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尚启元(山东)
夜色深沉,霓虹扑朔迷离。孙菲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飘起了雨。
在这个北方的隆冬季节,迎面吹来的凄风冷雨,使刚刚走出办公室的孙菲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站在报社的大门口,看着宽阔的街道上一辆辆在风雨中穿梭不停的车辆皱起了眉头。
孙菲来北京七年了,七年前,她痴迷于文学,不顾父母的反对,选择辍学北漂。那一天,辅导员让她写辍学的原因,她只写了三个字:“写小说。”之后,她带着一股雄心壮志踏上了去往北京的路程,最初在一家出版公司兼职实习编辑,这份工作,让她渐渐知道,当时让她羡慕不已的80后作家,只不过是有些出版商看到80后作家在市场上大获成功,联合网络和其他平面媒体包装出来的结果。
到北京的第二年,孙菲出版了第一本长篇小说《烟袋斜街》,书名起的很随意,因为她住在烟袋斜街。
烟袋斜街是一条商业古街道,孙菲住在深处一处大杂院里,院门朝东,外头就是胡同。院子是瘦长的一溜,南北走向,很窄,住人的屋子都靠西,隔着一条步道,东墙下挤满了高矮参差的厨房和杂物间。
搬家那天也是惊心动魄。因为胡同太窄,货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外的大街上,二三百米的距离,背扛肩挎,一趟又一趟搬运物品。
孙菲称呼房东为马姐,比她大十岁,马姐把临街的房子装饰了一番,开了一家茶室。马姐的话题总跟男人有关,甚至一个话题聊到高潮的时候,会不顾周围的客人,大声地笑出来。马姐结过婚,只不过街上的人说,她这张刀子嘴,把丈夫叨叨死了。
不过,孙菲厌恶马姐这样口无遮拦的女人。尤其是当进入夜色,茶室打烊后,马姐总是穿着一身白色蕾丝睡衣,站在茶室的二楼,吸着烟。或许是因为马姐从不催房租,要不孙菲早就搬走了。可这一住,就是七年的时间。七年的四季轮回,让她从曾经的青春懵懂的姑娘变成了忧郁迷茫的都市丽人。当然,她并没有在偌大的北京城实现自己的文学梦,出版了第一本书后,因为销售惨淡,无论是出版社还是图书公司,都没有勇气来出版她的第二本书。
但幸运的是,她还从事着与文学有关的工作,在一家报社担任读书版的编辑。她每天游走于各大书店和作家活动现场,很多时候,当她看到这些作家光鲜的一面,她会反问自己,为什么成功的不是自己?自己来北京不就是为了当作家吗?
作家肖涛是孙菲担任编辑以来,认识的第一位作家。肖涛四十岁了,人长得倒是俊秀。他是一家图书公司从论坛上挖来的青年作家。第一次见到肖涛,是在肖涛居住的小区,孙菲是为了给肖涛做个专访,她换了三次地铁,两次公交车才到达小区。当她看到眼前的居民楼的时候,完全惊呆了,破烂不堪,连空气中都有股酸臭的味道。
这是北京的老城区,街道的墙壁上,还留着没撕掉的横幅。在老城区扎根的,大多都是背井离乡的外来户。谋生的手段,不是卖力气,就是凭手艺。他们当中,有木匠、泥瓦匠、菜贩等不同的行业。
和所有“漂”在北京城的外来人一样,孙菲能在人群中一眼把他们辨认出来,他们像是误入城市的麻雀,有一丝丝戒备,承受难以承受的一切。
微风拂过,阳光穿过飘摇的树叶,把斑驳投在柏油马路上。她和肖涛站在街边看着馒头房老板慢悠悠地和面。那一次见面,孙菲和肖涛并没有聊任何与文学有关的话题。
肖涛告诉孙菲,选择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因为肖涛来北京的一年前,他的母亲被查出肝癌晚期,才熬了一年,就去世了,这些年攒下的钱也花光了。
当孙菲还沉浸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突然肖涛叹口气说,北京的房价五环外都上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里把家安下来。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街面上的灰尘似乎也在蒸腾,肖涛东张西望,一览无余的夕阳,带着金色的光晕,缓缓沉入夜色。
而在不远处,有几位穿着蕾丝的女人站在街道边上,抽着烟,目光在来往的人群中,像捕捉猎物一般,来回巡视。就在那一刻,孙菲想起了马姐。
后来,肖涛凭借版税如愿在四环内的黄金地段租到了一间高档公寓。公寓占了小区整整三个楼面,一切都是崭新的,360度的落地窗,利落的欧美风设计,亮堂的空间,还有宽敞的读书区、健身房。
肖涛搬完家,请孙菲在自己的公寓做客。客厅里,一个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茶几下,一只皮毛凌乱的狗,无精打采地俯卧着,狗的旁边,几盆倒满茶叶渣的花盆里,窗台下的几个啤酒瓶里插着好几束已经凋谢干枯的玫瑰花。
肖涛边喝酒边聊起他当初一个人来到了北京,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一张北京地图和一腔沸腾的热血。孙菲又何尝不是呢?让她更伤心的是,肖涛是第一个在北京请她吃饭的朋友。
酒过三巡,孙菲问肖涛,真是奇怪,一个作家的屋子里竟然没有几本书。
肖涛告诉孙菲,放个书架,摆满书,是给别人看的,这个公寓除了他自己,基本上没人来。
孙菲已经感到醉意,执意要回去,肖涛没有挽留,而是很绅士地帮孙菲叫了出租车,而那一刻,孙菲很想留下来,只要肖涛说一句挽留的话,可惜肖涛从始至终没有张口。
回到烟袋斜街,孙菲的心里却开始乱七八糟起来。肖涛温馨的公寓,让她内心的孤独和对爱情的渴望开始躁动起来。虽然说,她的事业呈现一片葱绿,但爱情世界还是一片荒芜。
几天下来,孙菲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她决定约肖涛到自己的住处,一起吃火锅。
肖涛答应了,但前提是他要写完出版社的一部小说约稿。
孙菲为了与肖涛见面,逛了好几家商店,买了好几身衣服。当然,她也疑问自己是不是疯了,肖涛要比自己大十几岁,当初选择来北京,只是为了当个作家,而不是找个作家当男朋友。
过了一个星期,北京下起了大雪,天气格外的冷,肖涛去了孙菲的住处,桌子上的火锅升腾起热气。
孙菲穿着一件橘子色的细吊带衫和一条蜜桃色的超短裙,以一种诱人的造型曲线婀娜地伫立着,她那像凉粉一样白皙光滑的玉腿下穿着一双黑色的细带高跟凉鞋,就连小巧的脚指甲上也跟樱桃似的泛着红红的亮光。
肖涛扫视了孙菲一眼,只说了一句,这屋里挺暖和。
两人一起吃着火锅,并没有说太多话,或许对于肖涛来说,眼前的孙菲,反而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而对于孙菲而言,她觉得肖涛或许因为赶稿子太累了。
马姐提着两瓶酒敲开了孙菲的门,特意来送两瓶酒。其实,自打肖涛进门的那一刻,马姐就盯上了。不过,让孙菲反感的是马姐的穿着打扮,对孙菲来说,并不奇怪,可守着一个男人,未免也太过暴露,蕾丝睡衣到处是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窟窿眼儿。在她胸前的某个窟窿处,绝对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自打马姐进门的那一刻,孙菲并没有给马姐好眼色,马姐自然也知情,放下酒,就离开了。
不过,马姐的到来,也打破了孙菲和肖涛两人尴尬,肖涛说,有马姐这样的房东,真的不错。
孙菲劝肖涛,这个女人可不好惹啊!
夜渐渐地深了。饭后,孙菲披上了一件皮袄送肖涛离开,让肖涛留宿的那句话,孙菲鼓了好几次勇气也没有说出来。而在二楼,马姐依然穿着睡衣,吸着烟。肖涛瞥了马姐好几眼,这些小动作也被孙菲的目光给捕捉到了。
日子依旧在忙碌和快意中一天天过去,孙菲与肖涛交往并没有间断,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直到肖涛的新书出版,在发布会上,孙菲意外地发现了马姐也坐在读者席中。
那一刻,孙菲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整场发布会,孙菲的脑海中弥漫着大海汹涌的怒吼声。会后,肖涛约着孙菲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马姐作陪,更加肯定了她的推测。
肖涛告诉孙菲,自从上次吃完火锅后,就对马姐一直念念不忘,他非常感谢孙菲的那顿饭,让他和马姐走到了一起。
孙菲一顿饭下来,并没有说很多的话,看着眼前在打闹的肖涛和马姐,心里一阵酸楚,她本来幻想过爱情的画面,就是眼前的样子,可女主角却不是自己,她只不过从一个枯燥单调的生活中逃离到另一个单调枯燥的生活中。
孙菲的视线从他们俩挪开,眺望16楼窗外的夜景,回想起七年前那个夏天,她走过的一个个静谧凉爽的夜,感觉那段日子竟如此遥远。她早早地离开了饭桌,凉爽的晚风拂过她那披散的长发,洁白的裙子像睡莲般舒展开来。她突然微微一笑,挺了挺腰板,以一副成功人士惯用的姿势站在前门大街坚硬的方砖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如行云般的行人。
接下来的日子,孙菲也在住处见过几次肖涛去找马姐,肖涛每次让孙菲与他们一起吃饭,她都会以各种理由推辞。慢慢地,肖涛和马姐似乎也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一样。
街头丁字路口处的书报亭里,一个看样子像是从外地来的小妹妹正双手托腮,出神地听着破旧的录音机里传来的嘈杂却很悦耳的歌声,孙菲站在报亭前,听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仿佛在向过去的日子告别。
在北京,一个人的生活,是暗无天日的等待和捉襟见肘的煎熬。孙菲开始浏览国内二手交易平台,每日都有人出售各式物品,“离开北京”“因离开北京,甩卖一次也没用过的健身卡”“离开北京,急售吉他”“准备离京返乡,免费送狗”……
孙菲关掉App,盯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里想着,在北京,再待一年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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