重重叠叠雕刻着各种图案,昔日的金漆彩绘,已脱落殆尽。凛冽的月光从窗格子射进来,在昏暗的地板上撤下一组银白色图案。有几个纳西族人②用压低的假嗓子在唱歌——大概是在歌唱他们古代的帝王吧。我喜欢那种陌生的异国情调和那难以捉摸的节奏,我想记住它。但总是记不住。我正在听得入神,他们却戛然止住。这是为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弄清楚,原来是一只夜莺,它嘹亮的歌声从夜空中泻下,多么流畅,多么优美,仿佛整个空间都充满了无边的喜悦。我在这种喜悦中进入了梦乡。可是在梦乡之中我却遇见土匪的袭击,以及中国人各种设计精巧的刑罚。肯定是天亮之前某种邪恶的力量潜入到大殿里面了。要不就是那几尊道教的神祇,尽管我们是老朋友了,对于我贸然跑到他们的房间里来睡觉,仍不免耿耿于怀。”

书中,埃德加·斯诺用诙谐生动的语言告诉我们:老鸦关经常闹土匪,途经迤西古道客商经常被土匪打劫;关隘筑有城墙,关内街道由石板铺成;关隘在一个小山包上设有官家驿站,负责接待来往官家、商贾;关内驻守有官兵,并且人数不少,驻军中还设有仪仗队;关内建有庙宇,供奉着观音、财神、关公等菩萨,藏有许多经书,寺庙已现破败之相。

2020年5月下旬,笔者和禄丰县几位文友相邀,在禄丰县土官镇老鸦关社区党总支副书记林磊同志的带领下,重访老鸦关,寻找埃德加·斯诺笔下老鸦关的记忆。

走在埃德加·斯诺九十年前曾经走过的老鸦关,时光荏苒,经历岁月无情的洗涤,原来的街道已经失去往日的喧嚣,街上难见人影,只有不知谁家的一只母鸡,带领着一群小鸡在老街上悠闲的散步;笔者一行刚想走进一宅老院探访,就被一只中华田园犬的吠声阻拦在门外,一老者闻讯喝住狗吠,引领我们进屋闲聊起来。

老人说,自从1938年滇缅公路修通后,汽车替代马帮,老鸦关失去往日关隘的优势,由于公路改道走土官村,关隘地位日渐没落,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乡政府③从老鸦关迁土官村后,集市也迁移土官村赶,老鸦关逐渐丧失乡文化、政治、经济中心地位,更是车马人稀。后来街道遭遇几次火灾,重建后房屋参差不齐,良莠不分,街道已经面目全非,早已经没有当年的繁华气势,现在已经沦落为普通村落。

看着街道曾经的石板路,已经被水泥路替代,往日的店铺已经变为百姓寻常住宅。发现有陌生人在街道上指指点点,村民知道我们一行的目的后,积极向我们介绍情况:现在街道除了村社区大门对面的一堵马头墙,街西和瓦窑村的二座魁阁,老鸦关河上的石拱桥,老鸦关坝子中已经没有一件古迹了。

告别村民,我们穿过街道,向东走入古驿道,上一个小坡,我们看见一所院墙,林磊同志告诉我们,这就是老鸦关当年的官厅驿站遗址,新中国成立后作为禄丰县第三乡政府所在地,乡政府搬到土官村后,移交给老鸦关做小学,现在出售给私人搞养殖。我们走近当年的学校大门,门头上“老鸦关小学校”几字骇然醒目,从门缝隙看去,院中杂草丛生,红砖建的教室墙上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还模糊可辨;院墙外,几十株百年柏枝树绿树成荫,似乎在印证着当年官厅驿站的地位。

据林磊同志介绍,当年斯若留宿的寺院弘嗣殿,就在官厅驿站上面,当时的弘嗣殿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今早已寺毁无存;当年的官厅驿站早已没有了踪迹。

进不了院,我们转到院墙的东北角,发现一个坍塌的方形建筑。该建筑三十来平米,高九米左右,从外观看应该是两层建筑,无顶无窗,墙厚半米,每面土墙面上有两个内大外小,方形斗状的口子。据说这就是老鸦关关隘唯一保留的栅栏碉楼。看着被时光驳蚀的碉楼,墙上怪物般张着血盆似大口的枪眼,我想,当年斯若笔下西藏送礼的保镖就是在这碉楼里击退土匪的吧。

大家以碉楼为背景拍照留念后,又登上栗洼山主峰,观看了当年预警的烽火台遗址。

在村子的西街和瓦窑村,观看了两座摇摇欲坠的魁阁。

“十二点,该回去吃饭了。”林磊同志的提醒,将徜徉在历史漩涡中的我们拉回现实,不经意间,我们已经在老鸦关历史瀚海中浸泡了二个多小时!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岁月在人们不经意之间,像流沙,悄悄地从人们的指间流失,当我们蓦然回首时,那曾经的往事,已成过眼烟云,老鸦关的故事,装满古道记忆的石板路已经被现代的水泥,尘封在大山的折皱之中。

據林磊同志介绍,政府有开发老鸦关迤西古道的长远计划,但由于目前镇财政困难,当地党委政府还在积极努力,千方百计,多渠道招商引资中。

花落花开,云卷云舒,朝代在帝王将相中更迭,日子在岁月的河流中流淌。昔日的马帮,兴盛数千年的古驿道已成历史。埃德加·斯诺笔下匪患不绝,畸形的繁荣老鸦关,已经成为土官镇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这里已经建成年产10万吨的“茅粮”优质酒厂;建成云南嘉华食品有限公司,优质食用玫瑰花的种植基地。如今的老鸦关人,无论是经济投入和经济收入,都步入土官镇的前列。

我们期待老鸦关文物和迤西古道文化早日得到保护和开发,让待字闺中的老鸦关,走出大山,向世人展示一百多年繁荣昌盛的雄关英姿。摸索出一条以文养文,以开发促保护,持续循环健康发展的道路。

注释:

①当年斯若是与美国植物学家洛克一道到大理。

②纳西人为洛克马帮的保镖。

③解放初期,禄丰县第三乡政府驻地在老鸦关。

责任编辑:李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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