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市街（组诗）

中 海

寄畅园

物象皆由心生——

我终于可以坐下来，陪一块

充满醉意的石头说话

陪沉默的杏树，略行观照

心如止水。而水中万物皆遁

——少女梳妆，实际是我的幻觉

她嘟囔的一句话，也是幻听

之词。镜中生莲，仍是比喻

宛转石涧，八音即诵经者

告诉我的一个前方

在寄畅园，这些事物留在山中

而成为山的宗教。无形陷于有形

神走过，无限陷于有限

我走过，身心陷于万物

当我们回到入口，薜荔从寄生的树

回到墙上。这尘世，生死皆可

依靠。细雨、落花和心生怜悯的风

令人痴迷，又令人沉醉

吴市街

时光将万物用旧。之后

一部分留给记忆，剩下的

可制成铁器，供土地返回

要回就回到老房子

镰刀抹着它们新生的锈

曾经鲜亮的内里

我划破手指的鲜血深藏于此

豆花开放，源于老灶头的雾气

深藏于此。蛛网旁结

源于旧物怀旧，而沉淀

——碎片化的晨光漏下来

也深藏于此

我深知这一切惘然和孤立

我站在老房子前完成了对旧的描述

在虚构的情节中完成了缅怀

缅怀中，写到街巷拐角

活着的门牌、黑木头和田野

写到孤独的房子

炊烟升起，这非虚构的虚

无以描述，但我深知炊烟底下

都有一个母亲，我们的母亲

深知炊烟需要母亲来固定自己

这近乎摇晃的房子和我，都一样

傍晚，我久久地凝望垂着的蜘蛛

暗自道——

她来了，来自熟睡的烟

南湾里

万物在天空中遁形

有点冷的风，在夜色中遁形

村庄安静，不可触摸

但一路灯火赋形，像天梯

像缓归的星星和渔火

这是南湾里。我的母亲

趁着夜色离开的地方

身上沾满了三月的芬芳

（油菜花有含糖的神性，蝴蝶

扇出它的甜味）

我的父亲在田垄给小麦晒月光

鸟儿飞起，像一种暗示

黑暗将南湾里包裹得接近天亮

（麦苗的不可隐性，成就

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的关联）

所以我喜欢夜晚的村庄

父亲在门前晒月光，母亲

在电视机里看老电影

我在重复他们的故事

移入瓶中的油菜花

仍怀当年之糖，蝴蝶夹在书中

仍怀当年之甜。麦苗儿在馒头之中

返青

（两株植物的对应关系，隐于

它们的广阔）

哦，我们都要回到爱情

回到出生地，傻傻的

和它们一模一样

边缘学

在一个勒口写下文字：慌忙中

过山车似的尖叫滑向你

它出轨了，失手之缰

为什么是个转折？转向你

从门口向下的空楼梯

在另一页，潦草的简介结束

我的前半生。多面体的生存状态

隐隐有条无从逃离的线

我常为此切割成不规则的弧

圆滑、易冲出的身体——

内定力中向下的悲悯

叙述中的另一个人，是个可变的

半径。她的一部分是我的切线

另一部分是周长

点滴在扩大，那是容忍在后退

边缘，是个器皿

这难以解析，生活的一部分

和另一部分，记录和口传

都在我们之间拉锯

如果你翻过一页，楼道有人惊呼

这不可逾越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