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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情缘

时间:2024-05-04

李建军

半日情缘

李建军

这是我与一条狗的情缘。

这段缘份只有短短的半天时间。

上午九点多钟,我在教学楼参加一个培训班的开班仪式,结束后回办公室。在一幢学生宿舍楼附近,看到了这条瘦瘦的黄狗。

它走得很慢,显得疲惫而凄惶,像是在路边的草丛里寻找食物。这是一条体型偏小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城市里很少有人把它当宠物狗养。看它周围并没有人跟着,身上也没有项圈、狗牌之类的标识,我心想,这是条流浪狗。

这三四年,在校园里行走,流浪猫每天可见,三五成群,盘踞一方,有人定时定点投食,过着自由而散漫的生活,但流浪狗却是第一次见到。校园是禁犬的,偌大的地方,竟没有流浪狗的立足之处。流浪狗被污名化了,什么狂犬病、狗瘟、细小病毒等等,让许多人心生恐惧,避之不及。网传哈尔滨某大学为了迎接校庆,竟将学校家属院一户居民收养的七条流浪狗全部毒杀……其实,在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狂犬病已绝迹二三十年了,狗瘟、细小病毒更不会传染给人类;美国是养犬大国,在十年前就宣布消除了由狗引起的人类狂犬病。前几天,看到一条暖心的消息,天津师范大学保卫处专门建了一个“爱心园”,收养校园内的流浪狗,并接受师生们前来认养。然而,这只是个例外。

确定这是条流浪狗之后,我下意识地蹦出个想法:救助这条狗,想法儿带它回去,收养它!其实我家里已经有三条狗了,一条比熊,一条泰迪,一条串串,串串由父母帮我们养着。只不过我一个人在上海,一直没有养狗。

我吹了声口哨,想引起它的注意。——在家遛狗时,除了唤狗的名字,我也常吹口哨。

它果然停住了,怯怯地望着我。我走过去,想靠近它,摸摸它的头,传达我对它的善意。但它显然被伤害过,很怕人,警觉地向后退了退。我没有去追它。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信任还没有建立,这时候只要一追,它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我唤了一声:“大黄,别怕,别怕……”

它似乎听懂,站住了。

我一边招手,一边接近它。它踌躇着朝我靠过来,但隔着一段距离。

据说狗能感知人之善意。尤其是家里养狗的人,身上特有的气息,别的狗能闻出来。这条被我脱口唤作“大黄”的狗,看来感觉到了我的善意。

前边不远处,是校园最大的食堂。我想,大黄刚才一路上低头觅食,肯定是饿坏了,得给它弄点吃的;通过食物引诱,应该更容易接近它。但我早晨出门时,身上只揣了个手机,没带校园卡,兜里一个钢蹦也没有,到了食堂也没办法……先过去再说吧。

“大黄,跟我走,给你弄吃的。”我招呼着它,朝食堂方向走。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养狗之后,主人先要给狗起个名字,多唤它几遍。狗知道自己有了名字,也就知道从此有了归属,有了主人,有了家。

大黄懂我的话,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这时,路上的人多起来,我担心有人逗弄它,把它吓跑。但大黄显得很机智,灵巧地绕开路人,一直跟着我。

食堂南侧的路旁,是狭长的草坪。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大黄走在草坪上,摇着尾巴。看上去,这俨然是一个温馨的遛狗场景。

到了食堂南门口,我停下脚步。大黄也停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想,这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大黄随时都会被惊扰,得先零距离接近它,把它稳住,再进食堂。

“大黄,乖,别怕……”我摸到它的头,轻轻地、轻轻地摩挲……

它趴了下来,任由我抚摸。我知道,它能一直跟着我,让我抚摸,说明它认准我了,也说明它身处绝境,迫切需要求助于人。

深秋的阳光暖意融融,草坪干净柔软。大黄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由趴着变成侧卧,头和身子蜷缩在一起,显得那么忧伤无助。从刚才它小便时还没有翘腿的动作来看,它还是条未成年狗,最多只有八九个月的“狗龄”。它浑身的毛发柔顺熨贴,呈深黄颜色,只有额头和嘴巴是深褐色的,除了身上瘦骨伶仃,看不出长时间流浪的痕迹。

大黄,你这是怎么了?你是被主人有意抛弃的,还是不小心自己走失的?你是不是太累了,太饿了?这校园外面,便是繁华的街市、大上海著名的商圈。可以想象,在闹市里流浪,你不知遭遇过多少喝斥、驱赶和追逐,甚至死亡的威胁;在某些人的眼里,你就是一盘菜,他们想方设法捉住你,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有的歹人兜里随时装着毒弩,见到流浪狗就射杀,再卖到狗肉馆供人食用……

你又是怎么躲过门卫的视线,溜进校园的?一旦让保安发现,你肯定会被驱逐;如果不幸遇到个心狠手辣的,那更惨了!——闵行区某体育公园有个保安,将一条黑色流浪狗扔到游泳池里,不停地用竹竿击打取乐,不让它爬上来,最后导致小黑狗精疲力竭沉池溺亡。这段视频被传到网上,引得群情激愤,数百人赶往这个公园给小黑狗讨公道……

我正蹲在路边安抚大黄,走过来两位面貌和善的中年女性。其中一位问:“这狗怎么了,看这样子,它好像很伤心呀?”我告诉她,这是条流浪狗。她说:“狗狗就是不会说话,它这是在哭呀,肯定是想它的主人了……唉,主人都把你丢弃了,还想他干嘛?!”

另一位说:“看它可怜,你把它收留得了。”

“我家哪能养狗,我家那一位不喜欢狗,不许我养狗。”

她俩一声叹息,走了。本想让她们帮忙看住大黄,我抓紧时间到食堂去……还好,又来一位,金发碧眼,应该是个留学生,她上来就大大咧咧地抚摸大黄,根本不在意它身上是否干净,是否有虱子跳蚤,还一把搂住它,开心地逗它挠它。大黄也兴奋起来,在草地上打起滚,甚至仰着肚皮让她抓挠,这可是狗狗最柔弱的地方啊,只暴露给它最亲近的人。金发美女一看就是个“狗粉”,玩起来酣畅淋漓,但来去一阵风,闪身便走人。

大黄怅然若失,安静下来。我拍拍它,说:“大黄,在这不要动,我去找吃的。”

大黄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神里有一种默契。

我赶紧跑进食堂,问正在收拾餐盘的服务员,有没有吃剩的饭菜。服务员目光诧异,不解地看着我。我连忙说是给流浪狗找点吃的。她指了指垃圾桶,说都倒进去了。我只好自己进到服务台,好不容易找了个冷馒头,赶快又跑出来。

大黄没有乱跑,坐到食堂对面等着我。它的眼里清澈无瑕,充满期待,让我的心刹那间融化。我连忙把馒头掰开,放在草地上,唤它过来吃。可大黄嗅了嗅,并没有吃。看来,它流浪之前多半是吃狗粮的,这馒头又干又硬,闻上去没滋没味,它当然不吃。还有一种可能,它现在特别口渴,最缺的是水。

我又跑到食堂,想灌点水,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盛水的东西。正巧碰到个熟人,我跟她借了几元零钞,到窗口买了两根火腿肠。

吃起火腿肠,大黄狼吞虎咽,三两口就没了。两根火腿肠不够它打牙祭的,离填饱肚皮还差得远。不过,火腿肠盐分高,又有防腐剂,会增加肾脏负担,并不适合犬类食用,这会儿权且给它充充饥吧。

吃了东西,大黄好像立马恢复了元气。我灵机一动,到食堂里找了个塑料袋,灌了半袋自来水来。果然,我撑开塑料袋,大黄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喝水,看来真是渴坏了。

这个时候,我有足够的信心把大黄带回去了。我住在校园外一个临街的小区里,一套老式的两室一厅,是单位几年前租下来的,安排我和一位同事居住。虽然我和同事各居一室,但狗领回去,要放在客厅里养,肯定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他会不会抱怨我?如果因为养狗影响了同事关系,传到单位领导的耳朵里,领导对我会有看法的。这不得不考虑啊。但此刻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大黄一路跟着我,跟我回到宿舍,它就跟我有缘!

我拍了拍大黄:“我们回家吧!”

从食堂走到校门,这段距离有三四百米,行人不多,没有什么干扰,大黄一路紧跟着我。到了校门口,有个保安跑过来对我说:“校园里不让遛狗。”我说:“这是流浪狗,这不正把它带走嘛。”保安嘀咕道:“流浪狗?流浪狗啥时候溜进来的?”

出了校门,马路边商铺林立,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我怕大黄万一受到惊扰,想抱着它走。但大黄见我要去抱它,竟然惊恐地躲开了。这时候我当然急不得,更不能把它惹急了。“狗急跳墙”,它要是跑起来,还真不容易追上;要是跑到马路上,车流滚滚,非常危险。

从校门口到我居住的小区,有里把路,我走得小心翼翼,不时停下来招呼它。大黄也很谨慎,与我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但始终跟着我。

小区的大门中间,有一道挡机动车的自动栏杆,两边是人行道。门旁站着两个保安和几个闲人,都有些面熟。大黄走到这里,有些犹豫不决,不敢朝里走。我拍拍它:“大黄,不怕,马上就到家了。”又对保安说:“这是条流浪狗,我刚捡的。”

有个保安说:“就是个小土狗嘛,有啥好养的?”

另一个保安坏笑道:“呵呵,马上天冷了,杀了吃狗肉,大补。”

大黄似乎感觉出他俩的不怀好意,冲着他们吠了两声,直往小区里面跑。我赶紧追过去,喊住它。我住的那幢高楼离小区大门最近,朝南一拐就是,我住六楼。走到电梯口,大黄越发显得紧张,不敢跨进打开的电梯门。我只好抱起它,一直到了家门口,才把它放下来。

“大黄,咱们到家了。”关上房门,我长长地松口气,我们成功了!

刚才抱着大黄的时候,它那无限依赖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我。我知道,一旦收养它,就意味着长久的责任,意味着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投入,意味着永不放弃!因为狗是有感情和尊严的,它尤其受不了主人的再一次遗弃再一次伤害。台湾有位作家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故事:有条狗被主人开车送到几十里外的地方遗弃,它历经艰险找回家来,主人又把它装进麻袋,开车送走。狗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哀哭不已。后来等主人打开麻袋,发现血流一地,狗已经咬舌自尽……

我找了条大毛巾,铺在客厅一角,又倒了一碗水放在边上,示意大黄在家好好呆着,我得上班去了。我寻思着,晚上下班后,先去找一家宠物店,买袋狗粮和牵引绳;明后天,找机会带它去洗个澡,做个检查,再驱虫、打防疫针。

中午,我心里牵挂着大黄,刚准备回宿舍,单位领导喊住我,让我随他一起去接待客户。我当然推辞不得,更不能说家里有条狗在等着我而拂了领导的面子。直到下午两点多,接待结束,我匆匆赶回宿舍。

大黄可怜巴巴地等着我,让我心疼不已。我知道它饿了,可我没有时间去找宠物店买狗粮,只好带着它到附近的小超市买包火腿肠。是的,我不忍心把它孤单地关在屋里,我让它跟着我,那怕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它真的很乖,进超市时,我怕人家忌讳,没有带它进去,它就坐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等着。超市收银员看它那样子,都啧啧称奇。

回到小区,我未等上楼,就赶紧喂了它两根火腿肠。大黄抖起精神,在小区里奔跑起来。我们这幢楼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小花园,北侧这片较大,长着密密的小树林,狗能钻进去,人却不能。大黄跑了一圈后,钻进这片林子,跟我捉起迷藏。我唤了好一会儿,它才钻出来,随我走进楼洞。谁知这一次它还是不肯进电梯,我干脆领着它从楼梯爬上楼。

大黄终究是条狗,而且是条“少年狗”,正值顽皮阶段。我开门进屋,唤它进来,它迟疑了片刻,却又扭头跑开了。我连忙顺着楼梯追赶下楼,它竟又钻到小树林里,进进退退,跟我玩起“拉锯战”。我突然想起,刚才匆忙下楼,房门没有关,手机没有带,而我马上还得去上班,还有这样那样的各种琐事等着我……大黄,我没时间跟你捉迷藏,你在这等会儿,我先上楼去关门,拿手机,再来收拾你……

大黄似乎看出我有些愠怒,愣怔地坐在小树林里。我心想,它会跟着我上楼,或者,会坐在这里等着我的。我家养了三条狗,我对狗的习性非常了解,我胸有成竹。

可是,等我再下楼,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大黄不见了!

我一边呼唤,一边绕着楼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我焦急地跑到传达室,询问保安。有个保安含糊其词地说,刚才好像看到有条黄狗,跟着一个骑电动车的人出了大门。

我急问:“出大门,往哪边去了?”

保安白了我一眼:“这我哪知道?”

我连忙跑出大门,左右寻觅,但哪里还有大黄的踪影?

摆在我面前有三种选择:顺着门口的番禺路往北找,就是我领大黄回来的路;往南,是刚才去超市的方向,往前二三百米,有条岔路,再往前几百米,是个十字路口;马路对面,则是另一个小区。

我稍一停顿,便选择了第一条路径——顺着大街往北找。但一路小跑到了校门口,到了番禺路与淮海西路的交叉口……没有!

拐回头,往南。回到小区门口时,我特意跑进小区望了望,又询问保安……没有!

继续往南,先顺着岔路深入一公里左右,又遇多条岔路、农贸市场、小公园等等,只好粗略搜寻一遍……没有!

再回头往南,至番禺路与虹桥路交叉口。人海茫茫,车流滚滚。我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两眼昏花……还是没有!

怀着残存的希望,到对面的小区找,到遇见它的校园里找……仍然没有!

大黄,你在哪里?

难道,我们只有这半天的缘份吗?

片刻的疏忽,带给我无尽的懊悔。我太自信太大意太相信狗的能力了。我们相处的时间毕竟太短,或许,它还没有找到家的感觉;而且,出了小区大门,周边的环境太过复杂,随随便便一个惊扰就会改变它的方向。

大黄,流浪在街头,你的命运将是多么凶险!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流浪狗会被人收养,其余百分之四十将被送上餐桌,百分之四十会因车祸、疾病、饥饿、寒冷等而过早死亡。

我祈求,你能有那百分之二十的好运。

我不甘心,利用清晨、晚上、周末继续找,扩大范围找,在朋友圈、QQ群频发大黄的照片……一个月,两个月,到写这篇文章时,三个月了,我还在找。找狗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的习惯,我的下意识,我会一直找下去!

我忘不了大黄那忧伤的眼神,总是幻想着在校园里再次遇见它,幻想有一天它会坐在小树林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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