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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与文友

时间:2024-05-04

◇石英(北京)

本世纪初年的一天,我忽然接到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的一个电话,说近期组成一个作家访问团赴台湾,成员有我,时间十一二天吧,希望我有个精神准备,随后再把相关资料寄给我。

去台湾,这是我久所盼望的机会,心里当然是高兴了,在过了些天收到的资料中,我最为关心的是访问团的名单了。看后约略记得有十人左右(今天真的记不确切了),其中有的我认识,但一半以上是不认识的。即使在认识的作家中也无深交,只是在某个会议上见过面点头之交而已。但名单中的作家“成一”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以前没见过面,但对他绝不陌生。他好像是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同我——是校友;毕业后分配至山西工作,写了不少小说及其他作品,其代表作《白银谷》获过奖,我还曾读过,是一位功底扎实而不那么张扬的作家。既然是同校同系的校友,未曾见面之前先有几分亲切感。

过程毋须细述,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后,定日在首都机场聚齐。第一次与成一见面便觉得与我想象中的形象高度契合,也是我历来最认同的那种类型。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也是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老校友,而且都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毕业的,只不过我是在头(我是1961年),他在尾(1968年)。

在从北京至香港,又从香港转机飞台北的途中,恰巧座位又挨在一起,一路之上,又聊了不少的话。记得最深刻的是关于当年给我们授课的老师,有好几位是重合的,而评价同样是十分相似,足见彼此的看法尤其是价值观这一点是非常相近的。

更加巧合的是,在台湾住过几家不同的宾馆,在分配房间时我们每次都是同居一室。我想这绝非是谁的有意安排,却使我不经意间觉得“恰到好处”。在一起住,自然交流更多,彼此更为熟悉。尤其是他对我,处处注意照顾和礼让。也许是他考虑我比他年长之故,乘车时让我坐“好座”,就餐时推我坐“上位”。为此常常相互推三让四,最后往往是我不得不“服从”。因为我感觉到他很执意,还说“你是大学长,应该如此”。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他尊重他人的品性使然。

另有两件事使我永远难忘:一件事说明他在“获得”面前不仅不争先,而是一个“自觉后退者”。那是在全部活动即将结束前夕,我们访问团去参观了一个台湾业余画家活动室。有数十位丹青手都在作画,表面上的平心静气,也能看得出他们无不在全力展示自身的才艺。

我们大家看了一个时辰之后,对方画家的负责人落落大方地高声说:“大陆采访的文友请不必客气,可以与在场的画家自由交流;如果哪位喜爱我们中任何一位的画作,也请尽情表示,我们都可以慷慨赠予;凡是到场的大陆朋友,都不会让你们空手离去的。”我们访问团的作家也很热诚,根据自己的爱好和审美眼光,与对方业余画家们交谈起来。在这当中,我和成一表现得最为腼腆,迟迟地不肯向前,更不好意思张口“点画”。最后还是一位举止文秀的中年女画家主动提示我俩:“我们负责人有言在先,您可是要赏光的哟。”到这时,我们不可再拘谨了。最后我拿了她的一幅小面紫罗兰;成一也拿了一幅,我忘记画的是什么图案了,反正也是小幅的。对这件事,事后我们彼此啥也没交流,只不过我心里还是觉得:这是他本性的一部分,完全合乎逻辑。

另一件事与我有关。同样是在环岛游归来的最后日程中。大约是在淡水附近的一个古镇(至今连名字也忘记了),只觉得是离大海不远的地方。在路边一侧高高在上的一个登临处,有很陡的台阶可以拾级而上,看上去颇为高峻,上面有传统手艺店铺,以及茶社、观景点等等。在全团中,我的年龄有可能是最大的,但攀登上去也并无障碍。

上头确实是不错的。尤其是从最高处的观景台远眺大海,景观开阔而迷离。以我内心的判断,似乎是大陆的方向,但没有多嘴多舌地进行猜测。看了一会儿,我便离开观景台,上头虽好,却毕竟比较窄狭。这时我听导游说了句:“下来的台阶在东面。”我们一行也自然地往东走。我自幼行军惯了,一挪步就自然快步,走得慢了反觉得累。走着走着,可能自然地将众人落在身后,倒也未细觉察,再往前走了一会儿,果然如导游所言,向下的台阶就在脚下,自觉反正就是这条路,径走无妨。走着走着,就下到起行的马路边上,回头仰视,同行者都没下来,只以为他们走得太慢,在原地耐心等候就是。谁知等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一个人影!这才意识到“有情况”,揣摩着是不是他们又从原路下来了?我不再犹豫,便向西撒开大步速行,也有半里开外,才走到先前上台阶的地方,仰望陡阶之上,仍是一无人影,这时不敢再贸然轻动,但又等了二十几分钟,还是不见有人下来,于是复又东向下台阶处,再等一刻多钟,最终失望。好歹等到有一陌生客下来,我向他打听停车场的位置,虽有语言上的障碍,我连说带比画,他终于听懂了,便为我指点了停车场方向,我这才不顾一切地向那边飞奔,及至到达,幸而后尾尚有几人正在上车。我急忙上前,听司机师傅说:他们在上面本来是要下米的,但途经一个陈设优雅的茶社,临时动议进去品茶,这才耽搁了近一个钟头。这时正是我在下面等得猴急,往返东西,哪里知道事情起了变化?及至他们品过茶往下走时,领队同志才发现少了我一个,还是成一告诉他:“老石走在前头,这时多半已经下去了。”可以想见,领队同志这时非常恼火,匆匆下来,却与往返穿梭的我打了个时间差。假如不是我果断决定转奔停车场,此刻多半还在那里傻等呢?

尽管人已“失而复见”,领队同志仍然余怒未息:“这是一个很大的教训,今后一定要保持步调一致,杜绝发生类似的事件!”我很理解:居于领队同志的角度,他焦急上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中间也不能说没有阴差阳错的情由。我本人当场没说一句话,倒是在开车之后,成一君开口了。“这事也不能全怪老石同志。开始时导游说下去的台阶就在东面,所以当时大家都往东走,老石走得快,在最前头;后来临时动议停下来喝茶,老石没有听见,他一拐弯就下去了。说实话,也就是我走得慢没跟上,不然我也下去了。这里边还是有些误会的。”

他说过后,其他人都没说话,只有领队同志又重复说了一句:“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此番台岛之行,总的说来还是有收获的;唯一的不甚愉快的小插曲我倒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通过这件事,我也更深刻地认识了一个人:他不仅是我的老校友,也不仅是一位很会写小说的作家,更是一位该说话的时候不能故意不吭气的公道守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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