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 狗

◇高明远

世事万象纷呈。而许许多多的象，在人们的视野里则仅为过眼烟云，不曾留下半点痕迹。有的象则不同，会在脑子里长时间萦绕，如石头上的镂刻。比如当下那道并不美丽的风景——遛狗。

说到狗，相信不少朋友懂得，它是人类最早驯化的野生动物之一，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成为人类最忠诚的朋友。看羊顾牛，照门护院，甚至用超强的嗅觉帮助警察破案，等等。总之，狗与人的关系之密切，是其他任何物种所望尘莫及的。

可是对我而言，因幼时被羊群狗扑咬过，一向就对狗怀一种厌恶与恐惧。就如杨朔先生在他的《荔枝蜜》中写到蜜蜂时，便开宗明义地讲，他小的时候因上树去掐海棠花，不想被蜜蜂蜇了一下，痛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从此，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那么舒服。

我们村就有一只典型的恶犬，它生就一副大身板，腿长，腰长，一颗硕大的脑袋犹如狮头，比一般家犬都大，光那长相一般成人见了都避之唯恐不及。尽管那时我们还没有机会看到过藏獒凶神恶煞的样子，但老人们总说一句话：九狗出一獒，咱村那大黄狗怕就是一只獒吧。说来也是。有次我们村的羊群去到离村3里地的一个自然村卧地（踩粪），这自然村就在大南山脚下，羊倌半夜里发觉有动静，同时另一只羊群狗已经追了出去。羊倌知道这山上有豹子，猜想一定是豹子下来想叼羊哩，那小黑狗出去还不叫豹子喝了拌汤？于是立马把拴着大黄狗的绳索解开，大黄狗犹如出笼的猎鹰，飞一般冲向黑狗跑出的方向，羊倌紧随其后也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发现两只狗正在一棵老榆树下打转，豹子则爬到树上，只剩下龇牙咧嘴的份。两只狗见羊倌到来，胆子愈发壮了起来，大黄狗两只前爪伸到树干上，直立如人，作跃跃欲上状。羊倌用手电筒照着豹子，用鞭杆在树身上敲打呐喊，狗势人势合二为一。豹子见状胆输骨软，从树上一骨碌跳下逃生。大黄狗箭一般冲向豹子，生生地撕下豹子一片皮毛，战斗方告结束。羊倌自豪地逢人就拿出那片皮毛炫说，看看，我们村的大黄狗咬下来的豹子毛。从此之后，只要我们村的羊群来这个自然村卧地，大黄狗站在地边朝南山叫上几声，羊倌说这就等于警告了豹子，你卧几天地，羊群都稳稳地，豹子连面都不敢露。

说起和同类的狗们打斗，大黄狗更是独占鳌头。我们那片山沟里，老百姓除了种地，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养羊。养了羊就要喂狗，让狗保护羊群。养狗的数量少则两条，多则三四条。而只要到我们村合群放牧或在我们村边界上放牧，狗儿们就免不了要打斗，每次打斗，我们村的大黄狗总是一对二，或一对三，凭着力气，凭着勇猛，它总是战必胜，攻必克，以致穷追猛打，把别村的狗儿们一直追回本村老巢才肯罢休。

大黄狗咬豹子厉害，咬狗厉害，说它是恶犬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它咬人也厉害。在村里，只要它往那儿一卧，那里就是禁区，谁也入不得。它卧羊圈，除了羊倌，就没人敢往羊圈迈一步，不要说你敢拿羊圈一根草了。它卧在街口，那条街就得断了行人。就这样紧躲慢躲，我们村历年遭它咬过的大人小孩少说也有20人。大黄狗咬人出了名，大人小孩都怕得要命，包括我们村在内的周边上五里下八里的村庄，要是谁家小孩淘气哭得哄不住了，大人就会拿出撒手锏：你还哭？再哭招来某某村的大黄狗就把你叼走了！就这一句话，孩子的哭声就戛然而止，一头钻在母亲怀里不敢乱动。如此恶犬到老的走不动路时，只要它随便哪里一卧，人们都恨不得过去踢它两脚，但都还得绕开老远才敢通过。你说狗这东西在我心里能有好印象吗？

时序跨入2000年之际，我有机会走出国门，在西欧数国，所到之处，无论大街小巷，还是广场景点，随处可看到一些摩登女郎或是帅哥阔太，牵着各种各样的狗，穿行于大庭广众之间，令人好奇的是洋人居然给狗穿鞋着衣，招摇于市。并且你还能屡屡见到街旁店边赫然挂着狗医院、狗美容店的牌子。所有这些，足以令我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大惊失色，这什么事呀，洋人怎就看狗比他爹还亲哩！

孰料，不数年的光阴流淌，西风而东渐，在我国的大城市里也现狗影幢幢。同样是摩登女郎，同样是帅哥阔太，同样给狗穿鞋着衣，其风气不逊于传染病，迅速蔓延到了小城小镇，除了给狗儿穿鞋着衣之外，给狗儿理发洗澡，给狗儿梳理打扮，给狗儿打针吃药，给狗儿吃专供的狗粮，更有甚者呼狗儿为儿子女儿，学外国的皮毛而又加入中国“调料”，其照顾之精微，爱抚之亲热，娇惯之无度，比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遛狗的人群应运而生。天刚泛白，就有人牵着狗儿穿街走巷遛将起来。牵着巨型犬的人，其犬威风八面，其人比他的犬更趾高气扬，目空一切而任意穿梭于人群，可他哪里知道，他的狗早已把路人吓得直冒冷汗。那牵着或抱着小不点狗的小女人则一边走着，一边跟狗儿说着话：儿子尿尿不？儿子拉不拉？看我儿子多乖……晨练的大妈大爷听着人家说话，就拍肚子叹气，悄悄地议论说，现如今的人都变成啥啦，不仅给狗穿鞋戴帽，还给狗洗澡、看病、美容哩！那才叫一个看着狗比他爹妈还亲哩！旁边就又有人接话，就是呗，说不好听的话，要是他爹他妈哪一个半身不遂了，你叫他扶着他爹妈遛遛，保险躲得远远的。

这话乍听也许有点粗俗，可静下心来想一想，这话何尝不是大实话呢？君不闻，有帅哥带狗和他妈一桌用餐，狗坐尊位，妈被冷落；给狗夹菜添肉，对妈视而不见。无奈之下，妈只能含泪离席。君不闻，有靓妹给狗洗澡、美容、剪指甲，那都是定期定点的，你可曾听说她给爹妈洗过一次脚，抹过一次脸吗？君更听闻，有的人家里养了犬，有老人被咬死的；有孩子被咬残的；有过路人被咬成重伤的；有养狗人因长期与狗密切接触，染上狗疾而瘫痪的；还有更多患上狂犬病不治身亡的。发生在人狗之间的悲剧可谓不胜枚举。

由此看来，遛狗已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然而，遛狗的人却在与日俱增。当然了，人家喜欢狗，闲暇时间遛遛，只要不伤及无辜，本也无可厚非。可是，我们当下不是进入老龄化的时代了吗？想必我们每个家庭都不缺少老人，可奇怪的是，在我们的目光所到之处，却很少能看到帅哥靓妹搀着、扶着或推着爹妈遛弯的。在一个小小的城镇广场，一抬眼可看到几十个人在遛狗，却很难看到有人陪伴老人遛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吧。还好，有天我正在广场散步，就意外地发现有个推轮椅的人走过来，穿过遛狗的人群，穿过推小孩的人群，人们揉揉眼定睛一看，却是一位老人推着另一位更老的人。人们仔细打听，才得知这是一位年过七旬的儿子，推着一位已九十高龄的耄耋老爹。儿子告诉大家，他是农村老家，来县城儿子家住，就把老爹也带来了。他每天推着老爹晒太阳，看表演，走街串巷要走两万多步。人们听着，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为他点赞。我亦大受感动，立马写了“推爹”的小文为他送上赞歌。

推爹与遛狗，无法类比的两种行为，却不由的在人们心中对比着、链接着、幻化着。遛狗无错，而推爹则应更令人敬重吧。

记得广场上的人们当场就念叨过这么几句话：现在遛狗的人满世界都是，推爹的人却十分罕见，这有点把事做颠倒了吧？如果哪一天推爹的人逐步多起来了，多的超过遛狗的人，那我们这个社会呈现给人们的该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

诚哉斯言。如果我们的遛狗大军们能冷静地想想，并且把推爹摆在首位，遛狗更要推爹，使每个老人有尊严地度过生命尽头的每一天，其乐融融，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