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垄
时在八月,“夏”依然占据着季节的主角,那个叫“秋”的演员,还远远地立在候镜的行列,一俟风吹草动,便俨然粉墨登场。
雨是常见的道具,雷声阵阵,不知是为夏天喝倒彩,还是要为秋日加把劲。所有的果实都开始争着饱满,一粒粒、一枚枚、一颗颗,都可以做岁月的勋章。
母亲的芝麻花开得正恰到好处,仿佛幸福的生活也在节节拔高。黄豆也忙着结荚,知了的叫声似乎变成了“加油,加油!”
七夕的神话往往就在左右,中元节的纸钱,让一个千古不灭的主题,加深了浓浓的乡愁。人节也好,鬼节也罢,经过夏日淬火的灵魂,必将在秋季找到精神的归宿。
菱角在水中与时间较劲,要赶在中秋大戏到来之前隆重献演。荷花与荷叶,像处于青春妙龄。莲子悄无声息地孕育着农历的情话,雪白雪白的藕在淤泥中传递着唯美的祝福。
路边的石榴,慢慢在羞红了半边小脸。一页初识秋意的枫叶,像一种符号,暗示秋天就在不远的眼前。
瓜果飘香,总是最喜人的味道。所谓的“啃秋”,被西瓜甜蜜成上风。还有更多更好的丰收,等待秋熟分派主打的角色。
青绿的稻田里,蛙声总像在朗读一首经典的诗篇。新建的风能发电大风车,傲然在村庄周围,如同得道的高僧,对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熟视无睹,或者保持特有的淡定。
就借“秋”这个字,暂先扫去盛夏的燥热吧!贴在心坎上的故乡,企盼长长的丝瓜,像绿色的钟摆,摇晃出时光悠长、生命悠然。
我知道,处暑的“处”有躲藏、终止之意。但我却梦想使之成为处理的“处”,用一切的修辞,把夏天的暑热“处理”干净。
然而,暑气尚未消退,凉爽还显得金贵。蝉在忘乎所以地叫着,它们从不计算未来的日子还剩余多少时光。苍蝇和蚊虫,永远都是最讨厌的角色。从这个角度出发,真希望来一场强劲的秋风,将一切“害人精”统统消灭。
母亲的芋头,在阳光下摇曳着一把把隐士般的蒲扇。黄豆地里的蝈蝈和蟋蟀,没日没夜地吟唱着耕种的快乐。菱角与荷藕,匆忙显现成熟的诱惑。芡实盘上落着的小水鸡,与一只红红的蜻蜓交换着季节的秘密。
南瓜花总是带着星星的模样,粉黄粉黄的花心间,似乎哪一刻也不会少了蜜蜂、蝴蝶的身影。芝麻花旁若无人地晃动着洁白的小铃铛,牵牛花用一朵朵蓝色的小喇叭,吹奏着久违的乡村民歌。
丝瓜长长地挂着,像一个个特别的感叹号,催促着美丽的秋色早一点粉墨登场。稻田里正是一片辽阔的青青,那种舒服的绿色,让人每个毛孔都感到无比的通透。丰收的渴望在蛙声的音乐会上传播,嫩嫩的玉米棒头在紫色的穗须下,竟有着少女一样的羞涩。
地火有时让人怀疑季节更替的诚意,类似于七月的滋味只在早早晚晚有所藏匿。城市里的诗人已经开始书写伤秋的诗句,其实乡下的处暑与暮夏并无太多的差异。不到田间地头的人,就会看着书本上的“雁”字望文生义。
希望和等待,是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沉甸甸的秋果,悬于母亲香香的梦中。在老家,一场声势浩大的收获,终会铺展在日新月异的画册之上。屏息凝神,侧耳细听,能听到不一样果实发出一样的欢唱。我伸出远离劳动已久的手指,竟然触摸到了处暑以前或者以后的果粒。
“露从今夜白”、“白露为霜”……白露啊白露,这是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仿佛来自《诗经》,又仿佛来自老家口口相传的谚语。
目不识丁的母亲,从来都说不出那么多文雅的词句。“白露两边菜”是老人家每年此刻挂在嘴边的老生常谈,种青菜、种油菜、种萝卜……无须暗示的节气,总有朴素的哲学和真理。
二三十度的气温,还依然司空见惯。乡亲们也会纳闷:如今的白露,还有多少秋天的样子?但草尖上的露水倒是真的晶莹着季节的心事,黎明时分的狗尾巴草,耷拉着小脑袋,像在闭目沉思。
韭菜花状如落在绿丛中的繁星,六朵小而纯洁的花瓣,正切合用白露的“白”作为姓名。黄瓜、豇豆还在近似疯狂地结着果实,好像要把对岁月的情意在白露时分表达得淋漓尽致。
水稻在拼命地拔节、抽穗和灌浆,喜阳的植物总喜欢阳光普照,偶尔的阵雨和雷雨,让人误以为还在夏天。穿着夏布单衣的母亲,在小菜园劳动的间隙,也愿意听一听蝉儿最后的齐声共鸣。
扁豆花如同大地的眼睛,眨一眨,都会变幻出美妙的风景。石榴、柿子、葡萄、冬枣……也像大自然的恩惠凝结而成的另一种“露”啊,带着香、带着甜、带着彩,誓将里下河平原的日子点缀成甘露、蜜露。
中秋的灯笼就要红了,遍地的桂花等待完成一年里最美情感的衔接。明月像一轮秤盘,能量得出灵魂的重量。一滴银露一样的眼泪落在游子的键盘上:只要我还能写诗,我对母亲的承诺,就一定要在“蒹葭苍苍”的时节,完完全全、圆圆满满地兑现。
抑或是草木的末日,抑或是丰收正高潮迭起。万物不懂得平分秋色,唯有汗水和希望,互不亏欠。
稻子在田野上喧嚣,纷落的叶片如同天空拍痛的手掌。野草尚不足有燃烧的成色,除非有人想象霜降过后,五谷丰登,幸福在大地之上熊熊燃烧的模样。
夕阳与夜色平起平坐,互为欣赏。最后的稻草人,凝望着落日,恋恋不舍这秋日的辉煌。一年仅此一天,我们总有理由,抱团取暖,欣喜若狂。
路边的小野菊正黄得耀眼,渐成颓势的蝉鸣,被故乡的灯火和月光依次敲打在耳边。此刻的风景似乎有点文不对题,或者蝈蝈的诉说言不由衷。绿色依然积重难返,仿佛眼前的秋分,早已旧貌换新颜。
狗尾巴草还在摇头晃脑,老家并未为暂行告退的那一小部分不安与激动。秋高气爽把秋分的“分”,拔高成得分的“分”。风和日丽、天蓝水碧、鸟语花香的家园,的确值得打一个硕大无朋的赞。
湖面寂静得像一块玻璃镜子,点水的小蜻蜓竟忍心轻轻将它打碎。红蓼无须苦苦地挣扎,就能对薄凉和轻霜视而不见。芦苇戴了一头银发,就像在水一方的伊人,披了纱巾,比月亮还要楚楚动人。蒲棒儿紧了紧瘦削的身子,准备裹住越来越重的寒冷。
季节真的被秋风分开了吗?大螃蟹的爪子痒了,九月的酒,叫谁愿意寡欲清心?
请把我分到一条思亲的河流上去吧,人间的秋色可以饮尽,真情的浪花岂能枯竭?突然想起秋草下深埋的父亲,能否抓住太阳的最后一丝热度。而天空越发低垂,母亲日益衰老,真不希望有光的日子太短,美好的秋意不被时光拿走一分一毫。
这小小的秋分之歌就要结尾,剩下的感恩,引领我们向前,收获一些传世的永恒。
寒露在寒露的时节,还没有半点冷的样子。大地的性格变了,节气的姓名无法更新。
重阳附近的生活,依然火热。金色的丰收已经在望,一如诗歌正将欣欣向荣。
秋风的确有诸多不合时宜的念头,一切的果实,却无视薄凉的扫兴,自顾自地黄,自顾自地大,自顾自地甜。
蝉鸣和蝈蝈的叫声,竟坚持不知疲倦,仿佛乡村的歌手,在吟唱着草根的秋天。蚊蝇已经一天天见少,每一声细雨,都能反衬秋高气爽的欢欣。
稻子的一生只向土壤低头,辽阔的沉默不是无语,而是把更丰腴的希望藏在心底。
此刻的蓝天,更像是腾空的粮仓,十月的乡村也有夏日的躁动。农民的身份越发金贵了,越来越叫人羡慕,越羡慕就越容易不寒而栗。
农历九月的月亮,不比中秋月更耐得住寂寞和冷清。草叶上晶莹剔透的露水,交代了岁月的心事,以及梦境的精妙。
霜,其实是个十分乡土的意象。古诗里的那个词,在渐黄的芦苇、渐白的芦花上,连识字不多的父老乡亲,竟也耳熟能详。
白发如霜,相思如霜。深夜的小寒气,常常激起冲天的火焰。
残荷在白露之下保持未减的激情,落叶如同一群背着行囊的游子,重新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地。收获的荣耀惊世骇俗,而唯有团圆的幸福,才能抵御霜降之前的萧瑟与寂寥。
阳光折断了一泓秋水,关于爱的记忆仍鲜活在脑海。顺着皇历,我走进了母亲的秋天,不忍心让每一朵小花擅自枯萎。万物的退场请勿从寒露开始,大地裸露的内心,恰似我对故乡和母亲的祝愿。
寒露之歌,是我敬奉的一丝光热。我不愿亵渎冬天的到来,我庆幸在这个时节,还能抖落一身的尘埃,在有母亲生活的故土上,满眼含泪,诗兴大发。
重阳附近,霜降来袭。
稻穗已经金黄,但每一串都仍在田间使劲地“秀”着,如同待嫁的少女,要把最美的身体留给迷人的秋夜。霜的白,是这个季节最好的陪衬。泛黄的银杏叶间,累累白果,曾是农历九月最诱人的馈赠。
父亲生前手植的桂花树,已经成为老屋边最香的“景点”。母亲不忍使之掉落一粒小小的花瓣,那是世上最细微的承载或颠覆。小村之中,弥漫着那奇异的味道,就像怀念与追思,早已深入骨髓。
山芋藤还在忘我地绿着,而新挖出土的红薯,却陆续被晒成山芋干、制成山芋粉。河水还没有些许落差的意思,也许轻易空缺或流失的,只是少年人日渐淡薄的乡愁和乡恋。
“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红叶渐显,芦絮始白,里下河平原的深秋,从天而降的多是胎记般的风物与景色。“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一场意外的秋雨,让最后的扁豆花臣服于满架的秋风。而扁豆烧仔鸡的美味,让人对母亲的手艺终生贪婪。
“秋冬的蔬菜赛羊肉”,在老家,绝不是一句夸张的言语。母亲新种的黑菜、香菜、菠菜和萝卜,在经霜之后,更显得妩媚和妖娆。那一种纯天然的蛊惑,能让远方的游子梦里的江山掀起漩涡。
菊是必需的乐器,以大地为弦奏出缠绵悱恻的旋律,呼唤梅们一道奔向浓霜重雪的冬天。火红的辣椒在屋檐下抒情,佛手瓜像恋旧的智者或听禅的高僧,端坐于秋阳下可贵的绿荫。
该收的就要收了,该种的也得种了。霜无雪寒,霜只是惊飞了守时的大雁。狗尾巴草摇晃着西风的利剑,我想起不识字的母亲却说过“地底下的种子也有春天”。霜已降,雪尚远。祈祷重阳前后的人,都有一颗不老、敬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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