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冬
老家村后有条河,叫“白蚬河”。此河自西往东流,河宽十来米,碧波荡漾,清冽可鉴,可淘米洗衣、掬水解渴。河两岸野花漫坡、灌木繁盛、芦苇丛生、鸟儿啁啾。河西端交汇着由南而北流淌来的盐河,那里有一个闸口和小型港口。向东嘛,不知到底延伸多远,或许曲折之下终通大海。
儿时,我和小伙伴经常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玩乐:春天捕鸟追蝶、夏天游泳划船、秋天钓鱼釆菱、冬天玩雪溜冰……这里一年四季都荡漾着少年们的欢声笑语。犹记得夏天炙热时,沿岸的电灌站会开足马力从这条河抽水到田间灌溉干渴的禾苗。水位显著下降后,这里便会成为天然渔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纷纷到河床或水底拾捕河鲜。河中鱼虾蟹贝繁多,尤以“小白蚬”最为出名,或许正是此河命名为“白蚬河”的缘由。一条河,就让我的故乡成了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
这种小白蚬有如南瓜子般大小,肉质极其鲜美,可爆炒可炖汤,最宜与韭菜清炒,这种近乎原汁原味的荤素搭配烹饪之法足以令人口齿留鲜、回味无穷。据说,这里的小白蚬是从黄海滩涂溯流而上,向着盐河上游一代一代接力跋涉百里而来,最终把家园落在了水质优良的白蚬河,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
除了小白蚬,河里还盛产河蚌、花蛤、田螺、白鲦、黄颡鱼、白米虾、小毛蟹等,尤以季花鱼、河鳗、虎头鲨为极品珍馐,起锅前滴上几滴传承三百余年的汪恕有滴醋,风味独特,香飘邻舍。父亲常骑二八杠自行车远去板浦醋厂打醋。不善交际的他没有几个朋友,带他入行卤制盐水鸭的安徽商人任师傅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亦师亦友。每逢任师傅来家做客,他便从河对岸扳大罾的渔家买来河鲜,以本土最美味招待恩师。每每这时,母亲便会在土灶台前忙里忙外,我常自告奋勇添薪加柴,总会趁机在火红的灶膛烤红薯、烧玉米、炸黄豆、熏鱼虾……
当炊烟升起后,韭菜炒蚬肉、红烧小杂鱼、小鱼锅贴、盐水白米虾、青椒炒土鸡蛋、红烧豆丹、面疙瘩汤等一道道可口的饭菜就会端上堂屋的餐桌。大人们大快朵颐,小孩子也跟着解馋饱肚。按本地习俗,父亲并不允许小孩陪客上桌,等客人吃完饭才轮到我和弟弟打扫战场,大人们并不嗜酒。后来,亲切而开明的任叔叔总会拉上我们“陪”他边吃边聊,听他讲大千世界的故事,我的耳朵会竖得很高,眼睛会睁得很大,心儿会飞得很远……
后来,河北岸邓庄靠水吃水,兴盛围网养鸭,就近捞取大量白蚬直接碾碎喂鸭,所产鸭蛋色青圆润、一蛋双黄,创收颇丰,引得沿岸家家户户都盖起了鸭舍大肆养鸭。一方发财,八方艳羡,附近无水源养鸭的杨庄另辟蹊径,收购鸭蛋并钻研发扬祖传腌制技术,腌得咸鸭蛋蛋黄流油、咸香可口,走街串巷叫卖之下也形成了产业化,竟卖到了百八十里外的市区。更有甚者,有承包人在白蚬河向阳桥和204 国道闸口下沉铁网拦截河道大搞水产养殖,花重金购买鱼苗和饲料,将两段之间的自然河域变成了私家鱼塘,也做起了发财梦。一切似乎皆欣欣向荣!
未曾料,人为过度索取之下,几年后的白蚬河终究不堪重负,岸堤受损、植被被毁、水体遭受严重污染,水臭而黑,导致鱼死鸭病、藻盛河塞、白蚬消失殆尽,再没人敢下河游泳,生态完全失控!最终,加之竞争加剧、价格下行、鸭瘟来袭,养鸭者纷纷破产,卖蛋者转战他乡,连鱼塘主也卖红薯去了。
长大后的我,去外地求学、工作、创业中逐步远离了家乡,只能在梦中偶尔与白蚬河相会:流水行云,风吹浪起,芦花摇曳,柳叶纷飞,小舟横斜,浮萍漂荡,白鹭掠波,水光敛滟中,这一切却变得难以靠近、无法触摸、越来越模糊……
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近年来,随着政府越发重视生态环保,沿岸畜禽、水产养殖引起的违法排污已被严格管控,白蚬河水质得到初步改善。
如今,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几次,但每次我都会去河边走走看看,寻找旧日时光。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时常独坐在河堤高处,凝视着长河落日沉默发呆、思绪万千:悄然东逝的白蚬河啊,“小白蚬”何时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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