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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家

时间:2024-05-04

孙庆明

1

下午五点,院里的树影拉长,阳光不再刺眼。徐姨到外面办事,不会回来了。办公室里只有冬雪一个人。临近下班了,不会再有人把车开来,不需要接待了。清静了,轻松了。

冬雪把茶几上几只用过的纸茶杯扔进垃圾桶,把茶几上的水迹和烟灰擦拭干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喝了一口水,从提袋里取出一本书一个练习簿,摊开书,用铁夹子夹稳了,细细读,然后一字一句翻译。

书是一部10多万字的英文小说集,名叫《海之外》。5个短篇小说都是讲非洲战乱中爱恨情仇的故事。冬雪翻译的是一篇叫《裂点》的小说。凭她的英语基础,在学校考高分不难,翻译英文小说却感到卡涩艰难,但她还是尽可能把每个字词理解得深一些,让译出的句子有文学味。

《裂点》描写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乌干达种族屠杀的战乱中,一个叫桑尼10岁女孩在随父母逃往英国投奔亲戚的途中,母亲死了,与父亲失散。她沦为乞丐九死一生,可她坚信父亲爱她,父亲到达英国每天都盼着想念她盼着她的出现。三年后,桑尼在流浪中被部落头人掳获成为性奴般的妻子,但始终相信父亲爱她。经历无数磨难,在屈辱中生活了六年,部落头人死于部落间的仇杀。积累了财宝的桑尼,终于踏上客舱,欣喜地奔向海外,在伦敦找到了失散10年的父亲。桑尼破烂的衣衫里藏着10颗钻石还有一些金饰,她憧憬找到父亲就用这些东西换成英镑,让父亲过上富有的生活。然而,有了家室靠女人已经过上了富裕生活的父亲却在桑尼的呼唤中,把桑尼当作疯乞丐推甩到雪地上,并对身边的女人发誓,他根本没有女儿。桑尼的梦破碎了,绝望了。在风雪中,她把钻石兑换成一大包英镑,送给了收容非洲孤儿的孤儿院。服了安眠药死在父亲家外的雪地里。

最后一段让冬雪流泪:雪还在飘,桑尼的生命永远被冻结在二十岁,她的泪水结成了冰,娇小的躯体和冰雪一样寒冷,她满是伤痕的灵魂进入了天堂,却永远没人知道带她进入天堂的是她手里攥着的那串父亲雕琢给她的木项链。

作家写这篇小说,是揭示战乱对人性的摧残。触动冬雪的是桑尼对父爱的梦想,是那个梦支撑着桑尼活下来,同样是那个梦使桑尼走向死亡。桑尼的寻父之旅变成了死亡之旅。她觉得自己比桑尼更不幸:桑尼曾经有过父爱,而她满月就被生父抛弃,她对生父只有怨恨。

2

冬雪寒暑假在工友汽车修理厂打工三年了。她把工作做好,有了空余时间,厂里的叔伯阿姨都鼓动她做作業、看书复习。长辈们都关心她爱护她。她感到在厂里和在家里一样温馨。不过,她试译英文小说的事,只有徐姨知道。对其他人都保密。叔伯阿姨大都没学过英语,学过英语的只有读过大学身为工程师的李叔。她唯恐别人见她翻译英文小说认为她轻狂。

冬雪对英语感兴趣是因为堂姐晨蓉。堂姐实际上是她的亲姐姐,但她只把她当堂姐。她才出生就被抛弃了。她知道堂姐是自己唯一的亲姐姐,但,堂姐却到现在也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即便知道,也只会把她当堂妹。

冬雪七岁偷听到伯母和爸妈的谈话,就知道姐姐的母亲同样是她的生母,姐姐的父亲黎庆勃是她的生父。然而,收养了她的爸妈,爸妈把她当亲女儿,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和歧视,对她的身事讳莫如深、守口如瓶,至今没人知道她是领养子。她是领养子这件事,成了爸妈最大的秘密,也成了她最大的秘密。

伯母厌恶黎庆勃,他们的夫妻关系明争暗斗、磕磕绊绊。爸和黎庆勃是亲弟兄,可完全是两类人,相互疏远,行同路人,从不往来。所以,冬雪十八岁了,从未见过黎庆勃,黎庆勃在她心里,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但因为冬雪,伯母和爸、妈反而关系密切。

有时候,冬雪见姐姐,但想到姐姐是黎庆勃的女儿就不再想了。黎庆勃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姐姐大她四岁,省城的普通大学毕业,被黎庆勃送她英国留学。姐姐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或许被宠坏了,或许有富二代的骄横。真的相见,也许会看不起她这个穷女孩。

不过,今年五月,发生的几件事,却让冬雪改变了对姐姐的看法。

冬雪即将参加毕业考之前,在通往桃城的路上伯母驾驶的轿车摔下山崖不幸去世。姐姐从英国回家。实地勘察出事现场,认为母亲是被谋杀,而且与父亲有关。姐姐报了警,因缺乏实证,没能立案。参加完葬礼姐姐回了英国。

月底,和爸素无联系的姐姐从英国打电话给爸,姐姐说,她坚信母亲是被谋害的。母亲的死不可能与黎庆勃无关。她说她母亲这生活得太痛苦,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她永远都无法原谅黎庆勃。她和一个中国留学生结了婚。并已经宣布与黎庆勃脱离父女关系。母亲去世了,只有爸是她的亲人。她和丈夫将来回国,要把铁件坊当她依靠当她的家。

爸妈震惊不已。冬雪这才知道姐姐是那么的爱憎分明那么的疾恶如仇那么的个性。她觉得姐姐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富二代,对姐姐钦佩不已。虽然她的身世之秘,永远只能像爸妈那样隐藏心底,姐姐真的到家来了,她只能称姐姐当堂姐。可是,她还是期盼能早一天能见到姐姐。姐姐肯定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见面的时候,她想用英语和姐姐对话,那样姐姐就不会觉得她土了。就为这个想法,高考结束,她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英语的学习上。

冬雪找了沐老师,沐老师很惊讶,说:“你的英语毕业考成绩排在年级第五名了。再复习没多大意义。要提高水平,试着翻译吧。我刚读完一部英文小说,你拿去找一篇翻译出来我再给你评点。”

冬雪缺乏自信,沐老师笑了,说:“借助《英汉词典》,翻译英文小说你没问题的。难点是翻译成的汉语要用文学语言很考功夫。”

《海之外》这部短篇小说集就这样到了冬雪的手里。《裂点》已经翻译了一多半,大学开学还有二十多天,她能在离开桃城之前,翻译出来,润好色,交到沐老师手里,让沐老师指出指教。

冬雪是借助《英汉词典》把《海之外》里的4个短篇小说读了一遍的。选中《裂点》翻译,因为这篇小说引起她的共鸣。《裂点》的故事结局发生在伦敦,那正是姐姐留学的城市。

冬雪觉得未来的某一天和姐姐相聚,对九泉下的母亲也是安慰。

3

电话铃响,冬雪搁了笔,起身到徐姨的办公桌上抄起听筒。她说:“你好,哪位?”

对方说:“我是高洁。”

冬雪一阵惊喜,这几天,她一直在等高考成绩。高洁是高86班的班主任。她是高老师最得意的学生。86班在桃城一中只是普通班,全市13个县的几十所中学成绩最好的学生都集中在桃城一中的高80班,也就是所谓的尖子班、精英班、外县班。尖子班高考的高分高录取率,是桃城一中成为省内一流中学的重要基石之一。为了保证每位尖子班的学生高考上录取线,并且,高分占比在全省完全中学排在前列,三年的高中,尖子班始终是处于高强度的学习状态。能进入尖子班的学生,智商高、学习好,可是却完全不按学校的作息时间上课。课余和晚自习、周末认可教师随意加课。实行填鸭似教学。为了保证上课时间每个学生都不迟到不缺席,连家就在桃城的学生都硬性要求住校。

冬雪从小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善思敏行,触类旁通。大部分课程在自习时就能掌握,上课只是学重点、难点。念初中时,她就很反感老师擅自加课。她的课余时间,除了完全作业和自习,还得做家务。所以,冬雪不愿到尖子班。

爸妈为建铁件坊为支持葛伯他们建汽修厂,背了14万的债。爸妈为了掙钱,不分白昼干活。每天都是她放学回家做好饭菜叫在车间里干活的爸妈上楼吃。平时的家务也大半是她做。进了尖子班,周末都未必有机会回家,什么事也帮不了爸妈,所以,她要求去普通班。但她不能把真实的想法告诉家里,那样要被爸的骂。她对爸撒了谎,说,她去省里参加学习竞赛,住集体宿舍,晚上打鼾、说梦话,磨牙的都有,整晚睡不着,第二天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尖子班8个人一间宿舍,非把自己神经逼出毛病。

爸信以为真,同意她到普通班。但有一个条件,在普通班成绩必须是一二名。她主动要求到普通班是破天荒的事,普通班的班主任欣喜若狂,争抢她。最后让86班的班主任高老师抢到了她。高老师要她当班长,她不干。当班长管的杂事太多,需要时间和精力,她觉得面临高考了,她的时间和精力,除了用于自己的学业,只能花在家里。当了学习委员。高中三年,她吃住在家,家务没少做,班长的学习成绩一直比不过她。

毕业考成绩,她排在高三年级第三名,把尖子班的大多数自以为是的学霸甩了几条街。高老师和任课教师扬眉吐气。高老师当全班同学说:“黎冬雪同学,回家要给父母做饭,做家务,暑寒假要打工为家里挣钱。班里的同学,很多不做家务,家里还得出高额的补习费。但黎冬雪同学照样考全校第三名。高考只要不出意外,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这说明我们普通班的教学质量不比外县班差。”

高老师是通知高考成绩的。她说冬雪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胜仗,高考的总分是658分。排名全校第二。第一名664分,只比她多了6分。校长和教研室主任找到高老师了解冬雪的具体情况,唯恐教育局要材料说不清楚。学校正在校门口张贴红榜。太阳落山红榜就亮出来了。

红榜是桃城一中的高考精英榜。每年高考成绩的前20名会在榜上做公布,上面有考生的大头像,大头相下面标明高考分数。谁上了红榜,就意味着读重点大学成为既定事实。在红榜下,有考生高兴得哭,也有考生伤心得哭。不过,她很平静,因为进前五名是她预料中的事。

高老师说:“冬雪,祝贺你。我为你骄傲。决定了报清华还是北大马上告诉我。”

4

高老师比冬雪还兴奋。高考结束,她就相信自己一定能上全国的重点大学。只是没想到能考得那么好。读大学,她想尽量在离家近一些的地方。一为回家方便,二想为爸妈省一些钱。

冬雪是在工厂长大的,爸妈的艰辛从小就看在眼里。

2001年,冬雪读初三,爸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国企改革,亏损了十多年的机械厂改没了。爸妈和青砖楼里的叔叔阿姨都没了工作。有人为养家糊口,到街头摆地摊,有人到处打散工。

爸妈的安置金有8万块钱。一个多月后,爸花了4万元钱在城南的郊区肖家屯买下了一院农民废弃的老宅院。爸妈把墙裂柱朽的房子掀倒,清理了荒草、瓦砾、废土。爸绘制了施工图。把新家园取名“庆德铁件坊”。但单凭8万块钱,建不起铁件坊。爸去了一趟省城,从伯母那里借了10万块钱,家里有14万块钱。没想到钱经不起用:到废铁收购站和拆迁工地买废旧钢铁当建筑材料花了5万多。架通能加工铁件的三相电,接通自来水,就用了近1万元。水泥、沙石、砖瓦,装修材料,花了2万块钱。铁件坊建好了,还必须配置机器设备和工具、生产原材料,也需要4万左右,这样一来,余下的钱,就只有1万来块了。虽然各类材料堆积如山,不能把房子建起来,不能把场院打整好,不能把家搬过来,毫无用处。基建费严重不足。“庆德铁件坊”建不好,没能开工生产,家里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而生活每天都得用钱。把爸愁坏了。爸急得睡不着觉。爸硬着头皮找施工队。包工头看了工程施工难度和工程量,对爸说,没人盖过铁楼。用废钢铁盖楼,材料费你是省钱了,可施工费你省不下来。哪支施工队来,都得高价请吊车,钢铁切割,焊接,拼装,是技术活,建筑工整天只和水泥、砖块、沙石打交道,哪干得了,也得高价聘人来干。就算少要就利润,4万块,少一个铜板都没法干。

无法施工,爸困在家里如热锅上的蚂蚁。

5

那时候,冬雪家还住在机械厂的青砖楼里。爸在城郊买地建厂的事,在那些茫然无措,不愿摆地摊、打散工的师傅中引起轰动。有人羡慕有人想看笑话。正在爸进退维谷时,爸的师傅葛伯和师弟李叔了解到爸的难处,相约到了冬雪家。葛伯说:“技术好有本事的一大帮兄弟,都不甘心当小贩守大门,都闲腻了。我通知10多号徒弟,明天开始带着自己的工具,到肖家屯帮你盖房子。大伙别的本事没有,玩铁还不跟玩泥似的,保准把你的铁件坊建起来,把你的院子整成样。”

爸说:“我开不出工钱。”

李叔说:“师兄说的啥?都是师兄弟,还兴要工钱?明天,你就当好指挥。活都不用你干。施工机械动用大家的关系能借的尽量借,不能借的租来用。你的铁件坊弄成了,对我们这帮难兄难弟也是鼓舞。”

第二天一早,葛伯就带着包括李叔、徐姨、董叔、郭叔、王叔等15个徒弟带着电焊机、切割机、和各种小工具到肖家屯的工地上。在爸的调配下开始施工。为了给家里省钱,饭都是各自回家吃。冬雪家只供应水。

到第28天,把架在两个门墩上的拱形铁架安装上去,焊上“庆德铁件坊”几个红漆大字,铁件坊的工程结束了。

爸用省下来的钱,买来二手机器设备,买了一些工具和原材料。铁件坊具备了生产经营的条件。爸制作、安装门窗,妈妈开始给需要上楼的地方上漆。2001年5月,冬雪家从机械厂的青砖楼搬到了铁件坊。

机械厂宿舍区都是青砖楼。是爸妈进厂当工人前就盖好的,很陈旧。不管住几口人都是48平方米一套。格局也一样,两室一厅加一个厨房。没有卫生间。客厅和厨房占去五分之三。大卧房爸妈住,冬雪的小卧房,只有五个平方米。支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两个装衣服、书本的纸箱就没有剩余的空间。过道打个转身都要碰到东西。

铁件坊的总面积有400多平方米。院子就有200多平方米,一楼的加工车间,占地150平方米,北端是30平方米的办公室、仓库。其余部分的水泥地上铆着小车床、台钻、刨床,钢梁上安装着滑轨吊和其他劳动工具;二楼的房子有100平方米。朝东的走廊最里面是她的套间。里间是20多平方米的卧房兼书房。外间20多平方米,有卫生间,空余的地方,铺着地板胶,有爸给她制作的健身器材。

铁件坊由不同的钢铁焊接、铆合而成的。妈妈喷上银灰色、绿色的油漆之前,冬雪新奇地观赏。她发现,钢铁不同的材质细腻程度不同,颜色也不同。聚合在一起,色差很大。但喷漆之后,就看不出差别来了。铁件坊应该是桃城第一座连厂带家的铁楼。铁柱都深入地下,并且用硕大的螺丝加以固定。葛伯他们说,八级地震都拆不散。

搬到铁件坊,冬雪特别欣喜。她书桌对着玻璃窗,视野开阔,能看见城里鳞次栉比的楼群和远山白云。她从来没敢奢望自己会拥有这样宽大清静舒适的空间。铁房子夏天很凉爽,冬天比较寒冷。但无论冬夏,她都感踏实、温暖,有一种恍若梦中的陶醉。

5月8日,庆德铁件坊开业了。开业仪式放了鞭炮,李叔借来的大音箱放了一下午的欢快音乐。其他人走了。爸把出手帮建铁件坊的手足兄弟留下吃饭。大家被请上二楼宽大的晒台上喝茶、嗑瓜子,聊天。妈妈、冬雪和徐姨忙着做饭。

夕阳映红天际,把城市和城边的山峦染红时,摆出两桌丰盛的饭菜。以前工友在一起吃饭喝酒是最欢快的事,大家说说笑笑,妙语连珠。但这次大家很忧郁,好像酒都是苦的。冬雪知道,叔伯阿姨还在待业,有一肚子苦水。

6

天黑,晒台上的灯亮了。大家坐在一起喝茶。

爸爸建议大家趁安置费还在手里,没被零敲碎打用掉,以入股的方式建立一个汽车修理厂。有了自己的企业,下半生才能有可靠的安身立命之地。厂址爸爸已经看好了,离肖家屯,离铁件坊不到500米。那时候,庆德铁件坊大门外的公路那边还是菜地和水塘,视野还开阔。爸爸指着西北方的小山坡说,建厂的地皮就是那儿,有6亩荒坡地。是电器成套设备厂两年前买来准备盖职工宿舍的。电器厂亏损,没钱建房,地就荒着。电器厂是集体企业,国企改革完成,轮到电器厂改制了。厂里正在筹钱安置职工。那块宅基地打算卖掉。厂长是爸在技校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开价是每亩5万。如果大家愿意合股买这桩地,爸再找他压价。爸说,那块地有一条一百来米的土路,连着外面的公路,做修车厂最合适。

葛伯高兴得拍大腿,说:“庆德,这是给我们最好的生路啊。我砸锅卖铁我也要干。”

李叔说:“师兄自己有饭吃了,不愿我们饿着。建汽车修理厂算我一个。”

但其他人犹豫不决。他们手里攥着的几万块钱是他们的救命钱。生怕投了资,弄不好血本无归,把自己和家庭逼上了绝路。爸爸清楚他们的顾虑,说:“运输总站的汽修厂和运输公司的汽修厂也在改制,现在都停工了,下步也和我们厂一样,要散了,赶快把我们的汽修厂建起来,不愁挖不來人才,也不愁生意。这是最好的机遇。我有铁件坊,不在汽修厂就业。但我相信汽修厂有利可图,我入股4万。”

大家很吃惊。爸说:“铁件坊是小打小闹,汽修厂才是干事业。我入股是怕将后赚大钱,没有我的份。我入股就为分红。”

吵吵嚷嚷议论一阵,徐姨和其他九个人提出要入股要在汽修厂就业。剩下的四位叔叔没有表态,没多会借故走了。剩下的是连爸爸在内的12个准股东。

大家推举葛伯当厂长,李叔当副厂长。徐姨是唯一的女性,任厂办主任,兼管后勤。大家决定,先由徐姨建一个银行账户,三天内各自把4万块的股金交到徐姨手里。协调购买电器厂6亩宅基地的事由爸负责。葛伯和李叔配合爸商谈土地方面的事。其他人,自购汽车修理的书籍学习,同时,各自想办法向修车师傅了解学习修车技术。

其他人走了,葛伯和李叔没走。葛伯说:“庆德,你入股,纯粹是为了拉人入伙。你担心股金不够,汽修厂的事干不成。你没钱。入股不是作难么。”

爸笑笑说:“借钱我比别人有条件。大家帮我,我帮大家。合情合理。”

第二天,爸爸去省城找伯母借钱。当晚爸爸带着4万块钱回来了。当晚就把钱交给了徐姨。

妈妈和冬雪对爸借钱入股的事,都是理解的。她和妈妈都清楚没有爸的师傅和师兄弟们的援手,建不起铁件坊,建不起新家。知恩图报是应该的。可是,爸妈在机械厂,爸妈两个人的工资合起来还不到2千元钱。从伯母那里借了10万元,已经是一个天文般的数字,又借4万,债就达到了14万,更让人担惊受怕了。

7

爸爸交了股金,马不停蹄,接着就去找电器厂的厂长黄叔。黄叔听说是下岗工人要建汽车修理厂,爸也入股支持,很感动。黄叔说患难见真情,他很佩服爸爸。他给爸爸交了底,说那6亩地是荒坡又在城郊,买时每亩只花了1万块钱。开价5万1亩是针对大机关或大老板。但卖地的事,放风出去一年多了,无人问津。电器厂眼看就不存在了,再没人来买,电器厂解散后就只能作为遗留问题处理是个麻烦事。既然是下岗工人来买,黄叔也必须支持。

黄叔说,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把地价压到最低。电器厂两百来号人,马上面临失业。厂里的技术骨干为电器厂贡献了半生,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建汽车修理厂是找到了一条生路。他们中有敢冒险与你们一起干的,给他们一个入股的机会,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干。满足了这个条件,我说服职工低价出让土地,就有理由。

爸一听就笑了,说,这是好事,汽车修理离不开电机修理。我们正缺人缺钱。不过,汽车修厂要创业,一个闲人都不能养,人得由我们挑,每个股东都是一线工人,没有谁能特殊。

黄叔说,我理解,就照你说的办。

8

三天后,爸和葛伯和4位愿意入股的师傅签订了入股协议。电器厂的职工大会同意以两万一亩的价格把6亩地出让给汽修厂。汽修厂的股东增加到16个,股金凑够了64万,建汽修厂就不贷款都够了。

爸和李叔跑了城里的汽车修理厂学经验,两个人在铁件坊的晒台上,铺开绘制图纸,边商量边设计汽修厂的规划图、施工图。请来推土机把地铲平了。为了省钱,也买来废旧钢铁当建材,16个股东上阵盖起了三个修理车间,在大门左侧建起了一幢两层小楼。小楼一楼是厂办公室和材料仓库,二楼做职工食堂。围墙打起来,厂区道路和停车场浇筑了水泥,栽了树,建了花台,各处买来的修车机器和工具也有了,像模像样的一个汽修厂建成了。

那时候,运输总站和运输公司汽修厂已经被老板买走了。老板要用地皮开发商住小区,所有工人都下岗了。葛伯和李叔把修车技术最精湛最全面的几位老师傅聘到了自己的厂。对职工进行全员技术培训。汽修厂准备开业。开股东会,葛伯说:“汽修厂的最大的功臣是庆德。厂名就由庆德来取。”

爸说:“工人建的汽车修理厂,就叫‘桃城市工友汽车修理厂。”

大家觉得好。“桃城市工友汽车修理厂”的招牌2001年国庆节开业就挂到了大门门柱上。

开业仪式很隆重,市工业局的领导、市企改办的领导、股东的亲朋和机械厂的工友来了上百人。汽车修理厂是桃城下岗工人创建的第一个民营企业。企业改制大量下岗职工就业困难为找不到出路茫然无措。政府的压力很大。在这种时候,下岗工人集资建厂自主创业,自然成为新闻媒体宣传的热点。电视台、广播电台和晚报都派来的记者进行专题采访。对着摄像机镜头葛伯说:“我是30年党龄的老党员。当了大半生的工人。是一名在机械厂工作了32年的老工人。我的大半生贡献给了桃城市的工业。下岗后处境艰难,但是,我知道国家搞企业改制,让长期亏损的企业民营化是为了国家经济能得到更快更好的发展,是为了国家更加富强,人民更加富裕。所以,既不能消沉,也不愿无所作为。我们这帮兄弟姐妹,不想成为国家的负担,合股建立汽车修理厂,是把失业转化为创业。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同时,发挥工人阶级特别能战斗的传统,尽可能为社会做贡献,继续为社会发展发挥作用。我们创业是摸着石頭过河,困难不少。但我们相信在政府的理解、支持下,能渡过难关,迎来事业的大发展。”

工友汽修厂开业的新闻,在电视台播了半个月。葛伯的讲话,很感染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都带一帮人到汽修厂来调研。回去没几天,市政府颁发了一个红头文件,为支持下岗职工创业,规定市、区机关、事业单位的车辆定点到工友汽修厂修理。

很快工友汽修厂的院子里车间里就迎来待修的各种汽车。半年后,工友汽修厂的修车质量和良好的服务,得到社会的认可。很多老板也把车开到这儿修理,生意越来越红火。

汽修厂业务扩大了,15个股东干活不够了。招聘了10多个青工当学徒。盖了职工宿舍,食堂也开了火。

2004年年底,汽修厂三年的免税期满了,开始交纳所得税。职工的收入与公职人员持平。年终每个股东还分得5000块的红利。市里把工友汽车修理厂评为优秀民营企业,发了奖状,奖励了一套电脑及打印设备。

随着城市扩大,工友汽车修理厂和铁件坊也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汽车修理厂的经营状况一年比一年好。而铁件坊搞铁件加工,技术含量低,付出多利润薄。虽然爸妈没日没夜干活,起色却并不明显。而是让全家人感到压抑的是,家里背了巨额债务,为了节省钱,家里的日子过得比较苦。爸妈却舍不得为自己花钱。穿的依然是机械厂发的工作服。有几次,冬雪到省城参加学习竞赛,两三天回家,餐桌上的情景让她想哭。爸妈用方便面和买来的馒头当主餐。

爸妈埋头干活,节衣缩食,把该省不该省的钱都省了下来。这样,一年大概能攒下两万块钱。爸倒是很乐观,他对冬雪说,到冬雪上大学,家里一定能把14万块钱的债还清了。让冬雪轻轻松松上大学。

然而,家里发生的两件事,让人始料不及,爸的还款计划落空了。

高老师说冬雪可以到北京读大学,她其实很焦虑。她听到北京进修的老师说,北京有钱人多,物价特贵。一份快餐要20多块,一碗面也要20块。像清华、北大那样的高等学府,住宿费一定也低不了。寒暑假冬雪是不可能不回家的。往返的车票一趟近千元,一年两个假期,路费就得要2000来元。四年大学读完,路费就接近1万。在北京读完大学各类开支累起来,要多花好几万。

在姐姐和爸爸取得联系后,爸爸知道姐姐既要念书还得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心里老为姐姐着急。把家里的钱都汇给了姐姐。现在家里的钱实际上连冬雪上大学的学费都难凑够。到北京上学,她真的于心不忍。

9

李叔手里捏着油污的手套走进来。搬了一把铁椅坐在冬雪办公桌的前面。冬雪起身说:“李叔,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李叔摆摆手说。冬雪落座,李叔说:“我侄女刚才打电话给我了,说你上红榜了,排在第二名658分。吓得我不敢相信,问她看清楚没有。她说她就在红榜下面。看得清清楚楚。这事,你肯定得到了学校的通知,该说一声啊。”

冬雪淡淡笑了一下,说:“我不说,都会知道。要读大学了,得多花钱,我心里挺急的。”

李叔说:“我知道,你是替家里急那笔债。但学费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机械厂的子女,没路可退,这几年学习一个比一个努力,每年都有二三十个参加高考。能上红榜的也就一两个。就没谁进入前五名。你考第二名,石破天惊啊。为我们争光了。你们家困难,还有我们汽修厂这帮哥们。你上大学的事,我们怎么可能让你爸妈发愁。”

冬雪说:“叔伯阿姨买房的要还贷,租房的在攒钱准备买房。为帮我读书再帮我们家,我爸妈心里会难受的。”

李叔站起来,说:“听叔的话,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就把你考了第二名的事告诉你葛伯,他可没少问这事。”

10

冬雪靠在椅背的头嗡嗡响,一动不动。脑子里的想法在打架。老在想糟糕的事,怎么在最关键的时候偏偏找上门。

去年5月,大舅一脸颓废找到家里来。吞吞吐吐提出要借8万块钱。妈妈惊得不知所措,一再催问原因,大舅说:山里有人靠收购贩卖核桃赚钱发了大财。2005年初秋,他向信用社贷款5万,向老板借了5万,在乡上租了场地,收购了40多吨核桃青果。他盘算好了。核桃青果加工成干果出售,能纯赚好几万块钱。没料到核桃烂市,核桃价没涨反降。核桃青果堆捂在场院里,又请不到工加工,被雨水糟捂曝晒后大半霉烂,牛不吃马不啃。只卖回几千块钱。借贷的10万亏光了,还把攒了讨儿媳妇的3万也贴进去。谈好的媳妇变脸了,儿子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信用社贷的款还可以晚点赔,可是跟老板借的钱,不赶快赔利滚利能把人害死。借老板的5万块钱,写明是2005年的12月31号全部还清。还款利息为每月8%。私人借贷行情就是8%。想着11月底买卖就结束了,就能把款还上。几千块钱的利息是小事不碍事。几天前老板找他要债,利息就36000块,加上5万的本金,得赔86000块。把他吓瘫了。老板说,钱是你求我才借的。借别人同样是月利息8%。你赚了,我不多要一分。你亏了,与我无关。早还早好。不然,我不吱声,坐收利息,但拖久了,利息在涨,你越难还清了。我现在来催你还钱,是不想坑你,是替你着想。

大舅说,他想还钱,但亏惨了,没有钱。

老板说,你没钱,可你妹妹在城里有个厂,不可能没有钱。你去求他想办法吧。

大舅说,老板不是诚心坑他。他不能赖账。没有别的法了,只能来求妹妹帮忙度过这一关。

妈妈很为难。爸都没犹豫,对大舅说:“从小你就对玉菊好,不是你到处帮人盖房子,采药、找山货挣钱供玉菊上学,她可能小学毕业就回家放牛了。能进城读技校全仗你。不用急,8.6万块钱我们取给你,先把这笔债还了。”

大舅在家里吃了中午饭,爸妈带着大舅到银行取了钱给大舅。买了回家的车票把大舅送上回家的班车。

家里五年节衣缩食攒的钱,转眼只剩2万来块。妈妈和冬雪很着急。爸说:“做人就要知恩图报。我嫂没让我还钱,是我要还。晚点还她没多大关系。”

冬雪知道爸把钱让大舅带走,表面的理由是大舅对妈好。深层的原因是因为她。但爸不可能说。

冬雪上小学一年级的前一天,家里来了一个漂亮女人。爸妈让她叫伯母。

伯母漂亮高雅。应该有1米7。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上。高鼻梁,杏儿眼,皮肤像细瓷般的白。上身穿蓝黄相间的披领衬衫,料子像金丝似的亮。黑色的筒裤料子很垂,屁股很翘,腿很细。冬雪都觉得她高雅漂亮。

伯母給冬雪带来了很好的书包、文具盒、钢笔、钻笔刀。

冬雪认生,伯母想抱她,她躲到了爸爸身后。伯母愣了愣,就想哭。

第二天下午,妈妈和伯母带着冬雪到学校报到。学费是伯母交的。回家路上伯母为她买了一套衣服,一双旅游鞋。

晚上吃饭时,伯母说明天她就得回去了。她是背着黎庆勃偷偷跑来的。要让黎庆勃知道她来了弟妹这儿,黎庆勃要骂她多管闲事,说不定要跟她吵架。

冬雪很奇怪伯母到亲哥家,她的男人要跟伯母吵架。晚饭后,爸妈陪着伯母带着她到公园里逛了一圈,回到家天黑好一阵了。第二天她要早起上学,10点爸说叫她上床睡觉。她在自己的小屋里躺下,妈开门进来检查她睡没睡着,她装作睡着了。大人在外间说话,她悄悄爬起来,把耳朵挨在门边听。伯母伤感激动,没完没了在讲过去的事情。她这才知道伯母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心就撕裂般的痛。

冬雪已经明白了。伯母和黎庆勃是她的生父生母,有一个女儿后意外怀上了她。省城查超生查得严,不可能在省城把她生下来的。黎庆勃想要儿子,伯母只好逃到了桃城来找刚结婚不久的爸妈。伯母离开省城时,黎庆勃警告她,生下的是儿子就带回家,超生罚款他认,要是女儿就送人,实在送不掉就放路边,生死由命。

爸妈觉得黎庆勃太狠心。爸妈商量后决定,如果生的是女孩他们领养。桃城也在查超生,伯母不可能躲在爸妈家里生孩子,唯一能生孩子的地方只有妈妈的老家天鼓山。为了防备伯母生的是女儿,妈妈对外称她怀上了孩子。妈妈是厂里的漆工,她以上班漆毒会伤害怀上的孩子为名,请了半年的事假陪伯母回到200公里外的天鼓山老家。大舅家是大舅当家,对伯母关怀备至。那时候,山里人饭都还吃不饱。主粮是苞谷和苦荞,苞谷和苦荞也不够吃,还要掺杂瓜瓜豆豆和野菜充饥。但大舅为了让伯母养好身子,把家里的三只羊卖了买大米给伯母吃,家里的鸡和鸡蛋也几乎是伯母一个人吃掉的。伯母临产了,因为没有出生证,不敢到乡里的卫生院,妈妈走了很远的路,把接生婆请到家里,妈妈当下手,帮着接生。因为疼痛晕过去的伯母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当得知女孩时伯母的心像刀扎一样痛,除了默默流泪,她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伯母坐月子时,是妈妈伺候婶娘,一只鸡一只鸡蛋都没有了,开始是大舅到亲戚家借,到邻村去买,后来爸把从城里买的一筐鸡蛋、红糖、猪油背了回去……生冬雪那天是正月十八,前一天开始下雪,大舅感到奇怪,山里十来年没下雪了,怎么突然下雪?伯母很害怕,以为是不祥之兆。生她时,三盆炭火,把屋里照得红艳暖和,她的心才平静了。

伯母说,山里那么冷,可孩子生下来很可爱很健康,我真的感到幸福。取名冬雪,是希望孩子能像冰雪一样纯洁,别像生父那样龌龊。黎庆勃一年有2万多的房租,超生罚款他是拿得出的,可自己的骨血亲生的都不要就不是人。

伯母坐满月子后,心里挂着只有三岁的大女儿,大舅把她送到十几里外的乡集上,看着她乘班车走了。伯母那一走就是整整七年。伯母说,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关心不思念自己的女儿,可是每次想到女儿,她都要心痛和自责好些天,是她遗弃了自己的女儿,她作孽让爸妈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没脸见爸妈没脸见自己的女儿,可不见一次分别了七年的女儿她实在做不到。冬雪满月后就没有吃到她的奶水,她老担心会发育不良,现在她才知道,冬雪在山里吃过几个人的奶水,回城后,是吃米舂的糊糊长大。这次来她看见冬雪很健康,还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她心里踏实了。

伯母离开天鼓山后,为了让人相信冬雪就是妈妈所生,妈妈又请了产假事假,五个月后才回到城里。冬雪还在天鼓山的时候,在城里工作的爸把冬雪的户口落了。

伯母询问了冬雪这七年的很多事情。她哭着说,你们做的事情,是亲生父母都做不到的,我的亏欠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你们把冬雪当亲生女儿,冬雪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她18岁以前,我就不来见冬雪了。在她面前我很難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怕她看出我不只是她的婶娘。你们为她做出的牺牲太大了,我不可能让她分心。”

听到的话有些冬雪似懂非懂,有些事她是听明白了:她是领养子。黎庆勃抛弃她,是伯母不能要她,她才成了爸妈的女儿。

冬雪记事早记性好。三、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她都记得:三岁的生日,爸妈做了一桌饭,请了葛伯、李叔、徐姨、董叔四个人来家里吃饭。他们都给冬雪带来的礼物。葛伯是一顶红色的毛线帽;李叔的是一双棕色的皮鞋;徐姨的是一双里面有绒的手套;董叔是一袋大白兔奶糖。爸妈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代表她三岁的三颗煮鸡蛋。鸡蛋一个她都没舍得吃。晚上客人都走了,她把藏着的鸡蛋拿出来,你一个妈一个自己一个,逼着爸妈和她一起吃。妈妈感动得流眼泪。那时候,冬雪经常深夜发高烧,她发烧,爸妈就焦虑得一脸紧张,先用冷水浸湿毛巾捂她的额头,用酒精擦拭她的胸脯,还止不住烧,爸就用裹背背着她,妈妈跟着在漆黑的夜里去医院。要是遇到下雨,妈妈打着的伞总在她和爸的头上,到了医院的灯光下,妈妈的脸上身上都是雨水。如果天亮她还在输液,爸爸去上班,妈妈就一直在床边守着她;四岁前,爸妈上班,她在厂里办的托儿所。她和别的孩子打闹,脸被指甲抓出血痕。从不发脾气的爸拉着她找到带孩子的阿姨指着阿姨就骂:“你不配当保育员,我女儿伤成这样,你眼瞎了?”

阿姨不服,说:“我不在三分钟,他们就打架。我管得了吗?”

爸说:“你不用解释,我女儿要是再受伤,我直接把厂长叫来,让厂长评价你对不对得起你拿的工资。”

从那以后的大半年,阿姨再不敢看着孩子打架不管了,因为怕爸,对冬雪还特别好。

其实,小孩打闹打架,是家常便饭,冬雪也打过别的小伙伴。但爸却不让冬雪受一点点伤害。

很多孩子是打大的。冬雪没被爸妈打过,因为爸护她在厂里出了名,她也没被别的孩子欺负过。

那天晚上以前,她并不知道爸妈疼她爱她的原因。

那天晚上冬雪知道自己是领养子,惊恐害怕了。含着眼泪不敢出声。挪回自己的小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哭。想得最多的是大头。最先大头和她一起在托儿所,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领养子。大头的养父养母,生了个自己的孩子,就不让他到托儿所了。他们不愿再为大头交每月30块钱的伙食费。大头像流浪狗,经常挨饿。爸妈和叔叔阿姨见大头可怜经常把大头叫到家里给他饭吃。过年,厂里放假,青砖楼里的许多人家都回了乡下的老家。大头家里的灯也不亮了。谁都以为大头也到乡下过年去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大年初一的下晚,有家人到楼后的菜地边喂猪,吓得大叫,楼里的人慌忙往楼后跑。她跟着爸妈也去了。猪厩的围栏比她高,可她还是看见大头满身是血倒在猪食槽边,鼻子、耳朵都让猪啃掉了。大头就这样死了。是在与猪争食被猪咬死的。她当时就被吓哭了。她知道大头死得那么惨,就因为是领养子。

冬雪想到爸妈如果生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大头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她就害怕得发抖。

那天晚上,冬雪轻轻回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悄悄哭了一整夜。

爸妈要求她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她没把爸妈的话当成关爱,而是一种警告和威胁。所以,从读书的第一天起,就比任何同学都更努力。上学三个月,她就当了班长。

直到小学三年级的寒假,快过春节,爸妈还在上班,她放假了,收拾家务时,偶然见到了她满半岁时,爸妈到计生委领的独生子女证,看见独生子女的姓名是她,她才相信,爸妈不会再生弟弟、妹妹了,爸妈是真的把她当亲女儿,从此她学习不是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感恩。

如果当年没有大舅无私的帮助,有孕的伯母无处藏身;如果没有大舅无私的照料,伯母吃不好睡不好,没有好身体,冬雪不可能那么健康、聪明。爸毅然借钱给大舅,主要是感激大舅帮了伯母。爸根本不在乎没有自己亲生孩子,把冬雪当亲生女儿了,视若掌上明珠,一切的希望就放在冬雪身上了。

大舅把钱带走后,家里还钱更难了,爸总是显得很忧郁。为了多挣点钱,外面请工,开的工钱高,也外出干活。去年冬天,爸爸带着家里的焊机、切割机去为一个老板盖铁厂房。活干到一半,从房梁上摔下,大腿骨折,手也摔伤了。因为没有用工合同,老板不仅赖掉了工钱,还抵死不认医药费。爸住了两个月医院。花了1万多块钱。家里接的2万多块钱的活,因为延误了工期拒绝收货,做铁件的材料和工时贴进去,家里不只亏了2万块钱。家里困难到连生活开销都拿不出来。今年春节过后,爸又能到楼下干活了,情况好了些。攒的钱汇给了姐姐,家里的经济还是捉襟见肘。

11

快要下班了,冬雪打开电脑,把发往车间的配件分类整理记录到电子文档里。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她的工作是协助徐姨。客人来了接待,收发汽车配件,做些杂务。徐姨对电脑不怎么熟,她从高一开始,暑寒假就在汽修厂上班。她来了,徐姨就把电脑、打印机搬到她的办公桌上。打公文、打印报表、表格的事都全部由她来做。徐姨最怕写公文,公文都是冬雪写。

冬雪在汽车修理厂能做的事不少。很多事情,她是主动找着做。徐姨对她说:“你爸你妈养着你这样的孩子,真是上世修来的德啊。上高中没出一分钱的补课费,成绩还那么好。天天放学做家务,放了寒暑假还打工为家里挣钱。真是太少见了。”

冬雪说:“你别夸我。我爸我妈比我辛苦。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其实冬雪活得也挺累,不过,她觉得自己有一个那么好的家,再苦再累也值得。

12

读高一的寒假,冬雪提出要到铁件坊帮爸爸妈妈干活。爸爸不同意,说:“念高中就意味着要高考了,别人急着读书备考。你别胡思乱想。”

冬雪笑笑说:“我向爸妈保证,我不耽误学业,活也要干。”

爸想想,说:“你是要帮爸妈减轻负担。不过,铁件坊空气里尽是粉尘,还有漆毒。你妈妈长期接触漆毒,肺上都出毛病了。你正在长身体,不能在铁件坊待。要打工就去汽修厂。”

冬雪是拗不过爸的,所以从高一开始寒暑假就成了汽修厂的临时工。高中三年六个寒暑假,她都在汽修厂做工。只要有活干,爸爸妈妈就没有下班时间。每天她下班回家,直接上楼,做好饭菜,再在楼上的晒台扶着护栏喊爸爸妈妈上去吃饭。吃完饭,她洗碗收拾的事也是她做。做好了,才去复习功课。爸爸妈妈老担心她的学习,三个月前,毕业考试,她得了全班第一名,得了全校六个高中毕业班的第四名,爸爸妈妈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13

葛伯和李叔进屋来了。看清他俩的神色,他们神色忧郁,她心里一紧。李叔进屋把门推过去关上了。她站起来说:“怎么了?”

葛伯对冬雪说:“你们学校公布高考红榜了,你在榜上,得了第二名,不得了啊,居然瞒着我!”

冬雪嬉皮笑脸,说:“我不说葛伯不是也知道了。”

李叔说:“冬雪,你们一家把你是领养子的事瞒了我们十八年,太过分了。”

冬雪大惊,是家里最大的秘密。李叔怎么突然知道了?

葛伯说:“知道你考了658分,我激动啊,立马打电话给你爸报喜。你爸只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我这正奇怪呢,你爸又打电话过来。你爸说你叔黎庆勃到了家里。讲话不方便,他到公路边打电话。你爸告诉我黎庆勃才是你真正的生父。你怎么成为庆德女儿的过程你爸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了。如果不是黎庆勃跑来要把你要回去,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你们家的秘密。我很震惊很敬佩你爸妈的肚量,我理解你爸妈的良苦用心。我估计,黎庆勃就是因为知道你才了高分,才冲着你来要抢走你。不然不会那么巧。不过,既然问题来了,你不要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冬雪做梦也没想到黎庆勃居然有脸来要自己。她情绪平静了些,说:“葛伯、李叔,我七岁偷听到我伯母的谈话,就知道我的生父生母是谁了。我怕伤到爸妈,过来的十二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说我懂事早学习特别好,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领养子。我七岁就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爸妈失望。”

葛伯說:“你爸你妈不同意让黎庆勃把你带走。黎庆勃用你们家借你叔娘的14万块钱威胁你爸。说钱借了五年,一分没赔。如果你不认他不把他当爹回省城和他一起生活,他就要向法院起诉,告你爸蓄意赖账。要你爸拿铁件坊抵债让你爸身败名裂。黎庆勃是身价千万的大老板,以前与你们家没关系,现在变成你生父了。按法律他有权认领你。不过,你满十八岁了。你有权自己决定去留。与你生父相比,你爸你妈很穷。你要让黎庆勃如愿,你坐享其成就能荣华富贵。要还是做你爸妈的女儿,你读了清华,想过好日子还是得靠自己努力。你家欠债的事,我和你李叔商量出对策了。但用不用得上,全得看你的态度。你认真考虑一下,你是要继续留在桃城,还是要跟你生父去省城,然后回答我。免得一会黎庆勃找到厂里来我们措手不及。”

葛伯的话冬雪听得很明白。她只犹豫了几秒钟,说:“葛伯、李叔,我是在爸妈和你们的关心爱护下长大的。爸妈待我比亲女儿还好。黎庆勃是我的生父不假,但他从来没把我当他女儿。我不可能认贼作父。他再有钱,我也不会离开爸妈离开铁件坊。”

葛伯和李叔相视一笑,葛伯说:“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冬雪,我们没看错你。”

冬雪说:“我爱铁件坊,也爱你们。”

葛伯转向李叔说:“你给小徐打个电话,她下午出去存款,印鉴在她那里,叫她马上去取钱,能取多少取多少。可能取不出我们要的数额。你挑辆车去找与我们厂关系好的老板,以厂里的名誉借钱,尽量多借点。抓紧时间把钱带回来。我要让黎庆勃这个黑心的大老板知道,庆德不是可以欺负的。在事情没有摆平之前,先不要让庆德知道我们要做的事,免得他急。”

李叔掏出手机朝门外走了。

14

葛伯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叫冬雪坐到对面的沙发。葛伯点上一支烟,告诉冬雪,冬雪家的债连本带利,厂里凑了先还上。让黎庆勃滚回老家去。

冬雪急了,说:“我知道厂里的流动资金也就十来万。都拿出来,还要向老板借钱。厂里的经营咋办?”

葛伯说:“这有什么难的。贷点款就解决了。”

冬雪说:“为我们家动那么多钱,股东还没商量同意呢。你和李叔虽然是厂长副厂长,可按厂里的规程,这么大的事要股东会商量决定。你和李叔是为我们家解决困难,但是别人有意见可怎么办?”

“你家的债有4万本来就是为了支持建厂借的。为建厂,单买地上,你爸就为厂里省了十几万。除了分红,你爸从来没占厂里一分钱的好处。谁要是对我和你李叔的决定不满,嚼舌根子,就是没良心的货。我非让他趁早退股滚蛋不可。”

“可那么多钱,我们家赔还厂里要很多年。”

葛伯说:“你还怕我催你爸你妈还债啊。眼前这事摆平了。我会召开一个股东会,商定两件事,一是你上大学,厂里每年要资助你。资助金从每个股东的年终分红里按平均数提取。以后,股东谁家有困难,无论是上学困难,还是有天灾人祸,我们一视同仁对待。初步的想法是要建立一笔股东基金。二是你家欠厂里的14万,先用股东分红来逐年扣除。等你大学毕业了,你家经济能力强了,再多赔一些。”

冬雪感动得眼睛湿润了。

15

冬雪和葛伯还在说话,门口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横着停下。下来一个人,样子有点像爸,只是胖一圈。冬雪和葛伯猜也能猜到是黎庆勃。

黎庆勃进了办公室。看了看坐在葛伯侧面的冬雪,也没说话,走过去,给葛伯传了一支烟,葛伯放茶几上。

黎庆勃坐到茶几旁的木墩上。他选择的位置,正好对着冬雪,冬雪起身坐到办公椅上。

冬雪看清楚了,黎庆勃半个头顶秃成了沙漠,后撩的头发像荒草。不过,他脸上的皮肤却与衰老的头顶泾渭分明。脸上的肉有些浮肿但粉白细腻与苍老的头顶极不协调,他的脸皮肯定是到美容院保养出来的。但冬雪还是看见他的脸颊上有未洗尽的斑痕。上衣口袋里插着的手机露出小半截,黄灿灿的很抢眼。是时下老板才有的平板电脑手机。葛伯和李叔的手机是黑白屏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而黎庆勃的手机是彩屏的,能打电话发短信,据说,还能像电脑一样上网。不过真正显示黎庆勃富有的是手指上的那枚粗大金戒上镶嵌的蚕豆大的绿宝石。

没人说话,有些压抑。黎庆勃就是这个样子。和冬雪想象差不了太多,财大气粗,俗不可耐。不过,再有钱也是孤家寡人可怜虫。

黎庆勃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看冬雪,对葛伯说:“这是我女儿吧。我真没想到会活得如此寒碜。我不来还真委屈她了。”

葛伯没点黎庆勃传的中华牌香烟,掏出自己的红塔山放在茶几上,拔出一支,点燃了,吸一口说:“你是黎庆勃。现在来要被你抛弃的女儿,不合道理吧。”

黎庆勃口气很粗,说:“我女儿不过是寄养在我弟弟家里。按法律规定我有权认领我女儿。不只符合道理,还符合法律。我弟弟是自愿收养我女儿,没人强迫他。根本不存在我抛弃女儿的事。我这次到桃城,完全是为了女儿的前途和幸福。我刚从铁件坊来。我知道我弟弟给你们打过电话了。不妨明三白四告诉你,今天我就要从这儿带走我女儿。看到一堆烂铁累成的铁件坊,看到我弟弟、弟媳满身铁灰油漆,我就想象得到我女儿在铁件坊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再也不能受我女儿受苦了。”

“照你的说法,你不是来无理起闹,还是来拯救冬雪的了?”葛伯嘲讽地笑着说。

黎庆勃傲慢地对葛伯说:“只有我能改变我女儿贫穷的命运。我的公司在省城屈指可数。不敢说富可敌国,起码比你们强百倍。我黎庆勃的女儿居然为了一个月几百块钱,在你们这种地方打工,我的朋友真要笑话我了。我女儿在这打工,不就是因为我弟弟黎庆德穷得养不起我女儿了吗?岂有我不把女儿带走的道理。”

葛伯说:“我知道你有钱。不过,人活着,不是有钱就有幸福。你有钱,你生了两个女儿,一个被你从小抛弃,一个和你脱离了父女关系,你还有幸福可言吗?你弟弟庆德是还不富裕,可是,他们有冬雪,他们凭双手劳动挣前途,一家人相亲相爱倒是生活圆满幸福。你说庆德供不起冬雪上大学简直就是笑话。就算庆德供冬雪上大学遇到困难,还有我们汽修厂做他的后盾,有我们这帮患难兄弟帮他。用不着你费心。”

黎庆勃很狼狈,哼出一声,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抛弃女儿。女儿是被寄养。我女儿的母亲这些一直在暗地里给女儿汇钱。那都是我的钱,我弟借的钱,也都是我的钱。能说我女儿被抛弃吗?”

“是不是抛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葛伯直视着黎庆勃说:“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你早不来迟不来,在冬雪的高考分数公布的时候来了?”

黎庆勃吐出一口烟,说:“这有什么奇怪。我女儿需要我,我必须出现在我女儿面前。告诉你吧,我到省教育厅查到了女儿的高考分。我问过在教育厅的朋友,人家说,我女儿能读清华。我总不能让女儿上了清华还想着打工养活自己吧。”

黎庆勃听出来葛伯对他怀有敌意,转向冬雪,说:“对你叔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了回馈他对你的抚养。他养你一年,我给他5万。18年,我给他90万。这可不是笔小钱,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享受一辈子。可他死要面子拒绝了。还说要了钱就是把你卖了。他说了,你已经是成人了,你有选择的权力,选择权交给你。我有钱,你跟我走,我供你读大学,毕业了就到我的公司任职,将来做我接班人。你会拥有一个商业帝国。”

黎庆勃吸了几口烟,看冬雪毫不动容,显得冷漠,又补充说:“只要你别计较我过去做得不妥的事情。真心诚意做我女儿,你前途似锦,会得到无数人羡慕的一切。”

冬雪淡淡一笑,说:“我要拒绝你要求呢?”

黎庆勃怔了一下,说:“你能考那么高的分,智商不会低,不会那么傻。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不依我,就是逼我为黎庆德欠我的债和黎庆德翻脸。我会到法院起诉他赖账,把铁件坊拿来抵债,让黎庆德一无所有,身败名裂。真的走到哪步,也是你的杰作。”

冬雪想骂黎庆勃无耻,话到嘴边强忍了回去。黎庆勃不在乎14万块钱,他到桃城目的就是逼她就范。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赔他钱也未必会收。爸拒绝所谓的抚养费,把去留的选择权交给自己,爸肯定无比痛苦,爸那么做是希望她能过富有的日子。爸用心良苦,为了她的所谓幸福,已经决定放弃她了。但爸越那样想越让她揪心。

冬雪最担心的是李叔和徐姨把钱凑齐带回来黎庆勃拒收,把借条当成伤害爸妈的利刃。

想到这冬雪说:“钱是我爸从我婶娘那借的。我凭什么相信借条在你那儿。除非你把借条拿给我看。”

黎庆勃以为他的话已经威慑到了冬雪,冬雪要服软了,转身到门外的车里摸出一只文件包。

这时李叔和徐姨进来了,徐姨的挎包撑得像鼓。

黎庆勃瞅了他们一眼,拿着公文包走到冬雪的桌子前。从里面拿出两张信笺纸,弯腰递到了冬雪手里。

冬雪看了兩遍借条,借条是写在机械厂的红格信笺纸上,是借条原件,上面的字是爸的笔迹。很显然爸在到省城前就把借条写好了。

冬雪对黎庆勃说:“你坐一下,我让我葛伯看看。”

冬雪坐到沙发上,把借条递给葛伯。葛伯从内衣袋里取出老花镜认真看了一阵,说:“这东西不假。是庆德的字。”

冬雪接过借条,几下撕成了碎屑,放进烟灰缸里,用葛伯的打火机点燃。黎庆勃才明白上了当,他冲过来,抬手想打冬雪。

冬雪愣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黎庆勃面前,直视着黎庆勃说:“你想打就来呀!”

黎庆勃放下手,叹口气说:“原谅我。跟我走吧。”

冬雪说:“不可能。我爸我妈没为你的90万把我卖了。难道我会贪你的财把自己卖了。”

黎庆勃眼泪蹦了出来,他说:“你母亲死了,你姐冤枉我,难道你一点也不念父女之情。”

冬雪强忍泪水,有点激动难抑,说:“你不配提父女之情。从你抛弃我那天开始,你我之间就不存在任何关系了。有篇叫《裂点》的小说,里面的父亲因为自私冷酷,父爱丧失害死多年一直在寻找他的女儿。那个父亲是间接逼死女儿的凶手。你比那个女孩的父亲都不如。因为那个父亲曾经爱过自己的女儿。而你从我出生就没看过我一眼,也从未关心过我的死活。如果不是爸妈领养了我,我被送给别人或是被遗弃在路边,有可能活不到现在。我爸妈为了我,没要自己的孩子,却把我当亲生女儿,抚养我关心我爱我。使我生活得很幸福。《裂点》女儿和父亲阴阳两界,裂点就是她最渴望的父爱湮灭了。而我呢,生父的爱,从来就没有过。我从小就不缺少父爱和母爱,幸运的是我是在父爱母爱中长大,但给予我父爱母爱的却不是你,是我爸我妈。你有什么理由跑到桃城来干涉我们家的平静生活,有什么理由要我认你为父亲,有什么理由让我跟你一起生活?如果我姐没有嫌弃你与你决裂,如果不是我高考的分数足以满足你的虚荣心,如果不是你以为我会像有的女孩那样会贪图你的财富,你还会想起被抛弃的我,还会来认领我吗?也许你到现在还自以为是把自己当我的救世主,但在我心里,我的生父早就死了。你对我爸的威胁利诱没有作用,对我同样没有作用。我爸尊重我,让我选择。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离开铁件坊,永远不会离开我爸我妈。”

黎庆勃压着怒气,说:“你把借条毁了。可以赖账了,说话硬气了,无所顾忌了。”

葛伯说:“谁想赖你的账?小徐把钱都拿出来,把钱点给他。”

徐姨把包倒过来,一堆百元大钞滑落到茶几上。徐姨说:“总共20万,还多少?”

葛伯说:“按银行存款五年的利息计算,利息是15897元。连利息一块赔,总的还他155897元。”

黎庆勃愣在那里,发蔫了,声嘶力竭:“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黎庆德欠我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葛伯说:“没有庆德的好主意就没有这汽修厂,没有庆德帮助我们就没有这汽修厂,庆德是厂里的股东,是我们的人,我们是铁哥们,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说有没有关系?把钱带走,你和庆德的事就两清了。以后别再仗势欺人。你没必要哆嗦。按我说的,你写个收据。”

徐姨把155897元清点出来,板着脸对黎庆勃说:“你点好收下。用这点钱就想要冬雪跟你走,做你的大头梦吧!”

黎庆勃说:“欠钱的是我弟。跟你们无关。你们的钱我不要。我了解我弟。即使借条毁了,他一样会承认欠我钱。”

冬雪说:“我把借条毁了,就是怕你耍赖。你越耍赖我越恨你。今天你不把这些钱带走,我和爸爸把钱送到你公司去。告诉所有人,我是你十八年前抛弃的女儿。”

黎庆勃被吓蒙了,愣愣地看了一会冬雪,拿起装钱的塑料袋。

葛伯拦住向门外走的黎庆勃,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写下收据才能走。”

黎庆德乖乖坐下,照葛伯的口述写下了收据。

黎庆勃提着钱走到门口还不甘心,转身对冬雪说:“你让我很失望,你后悔了再来找我。”

冬雪笑笑,说:“你见过,我的家是铁打的。你永远理解不了,我和爸妈的感情比铁还硬。现在我都瞧不起你。将来我大学毕业了,能帮爸妈过更好的生活了,还会后悔?简直是痴人说梦!”

责任编辑:张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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