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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世界(组诗)

时间:2024-05-04

周 鱼

不多的清晨

你的一生,只能有限地、

清晰地经历这样的清晨:

肃静的街道,没有一家店门

打开,世界悄无声息,

大部分事物都还睡着,

你的内心也正处于

一片自然的

昏暗的遮蔽,

但你的床头柜上那本书

打开在那一页——

怀斯画的《牛奶房》,那个农夫

位于浓厚的阴霾之中,

在微光里向一个奶罐倾倒着

纯白的牛奶,多么有限的

液体,多么白的亮着,

抓紧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你心里缱绻着的

永不完全被吞噬的。

你大黑暗中

倾斜着光的清晨。

谁来修葺他们的屋顶

现在谁来修葺他们的屋顶?

当我离开家门,度过周末之后

准备再去往丈夫家,下楼后母亲叮嘱的声音

从阳台向我传来,我回头望见

她想挽留却未说出口的目光,像一种

送别,却也像一种请求,我看见

她上方三角形的屋顶新脱了又一小块漆。

几十年来,她与他像两块石头

相互叠着,叠成床的形状,叠成

相框的形状,叠成

屋子的形状,这些边缘全是

坚硬的事物,几十年来,它们

不曾真的散架过,问题恰恰是

这种硬度里没有蜂蜜的香味,

没有牛奶或巧克力的丝滑。

我这个已出嫁的女儿,有时回到这里,

来到他们正擦出火星的中间,有时能

带来润滑,有时则是作为又一枚石子

更尖锐地磨着他们俩。我多少次

对他们抱怨,正如他们对我,但

她叮嘱的声音传来,如一朵

郁金香,花叶向上,朝里聚拢,

保守的体态,浓郁的色泽,

我不回头望也知道某种强度

一直在背后,一直跟随着

我们,跟随这个石头家庭,

我不回头望也知道一切即使都不会改变,

也值得我们就此再度过几十年,

在即使越来越破败的屋顶下。

有的人注定的生活

她给那盏沾满灰尘的藤灯插上电源,它的光透过

藤 编的空格铺洒在桌上、书本上、花瓶上、墙上

与地上。

她 瞬间明白她的生活注定就是这个样子:这像酒

一般的光线,

鱼鳞一般的光线,这音乐的形式。头几年,

她希冀在一些男人的眼睛里看见这种

比现实更真的流曳,她几乎就会把自己最好的

全都献上,可是她所遇见的梦

都容易醒,但这不更改她对命运的跟随:

就在这一刻,她无比确定所有的荒凉都为了向着

一盏藤灯凝聚,她依然可以看见它,依然只需要

照彻那一小片范围,即使不是燃在任何人的目光里,

她依然可以向它的灯芯扔进自己。

三 次

也许你总需要用上三次的机会:

一次,你看见窗子前立着那棵柿子树,

一次,你看见那棵柿子树立在梦中,

还有一次,你自己就是柿子树;

一次,你惊讶于那个青年美丽的形象,

一次,你懊恼自己只爱他的形象,

再来一次,你才发现了他的真形象,

那种表面的,也是整体的,音乐的。

棕榈树

名画家或摄影师作品中的

任何一棵树,都比不上

现在我从它的

幽暗下面穿过的

这棵棕榈。

它们都活着,活在

画布上、照片上。

且会一直活。

只有它令我突然感到它

会死,因此它才

在此刻无比真实地活着。

湿气凝聚在叶片上,吸引

金色路灯光,它微微颤抖,

告诉我这是一个唯一的黄昏。

这里有一个唯一的我。

一个有所缺失的我。那夜

有一个人从我体内取走了

一小块,留在

那条街道。

总有一日它会

从某种定义上回来

还原我。

但请在——

不还给我的时候

就别还给我。

这样在瞬间里,

这样在失却里,这样和

一棵会死的棕榈一起

活着,是完整比不上的。

女西西弗斯

白色的玫瑰们是前几日采购的,在这个早上

空无一人的餐厅桌面上,她们稍显疲倦。

无所事事的女服务生开始觉得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的桌椅正在等待着什么,随之一股冲动

跑进了她的身体,让她想要去找什么。

然后她幽灵一样在桌子和桌子之间行走,

这一排与这一排之间,那一排与那一排之间,

最后她明白她要找的只是这寻找的动作,这种行走:

由她切开空气,然后空气完好无损。

感官世界

因为一位陌生的少年,我又回到

感官的世界里。

我们搭同一辆巴士,他坐在我前座,

穿一身竖领运动衣,却像是活力在裹着

与自身相同又相反之物。侧脸的

眼睫毛长而浓密,它造出阴影。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

目光相接。像星与星交会的不可能。

同在终点站下车,我们一前一后,

他抽起烟,深蓝挎包沉甸甸,

想要把向前走的他拖住。在细雨降落的

大街上,他贡献这含蓄的感官艺术。

我熟悉的青春,我逗留过很久的那片海岸,

我曾沉沦于它,现在依然

为之迷恋。海水从不可能彻底退潮。

我所熟知的一种宝贵品格就在

那条蓝白相间的远去的海岸,在

大街上可能突然再现的

生涩的表征里,偷偷地生长。

当我拐进小区弄堂,最后一次回头

目光穿过一排树荫不再看见

他的身影。他是否会想到

一个陌生女人想要为他保存下

一副少年的形象,担心有一天他很可能

为它感到愤怒,出于打造它的意图

而完全毁了它。

睡眠课程

当初,我们离开父母的体温,学习

一个人睡。我们渐渐爱上那种感觉:

自由,看着降雪的玻璃球玩具

渐渐合上眼睛,合上这幕

模拟一种空旷与寒冷的剧目。

后来,我们演变课程,

和另一个身体靠近,擦出火花,

在对方的身上寻找到幻想的

地图,进入梦乡。

再后来,我们其中总有某一部分人,

因为某些缘由,像长跑又跑过了

一圈,又来到起点,重新体会

自己一个人,并且不再是

某种带着期待与满足的演习,而是

在那个空出的面积上,

死与爱,这两者犹如

两位熟客,代替了那个原有的

身形,它们纠缠在一起,直到

我们在深夜秒针走动的声音里

渐渐吞进它们,将它们在胃里

融合得完美、彻底,

消化,毫无所求,到

睡眠的空房子里,

我们的惯性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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