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流动的图书馆

时间:2024-05-04

仲芙蓉

一个月光敲窗的夜晚,一段岁月的时光,从月光的手指伸出结满枝头的往事,在无法躲避的回忆里,我看见那个大院,有一排大杨树,树叶上写满了一群少年的窃窃私语,许多往事缩到一片片树叶上。我听见了鸟叫,当然,我看不见它们,那些多事的鸟儿偷拍过我们年少时的笑脸。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我想和它们相遇,但它们在大院里扮演了一场与世隔绝的隐藏,躲着我,就是不见……

那年,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全家跟随父亲去了山东,我和弟弟在铁道游击队小学上学,每天要从铁路北边穿越铁路货台到铁路南边上学,大院的孩子在父母的叮嘱下,上学时一起走,放学一块回家,这样的好处是在路上可以相互照应。

家长们不知道,那时,我们上课没有课本,学校老师像印传单一样油印教材,我们看着手中毫无美感的课本,失望至极。我们假装上课,躺在时光的怀抱里,不知今夕是何年。老师也假装给我们上课,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天,我们发现火车站货台上堆满了麻袋,麻袋里面装满了书,那些书被挤得龇牙咧嘴,从没缝好的麻袋口露了出来。都是什么书呢?这样没人心疼没人爱惜地扔在货台上。我从麻袋口抽出一本书,是《巴黎圣母院》,我赶紧装进书包。抬头看,他们也往书包里装书,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那时,我们正是求知欲很强的年龄,想看书,却没钱买。

这可好了,货台麻袋里的书随便看,天然的“图书馆”,还不用借书证。一放学,我就跑到自己小房间关上门,偷偷地看。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连夜看。书挺厚的,没看完眼睛就睁不开了。

天刚蒙蒙亮,四周在晨雾的缭绕下,梦境一般。大院里静悄悄,上班的上学的都趁着星期天放松一下,睡个懒觉。我惦记着那本没看完的《静静的顿河》,起了个大早,抱着书悄悄跑到大杨树底下,发现有人比我起得还早,好几个男孩骑在树杈上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几个女孩坐在树底下捧着书十分入迷。

我刚坐下来,突然,一声嘹亮的雄鸡报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鸡一叫,大院里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顿时,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和歌曲二重唱似的,很有节奏感,一时间,好热闹。

大院里的人被搅和得睡意全无,满耳朵都是鸡鸣狗叫的二重唱,大家只好早早地起来了。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家都带着疑问:大院里就丁婶家养了几只生蛋的母鸡,两只公鸡还没成年就成了丁叔的下酒菜,大院里没有公鸡,哪来的公鸡打鸣?

丁婶家养的几只母鸡被圈养在大院一僻静的墙角,大家带着好奇心都跑去看景,我也跑去看热闹。这一看,不打紧,鸡圈里还是那几只母鸡,连公鸡毛也没见着,只见一只芦花鸡乍着一身羽毛,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正努力地发出雄鸡报呜声,“勾勾喽”。

乖乖,太夺人眼球了。

芦花鸡这整的啥动静。

芦花鸡,身为母鸡不好好生蛋,报答主人的喂养之功,却学公鸡打鸣,这是兴风作浪啊。围观的人对着芦花鸡一阵调侃。芦花鸡看见这么多人围着鸡圈说三道四,立马缩起脖子,用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看得出它很爱美。

这时,丁婶来了,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奔鸡圈。进了鸡圈,丁婶一把抓住芦花鸡拎了出来。因为丁婶常给鸡喂食,鸡都认识她,知道她是饭东,所以都不怕她。芦花鸡被丁婶抓在手里一点也不害怕,转着黑溜溜的小豆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成和小胖子看不出眉高眼低,他俩跟在丁婶后面瞎起哄:芦花鸡,真漂亮,能生蛋,会打鸣,上哪去找这么能干的芦花鸡。丁婶气得脸色铁青,转过脸狠狠瞪了他俩一眼。

丁婶回到家,从家里拎出一把菜刀,当着大院里众人的面,挥手一刀,把芦花鸡的头生生给剁了下来。剁了头的芦花鸡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步,一个猛子栽倒在地使劲蹬腿,不一会儿就停止了挣扎。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致很多人都有点蒙,不知说什么好。

我壮着胆子小声问丁婶:这只芦花鸡不是很能生蛋吗?怎么就……

丁婶叹了一口气:它好多天不生蛋了,我以为它在歇茬休养,谁知它出幺蛾子,作妖。

不就是学公鸡打鸣吗?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对一只勤奋生蛋的母鸡大动干戈。有人搭话了。

是啊,是啊。大家有同感。平常,大家都把家里的烂菜帮子、大白菜根剁碎了端到丁婶家的鸡圈喂鸡。丁婶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这些事,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时,她会煮一些茶叶蛋分给大院里的孩子吃,我们吃着香喷喷的茶叶蛋都很高兴,难得的美味。于是,丁婶家的母鸡似乎变成了整个大院的母鸡,大家都很爱护。丁婶的这番举动让人很不理解,感觉过分了。

丁婶忧心忡忡;母鸡打呜不吉利,留着它干什么?怎么个不吉利,丁婶没有说,也没有人再问。

东方露出了曙光,太阳升起来了,大院的空气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连清晨的阳光都是微凉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树上看书的男孩也都跳了下来,不知谁说了一句:可怜的芦花鸡像于连一样被斩首了。

大家默默地散去,各自回屋了,我也回家了。

第二天,我把书送回货台上的麻袋再换一本,接着看。就这样,在那个没有书看的年代,我陆续从货台上的麻袋里“借”了许多中外名著,看得如痴如醉。《红楼梦》《秋海棠》《镜花缘》《敌后武工队》《青年近卫军》《静静的顿河》《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妮娜》《我的大学》《茶花女》《基度山伯爵》《三个火枪手》《欧也妮·葛朗台》《烈火金刚》等。

有一次,我竟然从麻袋里抽出了一本线装的《石头记》,这才知道《红楼梦》还有这样一个版本。货台上的麻袋隔两天就会被运到市造纸厂,接着又有新的麻袋运来。那段时间,我们在家里都很安静,和时间赛跑,囫囵吞枣,读了一本又一本书。我们称之:在麻袋里流动的图书馆。

终于有一天,货台上的麻袋运走后,再没有新的麻袋运来。可我们不甘心,白天、晚上,我们一次次往货台上跑,看看有没有麻袋运来。我们坐在空空的货台上,仰望星空,有流星闪过,像是时空流下的滚滚热泪,我心里充满了伤感,流动的图书馆消失了,也许永不再来。别了,麻袋里的图书。

我们个个眼睛里含着泪水,为那些书籍,它们将在造纸厂被打成纸浆,变成再生纸,失去原有的价值。也为我们自己,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看的书?我们很后悔,真该把那些书留下来,不放回货台上的麻袋里。这样,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几本好看的书,也有个念想。

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大院里的小屁孩都往丁婶家跑,出来时都笑眯眯地捧着一本“小人书”。原来,大院里的小孩子看见我们看“大部头”的书,他们也想看书。首先是丁婶家的孩子央求丁婶,买两本“小人书”,他们不吃茶叶蛋了。丁婶把煮好的茶叶蛋送到饭店换回几元钱,买了连环画,大院的小孩子一人一本。一本小人书也就一毛多钱,与一个茶叶蛋钱差不多。这情形,让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们既心酸又感动。几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拎着小桶去了西沙河,捞鱼摸虾捉田螺,回来后,掺上菜叶剁碎,喂丁婶家的鸡,好让鸡吃了多下蛋……

我让那段有书看的日子惯坏了,一下子又回到了没书看的日子,百般无聊。我常常徘徊在大杨树下,有一天,我仰着脸对大杨树说,我要养十只母鸡,养大了生蛋,生的蛋一个不吃,全部煮成茶叶蛋送到饭店换钱,然后,去新华书店买《金光大道》《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哦,大杨树,你听见我说话吗?

好多树叶聚在一起,在风中交头接耳,然后,镇静地捂着嘴,目光齐刷刷地瞄准我,两只多嘴撩舌的麻雀,目睹了我低着头跑回家的身影……许多年过去,大院里的大杨树、麻袋里的书、小伙伴们一直住在记忆里,不肯和我说再见。

写下这些文字,想让岁月的风传递到大院。现在,我有很多书,书橱里摆满了中外名著,都是从新华书店买来的,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