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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物赋形的情感诉说

时间:2024-05-04

杨荣昌

云南著名作家黄晓萍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擅长多种体裁的写作并均有创获。长篇小说《绝代》以武定彝族女土司那安和清的一生经历为主线,重现了幽微的女性内心世界和丰富的民族文化景观,并改编成电影在央视频道播出。报告文学《真爱长歌》以罗映珍与勇斗歹徒受伤昏迷的丈夫罗金宝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抒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真爱长歌”,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报告文学《军人军队军婚》书写了新时期军人卫国戍边的家国情怀,获得第九届云南省文化精品工程奖。与此同时,她的散文频频发表于《人民文学》和《中国作家》等名刊,多次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出版了《失落的盐都》《人在他乡》《黄晓萍散文选》和《乡愁无乡》等散文选集。著名理论家佘树森教授在《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等专著中予以专门论述。

山水游记是中国散文的重要一脉,辽阔的山河大地催生了多少锦绣文章,山因文扬,文因山传,两者相得益彰。黄晓萍的自然景物之文没有去追逐名山大川的热点,除去写东陵、黄陵、陶然亭等人们耳熟能详的少数景观外(而且这部分也不是其代表作),她着笔最多的还是散落在云南群山之中那些隐而不彰的古道和小镇。长卷散文《失落的盐都》写的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黑井,它的兴衰与盐业的发展有着紧密关联,优秀的黑井子弟又参与了中国现代史的进程。通过深入民间采访,探寻隐藏在岁月深处的黑井往事,复活这座古镇的历史与今生。《废关》写的是滇洱古道上“九关十八铺”之一的炼象关,同样以逼近历史真相的描述,再现这座古关隘的历史辉煌。在当代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中,作家常以驳杂的历史知识排列充当文章的主体,本该释放的心灵却被无意中压抑,散文成为没有体温的文字堆砌。黄晓萍散文的可贵之处是,她用双脚去实地踏勘,站在古人曾经播撒生命热血的土地之上,感受历史风烟的气息,以丰盈的细节还原历史的肉身状态。她很少走马观花作浮光掠影之态,既从大量的文化典籍阅读中寻找历史的肌理,捋清流变的脉络,获取大的视野观照,又深入实地采访,在鲜活的民间传说与日常生活情态中,捕捉历史风云残留的韵味。在既往与当下、典籍与传说、正史与野史等多重维度的交错叙述中,绘制出一幅含义丰富的人文图景。她在文明废墟上的行吟并非单纯感时忧世或矫情作态,而是有着强大的世情关怀,以历史烛照当下,用文字勾連古今,最终回到现实的意义追寻上来。在《云龙寻梦》中,她对这座曾经成为一县之治所的小镇,在漫长历史沿革中的变迁做了回顾和梳理,对其地位今不如昔怅惘之余,又探寻它充满希望的未来。《鹿城,我毕竟不认识你》《新城?老滩》等作品,以亲历者的感受,写出新老城市的变迁,不落俗套,写出了一方水土的神态与气韵。类似的情感抒发路径,体现了心灵的在场,可见出作家对现实的拥抱热情。

黄晓萍的散文有着很强的吸纳吞吐能力,面对繁杂缠绕的资料,难免要化繁就简,举重若轻,厘清源流。足迹所到之处,文字随物赋形,情绪与思力便随之延伸,无论文章放得多远,总能在漫溢中收回来,归于正题。这需要极强的文字把控能力。长年在西南边陲行走,山水景观的描摹自不待言,那些散落于民间的奇风异俗和人性光彩也是创作的兴奋点。散文是世情之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她的历史眼光和臧否人事的能力得益于对世态人情的洞察。她当年以知青身份到楚雄,先后在林场和交通企业工作,后因文学才华出众被调任刊物编辑,并且争取到了上西北大学中文系的宝贵机会。人生经历折射世态人情,这样的履历不难看出,她对于底层人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即使后来成为知名作家以文字纵横省内外文坛,也丝毫不改本色,没有骄矜之气。出于对乡野的热爱,她无数次只身前往偏远的村寨采访,用心用情走进各民族同胞的生活,用笔悉心记录他们的苦辣酸甜,发掘那些被忽视的来自民间的艺术气息。如彝族的梅葛调、武定的情歌酒歌和民间文化,均给了她强烈的震撼和创作的素材,从那些或哀婉缠绵,或深情低回,或嘹亮高亢的曲调中,感知一个民族健旺的生命活力。她的小说代表作《绝代》也正是得益于深入民间的采风。无论是《我与武定》和《三下己衣》等作品,滤去了浮躁,回归乡野之气,还是回访当年的故友和“亲戚”,对他们的生活感慨唏嘘之余,也不乏温情的流露。写牟定人的古道热肠,是通过艰难岁月中与自己相关的几件事来凸显的,以情歌、腐乳、工匠等颇具地域元素的集中表达,展现出特有的“牟定风骨”。这类散文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也不故作清高,一份纯净和质朴流溢其间。

散文是一个人内心情感最真实的存在方式。最近出版的《乡愁无乡》中,她首次裸呈了内心深处的痛感。《童年有恙》是一组往事追怀之作,记述了惨痛的童年,那是一段伴随冷漠世态成长的时光,扑朔迷离的身世让她从小深知人情冷暖,作者言之为“自祭”,自有一种悲怆意味。从重庆到云南,再到楚雄,多重人生体验产生的漂泊者心绪,让她倍感世事沧桑。年过七旬,不惜撕裂伤口,呈于世人,可见其勇气。由着这童年阴影追溯她的性格的形成,可知为何自尊与自强一直伴随她成长。所以她格外重视那些给予她温暖关怀的老师和前辈,回忆芮增瑞的《总是难忘》,回忆彭荆风的《又到清明》,回忆冯永祺的《歌声犹在五云中》,回忆吴廷秀的《迟到的追思》等,均通过他们对自己关爱和提携的点滴往事,书写艰难时日中坚韧的人性之美,恩师舐犊之情跃然纸上。薪尽火传的人文精神,构成了可贵的人格品性,如对弱者的悲悯,对底层民众的体恤,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假装。黄晓萍以真情的诉说为世人传递一种高洁的精神,这是文学最可贵的品质。

在近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黄晓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古雅与俚俗并存,文言与方言并重,抒情方式往往出人意料,词语组接也力图挣脱固有模式,跳出人们所习惯的既定搭配,一股脑地将情思倾泻而出,犹如泼辣的女性急于表达时的心直口快。面对连珠炮般的语言,读者感受到一种陌生化的体验,此刻,是断然不可一目十行的,必须收敛起心浮气躁,耐心咀嚼,才能品味出散文内在的意蕴之美。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并非朝夕之功,需要作家在经日持久的写作实践中修炼。通常,作家创作时有一种潜在意识,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话语表达方式,是用方言词汇还是普通话,将决定文章不同的风骨与神韵。对黄晓萍的作品,如果以普通话来阅读,效果不如方言,其语汇融合了重庆和云南的地方味道。一个地方的风韵往往是通过民间语言来彰显,优秀的文学作品在复活人文历史图景的同时,也复活了地方的民间神采。

當代中国散文常见的误区有两类。一类是凌空蹈虚,朝着抽象化的方向一路挺近,散文变成理论知识的演绎或哲学玄思的翻版。一类是过于写实,停留在生活琐事、鸡毛蒜皮、汤汤水水的描述,缺少对生命质量的叩问与提纯。两类写作都过度追求其中一维,导致文本结构单一,思想内蕴不足,难以起到濡染人心、启迪人智的效果。黄晓萍的散文有着坚实细腻的情节作基础,她在历史文化的现场获取灵感,将文化记述、民间传说、现实风物等要素熔于一炉,再提炼出具有普遍意义的思想哲理,叙事、议论与抒情多种手法交相运用,形成丰富的文本张力。随着叙事的需要,不断变化句式的长短,或是独句成行,言简意赅,收束有力;或是铺张句子,排山倒海,增强气势,体现出情绪的奔涌激荡和表述的不拘一格,读来颇具感染力。

黄晓萍的散文是行走之书,是至性之文,不以知识堆砌取胜,亦不恃才任性。多年来,她的足迹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尤其是西部高原的巍峨,雄山大川的险峻,铸就她散文兼具俊朗和细腻的风骨,足迹所到之处,文字随物赋形,抒情的场域也不断走向开阔。哪怕是踯躅于废关古道,或是探访引车卖浆者流,都能触碰她敏感而涨溢的情思,穷乡僻壤、贩夫走卒也由此走进了文学表述。《山狗吠月》是一篇早年散文,讲述的是独自坚守电视差转台的普通人与一条狗的故事,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与事,经由她的讲述凸显了崇高意义。在寒冷的高山之巅,山狗因为人迹罕至而只知整天对月吠叫,狗犹如此,人何以堪?坚守的目的在于让人们能及时收看电视,万家灯火后面是因为有人在固守寂寞与清贫。正是这种对善良、崇高、正义的追求,使得她的散文显现一种特别的硬朗之气,渗透着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体验,它没有女性散文常见的那种优柔哀婉和自怨自艾,而是在抒情话语中裹挟着一股侠义之风。文品看出人品,这与她泼辣倔强的性格呈同构关系。她是将文学表达与生命的在场性融为一体的写作者,文学是其面对生活困厄、搏击生命自由的方式。这种倔强或说坚强,又由其坎坷身世造就,因此散文成为她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形式。

最近,黄晓萍又不顾年迈之躯,受命创作反映楚雄州民族团结的长篇作品,奔赴于千里彝山的村村寨寨进行采访,以下笨功夫的方式对待每一个题材。她依然被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那些人和事感动着,时常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相信这些来自社会生活的激情,会催生出她灵感的火花。祝愿她康健,也期待她的新作早日问世。

责任编辑:余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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