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元胜
沿着山脊,无边山丘
倾倒进它的瓶子
猪笼草蹲在树枝上,像一个巫师
有消化一切的能力
掀开它的瓶盖
我想找到坐过的卡车
消失的小路
瓶水清澈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闪电忽至,我起身
和大雨又一次争相狂奔
只有我,只有很小一部分雨
得以逃脱
其他的都被吸进了瓶里
在世界的不同角落
深浅不一的瓶盖
就这样合上了
被它们收集的一切
皆为酝酿另一个未来的材料
细雨中,禅师正在疾书
笔画穿墙而过
寻迹而去的小和尚
回来时
寺庙已无踪影
只有青青桑田
有一个船队从这里出发
载着他熟悉的一切
沿着天际线进入一张桑叶
最终沉没在
它叶脉的河道里
咖啡师在忙,忙到逐渐透明
手冲壶像一个风筝线团
我们喝下咖啡,让她从围裙后抽身而出
我们喝下越多,她离开得越远
总有些词,无法隐身于文字的沉默队列
它们扑向空中,像风筝,用线拉着同类升起
我们朗诵,让它们飞得更高,拉着更多的楼房
我们不停朗诵,更多的事物抽身而出
我们继续喝,我们继续朗诵
直到大海出现裂缝,城市的黑色粉末倾泻而出
终日阅读的人,你的屋檐是沉船的一部分
你要穿过屋顶上升,在自己的书房醒来
灯里的黑暗,和灯外的黑暗有什么不同?
荨麻叶上的路,和城市里的路有什么不同?
从一部小说里出来,要挣破几层玻璃?
从一首诗里出来,你获得的是藤蔓还是乔木的身体?
在这个从鱼腹里剖出来的早晨,终日阅读的人
请把沾满血腥的贝壳留下,你最好只身离开
合身的书,越读越合身
能读出一个隐身的庭院
一群有温度的朋友
不分时代,一个永远等着你的茶席
有的书,读到目录和序时会停下
就像站在主人门前
犹豫着:敲门,还是转身离开
有的书,唉,我啥也没说
我只能说不够合身
对于随手拿起的书
我习惯缩着脖子读
像一个借房檐避雨的路人
任凭屋内高谈阔论
绝不插嘴,缘分尚浅
我的旅程和他们毫无关系
紫茉莉有一口井
酢浆草也有,牵牛花也有
井的颜色是紫色、黄色和白色
很多年了,打水的人没有来
他去了哪里
坐在门框里的老人
有一口枯井,从他旁边
跑出来的少女
带着自己玫瑰色的水井
很多年了,打水的人没有来
他去了哪里
我偏爱的汉字有着秘密的井道
我偏爱的星辰
井水晃动
很多年了,打水的人没有来
天地之间
全是被他遗忘的水井
举起一枝雏菊
是举起它窖藏的酒,举起你的爱人
是举起她身体里的玫瑰
她隔着栅栏,越来越轻
你回到童年,独自面对地窖的漆黑
举起一杯酒,是举起它走过的路
你的路,她的路
也同时被举到了最高处
举起的都会逐渐明亮
像地窖的门缓慢打开
你举起她,你们也一起挣脱了所有洞穴
举起的都是绝境
美已来到最高处,万物也来到最高处
你要在最高处畅饮
畅饮这朵雏菊,畅饮你的爱人
畅饮花朵里的黑暗,畅饮矿井深处的哭泣
昔日写诗,喜欢溯溪而上
循兽迹,观鸟路,纵马踏燕追风
写到云深处
身侧已过万重山
半生所得不过是压舱石
如今,写诗只是蹚过自己的海底
夜色渐浓,写诗
只是把二三沉舟拽出水面
飘浮着的图书管理员,趴在桌上
用长长的吸管吃花蜜
彩色书架折叠在他身后
——已有上万年无人借阅
我曾回到大学时的图书馆
推开门,走向偏爱的角落
每次,当我伸出手
所有的书架都腾空而起
瞬间消失,连同年迈的管理员
但南美洲的蓝灰色小书架
在城市角落一动不动,已经多年
趴在尘埃中的纳博科夫
举着放大镜,完成了阅读
现在,一个金属的图书馆
连同它的深奥文字
在失去自己的管理员后
(也许他曾毫无意义地挣扎过
在被装进纸袋之前)
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避开那些阴郁的人
我们的船,正飘过森林上空
下面是珊瑚礁
水被分开,像是服从于某个旋律
下面,是昔日生活的屋顶
我们的船,正飘过
逐渐模糊的青年和中年
是一场演奏
重新安排了我们的记忆
我和你,春天的和冬天的大海
在互相拼合中变得完整
微风起,窗被吹开
文字在我的诗集里旋转
有一条透明的水晶龙
在那里汲水
从船头回过头来的你
那么耀眼,逆光中的你们
都露出了隐藏的乐器
而我的世界,已向两边无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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