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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许多人没有想到,我们对郑和的关注仅有百余年。不仅是明朝,在清前期修成的《明史》中,对郑和的介绍也只有短短几个字:“郑和,云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者也。”[1]这与明清时期对航海、外交不够重视有关,也与郑和的宦官身份有关,既没有人为他写赞诗,也无人为他记年谱,甚至关于他基本情况的记载都很少。他本人则将出航作为一种公务,不像麦哲伦或哥伦布一样,留下了丰富的日记和书信。时至今日,他的名字、家世、信仰、生卒年、埋葬地等仍然存在争议。
郑和又名“三保”或“三宝”,有学者通过官书记载,论证应为“三保”而非“三宝”。对“三保(宝)”的解释也各有不同,有人认为三宝是郑和的小名,因其有兄弟姐妹六人,郑和行三而得名“三宝”;有人认为“三宝”与佛教中的“三宝(佛、法、僧)”相重合;有人从语言学的角度论证“三宝”来源于胡语,意为“商队首领”“大首领”[2];有人认为“三宝奴”符合时人取名的习惯,是一种泛指和统称[3];还有人认为“三宝奴(Abdul Sabbur)”是真主之仆的简称,是郑和穆斯林的教名,也就是经名[4]。每种看法自有其道理,但也都有值得商榷之处,比如我们只知道郑和有一兄名叫马文铭,但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有一姐;佛门弟子众多,其他人并未被称为“三宝”;此名是否来源于胡语,或为当时奴隶的通称,也只是一种猜测。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三保”是郑和的旧名,朱棣惯称其为“三保”,后封其为“三保太监”[5]。其实向前追溯,明朝人已将“三保”与“三宝”混用,现在想要分辨,难度更甚。
1992 年福建长乐出土的明代郑和塑像
关于郑和故里和家世最有力的证据是其父马哈只墓。该墓在云南人袁嘉谷1911 年专程寻访前,一直被弃诸荒丘,无人问津。袁嘉谷探明此碑后,发表了其墓志全文,并撰写《昆阳马哈只碑跋》,马哈只碑开始为世人所重视。由碑文可知,郑和祖辈为云南昆阳州(今昆明市晋宁区)宝山乡和代村人,曾祖父拜颜,曾祖母马氏;祖父哈只,祖母温氏;父亲马哈只,母亲温氏。伊斯兰教门中,凡是到过伊斯兰教圣地天方(今麦加)朝圣而归的人,会被尊称为“哈只”(意为巡礼人)。郑和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朝觐过天方,因此也被人们尊称“哈只”。由于郑和幼年离家,请大学士李至刚为父亲撰写墓志铭时,已经想不起父亲本来的名字,只能凭印象称其父为“马哈只”。
1944 年春,云南人彭嘉霖和当时的昆阳县县长李群杰重建马哈只墓碑亭,彭嘉霖据郑和十二世孙妇墓碑所载郑和为咸阳王六世孙,作《马哈只郑和族系里居考》,指出郑和是元代名臣赛典赤·赡思丁(追赠咸阳王)的后裔。后据《郑氏家谱首序》进一步推断出郑和的远祖是西域普化力国王所非尔。但有学者在核对了赛典赤·赡思丁和《郑氏家谱首序》后指出,家谱记载与碑文对应不上,疑点重重。按照《郑氏家谱首序》,郑和曾祖封淮安王,祖、父均为滇阳侯[6],而实际上,马哈只的碑文中不仅没有提到先祖赛典赤·赡思丁,也没有涉及其曾祖、祖、父的官职。倘若如家谱所叙,郑和有辉煌的家世,他又何以避而不提?
对此,有学者认为因郑和是宦官,想“为亲者讳”,不愿以太监身份玷辱祖先王侯。事实上,郑和本人并不讳宦官,《马公墓志铭》中明确说:“和自幼有才志,事今天子,赐姓郑,为内官监太监。”[7]郑和亦不避讳谈自己先祖的世系,他在碑文里明确叙述了曾祖、祖、父的情况。也许有人会说,郑和实说了曾祖父的名字,而不愿实说祖父与父亲的名字,证明他讳近不讳远,怕玷污祖、父的名声。但郑和却明说其兄为马文铭,可见他也不讳近。郑和的裔孙(马文铭过继了一子给郑和,故郑和有后人)也并不避讳言其先祖是宦官。玉溪《郑氏世系家谱》中明确说:“一世祖本姓马,讳和……公和始事于永乐二年正月初一,御书郑字,赐以为姓,乃名郑和,选为内官监太监。”[8]因此,说郑和“为亲者讳”而不言其祖是赛典赤·赡思丁;郑和裔孙“为亲者讳”而不言郑和是宦官,也与事实不符。中国人有追祖名人的习惯,家谱为后世所修,属“一家之言”,其记述是否真实可信,还需要更多资料佐证[9]。
当然,即便郑和不是名人之后,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从云南到麦加,其祖、父在元朝有条件长途跋涉、前往朝圣,除了要有强健的身体,亦说明其家境较为殷实。郑和出生前,元朝已经灭亡[10],但云南地区仍由蒙古人控制。郑和在父母的护佑下,度过了快乐的童年。郑和的父亲马哈只乐善好施,为人忠厚正直,是一位颇有声望的乡里长者。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决定出兵云南,郑和的家乡遭遇战乱,马哈只在39 岁的壮年猝然离世,郑和被明军掳去,净身成为太监,进入燕王朱棣藩邸。这是郑和人生第一个转折点,不啻于从天堂坠入地狱,在遭遇身心双重摧残后,他被迫远离故土,沦落为奴。
郑和所服侍的燕王朱棣,当时只是镇守北平一地的藩王,虽有实力,却未得父亲青眼。由于明太祖朱元璋一心“立嫡立长”,虽然太子朱标先于他病逝,朱元璋也没有另立太子,而是将朱标之子朱允炆立为“皇太孙”。朱元璋去世后,年轻的朱允炆继位。他听从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建议,下令削藩,以打击实力雄厚、尾大不掉的燕王朱棣。朱棣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以“清君侧”为名,发动了靖难之役。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郑和显现出极强的综合能力,深得朱棣赏识,成为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明史》载郑和“初事燕王于藩邸,从起兵有功,累擢太监”[11]。《郑氏家谱首序》中说郑和因“有功于郑州,因赐姓郑”[12]。有学者认为,将郑和被赐姓“郑”的原因归于靖难之役中在“郑州”作战立功,显然是错误的,因“靖难”并未在郑州打过仗,军队北上南下也不经河南而经山东。郑和应是在郑村坝[13]战役中的特殊表现立功受奖,而被赐姓“郑”[14]。朱棣从藩王成为皇帝,郑和作为得力内臣,升内官监太监。这段时间的历练,使郑和获得快速成长,为日后作为下西洋船队的最高指挥官,统领一支两万七八千人的部队,打下了坚实基础。
此处还有必要说一下郑和的信仰问题,郑和的宗教信仰复杂而特殊,目前争议也比较大。有人认为郑和是佛教徒,因其自称“大明国奉佛信官”,修持“菩萨戒”行,终生悉心弘扬佛法,言行与伊斯兰神圣经典《古兰经》诸多教义扞格不入[15];有人认为“郑和主要的或根本的宗教信仰是伊斯兰教”,奉佛崇道只是表象,是为适应他所面临的社会环境[16];有人认为郑和既信佛教,又信伊斯兰教,与道教也有密切的关系[17];还有人认为郑和“不见得真信什么教”。
南开大学何孝荣教授最新研究认为,郑和主要崇奉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其次是道教,主要是天妃信仰;再次是伊斯兰教。他一生的宗教信仰变迁可分为三个时期:由于出生在虔诚的穆斯林家庭,郑和自其出生至被明军俘获时,信奉伊斯兰教;被俘入内地至永乐三年(1405)五月受命出使西洋前夕,崇奉佛教;自出使西洋前夕至去世,首信佛教,兼崇道教,同时信奉伊斯兰教。在中国古代,兼信佛教、道教者多,但是同时信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就难得了。郑和的宗教信仰复杂而多元,在历史上是比较少见的,这与他的家庭出身、宦官身份、政治生涯、社会背景和下西洋的使命都有着密切关系。
郑和少年时被俘入以佛教为主要宗教的内地,先后供奉于燕王府及皇宫,服侍的人均崇奉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其宦官身份以及与释道衍等名僧的交往,均促使其崇奉佛教。郑和对佛教的崇奉,可谓竭尽资财,穷其后半生,从未间断。他对佛教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绝非仅是为了迎合皇帝意愿或海外出使的需要。
郑和信奉道教主要表现为对天妃的崇奉。天妃是宋代以来民间、官方和道教合力打造的、以保护航海为主的女神,俗称“海神娘娘”,原型相传为宋都巡检林愿第六女林默。明初遣使航海,必载天妃神主于舟中,一旦在海上遇到狂风巨浪,就会求助于天妃显灵,不久就会风平浪静,化险为夷。郑和出航之后,深受航海风俗影响,对天妃特别崇奉。永乐十四年(1416)立于南京天妃宫的“御制弘仁普济天妃宫之碑”,是现存最大的郑和下西洋刻石。
在郑和有了一定权势和皇宫外独立的宅第后,他又有了崇奉伊斯兰教的条件和可能。但因此前已经皈依佛教,郑和对伊斯兰教的信仰并不纯粹。郑和崇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以佛教为根本,并不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18]。据学者统计,郑和出使的国家既有崇奉佛教的,也有崇奉伊斯兰教的,郑和同时信奉佛教和伊斯兰教,是他成为下西洋统帅的重要原因之一。
《明史》将郑和七次下西洋的目的笼统地概括为“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19]。实际上,作为一个持续近三十年的大规模远洋活动,其动机恐怕很难是唯一的,主要目的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变化。在下西洋之前,中国与东南亚、南亚各国之间,东南亚、南亚各国相互之间存在许多矛盾有待解决。
当时东南亚最突出的问题,是安南奉行侵略扩张政策,严重危及邻国的安全。安南自宋代以来一直是陈氏为王,世代称藩于中国。建文二年(1400),安南国相黎季犛在掌握兵权后,弑主篡位,自立为王。黎氏上台后,大杀陈氏宗族,对内“暴征横敛,酷法淫行,百姓愁怨,如蹈水火”;对外“攻扰地方,杀掠人畜”[20]。南侵北攻,给广西、云南边境少数民族带来深重灾难,西南边疆局势一度紧张。
立于南京天妃宫的“御制弘仁普济天妃宫之碑”
而在东南沿海及南海诸岛屿,反明势力的活动亦十分猖獗。其中有元朝的支持者,有曾与朱元璋争天下的方国珍、张士诚的余党,还有沿海一带反抗明朝统治的地主豪强。这一部分反明武装力量,不时骚扰东南沿海,以部分岛屿为据点,勾结海外。洪武年间,广东人陈祖义等犯事后全家逃亡,占据通往西洋诸国的海上交通要道——旧港,之后不断有广东和福建漳州、泉州人逃居于此,陈祖义“充为头目,甚是豪强,凡有经过客船,辄便劫夺财物”[21]。这些人“为盗海上”[22],不仅掠夺商旅,破坏贸易,甚至劫持西洋诸国来华使节,威胁到明朝与海外国家的正常交往。
在南洋群岛,此前元朝对爪哇的征伐,损害了两国的传统友谊。明朝在建立后,也没有及时修复隔阂、加强往来。洪武十三年(1380),发生了爪哇诱杀过路明朝使者的事件。朱元璋为此十分震怒,将爪哇使者“留月余遣还”,并下诏严厉谴责和警告爪哇国王“毋蹈前非,干怒中国”[23]。尽管明朝政府态度严厉,但爪哇方面却不予理睬,双方一度断绝往来。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两国关系有所恢复,却也没有实质性改善,以至永乐四年(1406)爪哇在内讧中杀死郑和部卒170 余人。爪哇是南洋诸国中比较有影响的国家,明朝使者在爪哇屡遭厄运,极大地损害了明朝在南洋国家中的威信。
郑和下西洋前夕,洪武时期忽视发展与海外诸国关系带来的弊端逐渐显现,由于中国与东南亚及南亚国家的关系削弱,外交活动瘫痪,有损国威的事件时有发生。南洋以迄印度半岛三十余国,“商旅阻遏,诸国之意不通”[24],不仅降低了明朝皇帝的声望,也不利于明朝统治的巩固和发展。锡兰史籍称,永乐三年(1405)中国佛教徒在锡兰受维哲耶巴虎六世虐待后,明成祖对锡兰王的暴行感到愤怒,为了重振国威,乃派郑和率船队远航他国。所以,在郑和下西洋的前期,“重振国威”确可作为动机之一。此外,通过安抚或镇压的方式,肃清海外反明势力,也是下西洋前期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郑和自永乐三年(1405)第一次奉命出使,至第七次下西洋,整个船队于宣德八年(1433)归来,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前三次可作为郑和下西洋的前期,后四次可归为郑和下西洋的后期。
郑和七次下西洋简况[25]
当时的国际形势决定了第一阶段航海和外交活动,主要是缓解明朝与海外诸国的紧张关系,建立东南亚和南亚沿海国家之间区域和平的局势。
第一次下西洋期间,明朝正式出兵讨伐安南黎氏政权,以陆地军队为主,郑和船队负责在海上牵制配合。永乐五年(1407)四月,明军擒获黎季犛父子,将安南的内乱平定。对于海寇陈祖义,郑和先是采用和平方式招谕,陈祖义表示愿意受招,实际却暗自筹划如何偷袭郑和船队。一直与陈祖义有嫌隙的旧港酋长施进卿向郑和告发此事,使郑和对陈祖义的袭击有所防备,双方在旧港附近发生大规模海战。最终,郑和船队歼敌五千余人,烧毁贼船十艘,俘获贼船七艘,生擒首领陈祖义,将其带回南京斩首,“由此海内振肃”[26]。明朝政府在旧港设立宣慰使司,任命旧港酋长施进卿为宣慰使。因历任宣慰使须由明朝政府任命,也使旧港与明朝的关系具有了“内属”的性质。
明初,爪哇国内分为东西两部,分别由东王和西王管辖。永乐四年(1406)六月,郑和船队来到爪哇,正碰上爪哇西王与东王互相攻杀,东王战败被杀,其地为西王所并。郑和船队经过东王治理区域时,官军登岸进行交易,却被西王兵士误杀。郑和原准备挥师征讨,西王听闻后十分畏惧,遣使臣前往明朝谢罪。朱棣严厉谴责了西王:
尔比与东王构兵,而累及朝廷所遣使百七十余人皆杀,此何辜也!且尔与东王均受朝廷封爵,乃逞贪忿,擅灭之而据其地,违天逆命,有大于此乎?方将兴师致讨,而遣亚烈加恩等诣阙请罪。朕以尔能悔过,姑止兵不进。但念百七十人者死于无辜,岂可已也?即输黄金六万两,偿死者之命,且赎尔,庶几可保尔土地人民;不然,问罪之师,终不可已,安南之事可鉴矣。[27]
因爪哇西王已表示服罪,郑和便取消了征讨计划。但当郑和返回国内,西王以为已经避过风头,压力解除,对交纳赎金一事便不予理睬。朱棣见爪哇态度反复无常,命郑和第二次下西洋时继续交涉,西王这才畏服,在永乐六年(1408)十二月遣使献黄金万两谢罪。虽然仍未缴够约定数额,但朱棣也不再追究,而是采用怀柔政策使其心悦诚服,爪哇“自后,比年一贡,或间岁一贡,或一岁数贡”[28]。爪哇问题的解决,提高了明朝在当时南洋国家中的威信。
第一次下西洋期间,郑和曾至浡泥国(今文莱)访问,封麻那惹加那乃为浡泥国王,给印符诰命。永乐六年(1408)八月,浡泥国王率其家属和陪臣来中国回访,朱棣隆重地接待了浡泥国使团。同年十月,浡泥国王在礼待外宾的“会同馆”病逝,临终前,深感明朝恩惠,遗言“体魄托葬中华”[29]。朱棣痛悼了浡泥国王,为之辍朝三日,谥为“恭顺”,遵照其遗愿,将他安葬在南京城南石子岗,以西南夷人籍隶中国者为坟户,世代为之守墓,又为陵墓树碑建祠,命有司春秋致祭。浡泥国王所表达的对中国的眷念之情,显示出郑和船队执行明初对外方针政策,与海外国家“共享太平之福”的理念,在实践上获得了巨大成功。
浡泥国王墓的位置,文献记载语焉不详,《明史》说其“葬之安德门外石子冈(岗)”[30]。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人曾在绵延十数里的石子岗上寻觅,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1958 年,南京文物古迹普查人员从残存石碑的下段隐约发现了“浡泥国王去中国”和“葬于安德门外石子岗”十六个字,终于确定了此佚名墓便是史籍中的浡泥国王墓。清理墓园时,又在墓前水沟里找到了残碑的上半段,上有“乐六年八月乙未浡泥国王麻那惹”十四字,进一步确证了此墓的主人及其国籍[31]。
永乐七年(1409),郑和第二次下西洋在锡兰所立的布施锡兰山(即锡兰)佛寺碑,是英国工程师托马林(H.F.Tomalin)于1911 年在斯里兰卡加勒区克瑞普斯(Cripps)路转弯处发现的,当时石碑被用作下水道盖板,碑面朝下。石碑上刻有五爪双龙戏珠的精美浮雕,周边均以中式花纹雕饰,中文铭文居右,从上至下正楷竖书,自右向左有11行,共275 字;泰米尔文居左上端,自左向右横书24 行;波斯文居左下端,自右向左横书22 行。碑文落款日期是永乐七年(1409)二月甲戌朔日。锡兰即古代的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又称僧伽罗国,为南印度的佛教圣地。
布施锡兰山佛寺碑(斯里兰卡国家博物馆馆藏)
《郑和航海图》中的《锡兰山回苏门答剌过洋牵星图》
由于锡兰人民多信仰佛教,郑和等弘扬佛世尊的功德,对锡兰山佛寺布施了丰厚的香礼。锡兰山佛寺是各国香客、商人、使者交通往来之地,郑和等布施锡兰山佛寺,既可让各国人士目睹中国佛教徒事佛之虔诚,又向各方显示了中国的富有,无形中扩大了中国在海外的影响。尤具深意的是,郑和当时建立石碑以记其事,以永其传,并刻以中文、泰米尔文、波斯文三种文字,其中泰米尔文是当时南洋地区通用文字,波斯文是西亚地区通用文字,这两种文字在当地比较流行,容易为当地居民和过往商旅读懂,可以更好地达到纪念和宣传的效果[32]。也有学者认为,三种文字分别记录了对三位航海保护神佛祖释迦牟尼(Sakyamuni)、印度教毗湿奴(Visnu)、伊斯兰教真主安拉(Allah)的尊崇,反映了印度洋地区共同的航海保护神,是中国与印度洋文化交流与融合的结晶,也是海上丝绸之路文化共生的真实体现[33]。
锡兰一带是郑和航海西域远国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但此次布施并未彻底解决这里的问题,由于锡兰国王亚烈苦奈儿十分强横,成为远航路上继续西行的阻碍。永乐九年(1411)郑和第三次下西洋,中途来到锡兰,照例对亚烈苦奈儿进行赏赐,但亚烈苦奈儿贪得无厌,让其子出面,向郑和“索金银宝物”,遭到拒绝后,亚烈苦奈儿暗中出兵五万余人袭击郑和船队,同时“伐木拒险”,阻断退路,使船队之间难以互相救援。面对凶险万分的形势,郑和冷静地分析敌情,对部下们说:“既然贼兵大多数已经出动,国中必然空虚。他们以为我们身在异乡,孤军胆怯,不能有所作为。我们出其不意发起攻击,便有望取胜。”对此,郑和派得力部将先择路返回船上,做好迎敌准备,令官兵“尽死力拒之”[34]。同时,他率二千名官兵,一举攻入空虚的王城,锡兰内外官兵“四面来攻,合围数重,攻战六日”,始终没有进展,郑和仍率军守城如故。到了第七天,趁敌军懈怠无备,郑和生擒了亚烈苦奈儿及其家属。
这场战争虽然取得了胜利,但郑和船队实力受到一定损耗,部分官兵在战斗中伤亡,原定前往西域的计划未能实现。郑和将亚烈苦奈儿等押送回国,朱棣优待了被俘人员,让他们暂住中国,并在亚烈苦奈儿的亲属中选择比较贤能的人立为锡兰国王,妥善解决了锡兰国王位继承的问题。“海道由是而清宁”[35],“海外诸邦,益服中国威德”[36]。朱棣与南海西洋诸国共享太平之策已初步实现。
除了与东南亚、南亚诸国建立友好关系,郑和下西洋前期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为之后向更远处航行,建立中途候风转航的据点。古代航海的帆船,如要往返于中国与阿拉伯诸国之间,一次季风仅能达于半途,须待第二年季风再次来临,方能继续航行,以达终点。其间所不同的是中途的候风地点,西去时多停泊于爪哇或马来海峡一带,东归时则停在印度南部,如此相互配合,往返适为两年。若想远航阿拉伯诸国,或到更远的地方,就要先在爪哇或马来海峡附近、印度南部沿海地区建立候风中转站。由于郑和曾帮助马来海峡要道上的满剌加(今马六甲)赢得独立,“其头目蒙恩为主”[37],亦情愿郑和在满剌加建立交通和贸易转运站。而在印度南部沿海地区,郑和特别注意与古里国建立友好关系,为之后将古里作为中途候风点奠定了基础。在第一次下西洋时,他就专门在古里立碑,以示纪念,其碑文曰:“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暤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38]这也成为中印友好关系史上的一段佳话。
前三次下西洋,郑和完成了预定的使命,也积累了丰富的航海经验。在船队休整和准备接下来航行的间隙,郑和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祭扫祖坟,探望亲人。他在父亲马哈只墓碑背阴的右上角留下纪念,其文如下:
马氏第二子太监郑和,奉
命于永乐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到于
祖宗坟茔,祭扫追荐,至闰十二月吉日回还。记耳。
离开云南后,郑和取道西安,找到了精通阿拉伯语的马欢做使团通事。马欢对旅程中有机会攫取的“金帛宝货”毫无兴趣,而是慧眼独具,将下西洋的见闻整理成《瀛涯胜览》一书。《瀛涯胜览》载占城、爪哇、旧港、暹罗、满剌加、哑鲁、苏门答剌、那孤儿、黎代、南渤里、锡兰、小葛兰、柯枝、古里、溜山、祖法儿、阿丹、榜葛剌、忽鲁谟斯、天方共二十国,是研究郑和下西洋的基本史籍之一。
在永乐十一年(1413)郑和船队第四次下西洋时,重点转移到南亚以西的远方国家,但对南洋诸国间的纠纷,亦遵照既有的方针政策予以解决。如旧港部分地区向为爪哇所据,满剌加国王假称奉明朝政府之命,向爪哇索取这部分土地。爪哇国王对此既害怕又怀疑,两国关系一度十分紧张,也影响到爪哇与中国的关系。朱棣得知后,命郑和阻止满剌加对旧港的觊觎,维持现有状态,消除了爪哇国王的疑惧之心。避免东南亚地区再度出现紧张局势,对郑和使团完成访问忽鲁谟斯(今伊朗东南部)乃至更远国家的使命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扼东西洋海上交通要冲的苏门答剌内部发生动乱,出现了两股敌对势力,其中原因较为复杂。苏门答剌因受邻国侵扰,原国王在战斗中身中毒箭而死。其子锁丹罕难阿必镇年幼,无法替父报仇,国王的妻子也束手无策,只好向国人宣布:“孰能为我报仇者,我以为夫,与共国事。”[39]有一名渔翁自告奋勇,带兵杀死了邻国酋长,为国王报了仇,国王的妻子也嫁给了他。自此,渔翁成为苏门答剌新一任国王。五年后,前国王的儿子锁丹罕难阿必镇日渐长大,羽翼丰满,带兵攻杀了渔翁,将王位夺回。渔翁之子苏干剌由此失去了继承权,带领家人和部下占山为王,不时侵扰锁丹罕难阿必镇,以求争夺王位,为父报仇。
面对这样的复杂局面,不论此前是非曲折如何,锁丹罕难阿必镇有王室血统,也已占据王城,受当时正统观的影响,郑和在朱棣的授意下,接受了苏门答剌国王锁丹罕难阿必镇的邀请,协助其解决苏干剌率领的敌对势力。苏干剌虽孤立难支,也只能出动全部兵力,背水一战。这次战役的具体经过,现存史料缺乏记载,我们只知道苏干剌在苏门答剌本土被打败后,逃至南浡里国,郑和又指挥两国联军追至南浡里国,将苏干剌擒获。整个过程战斗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久,都超过了锡兰战役,是郑和下西洋所有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经过此战,锁丹罕难阿必镇的王位得到巩固,“以此感恩义,常贡方物”[40]。
扫清障碍之后,郑和率领船队继续向西航行,探索未知的世界。他们经过南洋群岛,横渡印度洋,取道波斯湾,穿越红海,沿东非之滨南下,最远到达赤道以南的非洲东部海岸。除了重访东南亚及南亚诸国之外,郑和船队通过发现新航路,访问了许多阿拉伯及东非沿岸国家,并与之建立了友好的外交关系,使明朝声威远播,为历代所未有。
第一次“麒麟贡”就发生在第四次下西洋期间的永乐十二年(1414),榜葛剌国(今孟加拉国和印度西孟加拉邦一带)新国王赛勿丁,遣大臣进贡了一头长颈鹿[41]。将长颈鹿译为瑞兽“麒麟”,似为当时的大臣有意为之,使其成为永乐盛世一个恰如其分的政治象征,向世人表明因有仁君,才有此瑞兽到来。作为陆地上现存最高的动物,长颈鹿有着庞大的体形及独特的外表,从直观上就可以带给人震撼。在15 世纪上半叶明朝人的知识体系中,长颈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神奇舶来品[42]。
据学者统计,与郑和下西洋直接相关的海上“麒麟贡”大约有七次。值得注意的是,随着郑和下西洋结束,长颈鹿作为“麒麟贡”也成为了历史,整个清朝再也没有从“诸番”引进过长颈鹿。郑和船队究竟采用何种技术手段运送这一“异兽”,至今仍是一个谜。晚清端方在德国考察动物园时,还讨论过如何在海上长途运送长颈鹿的问题,受技术条件限制,1906 年时也未能成功地为万牲园引进长颈鹿[43]。
永乐十三年(1415),“去中国绝远”的麻林国(今肯尼亚马林迪)因郑和使团来访,亦遣使来中国进献“麒麟”。这是郑和第四次下西洋所取得的重要成就,说明郑和使团首次访问东非沿岸国家获得成功,也标志着明朝在外交上取得重大进展。
在永乐十五年(1417)第五次下西洋之前,朱棣已决定迁都北京。北京即着手营建新都,新建宫廷需增添奇珍异宝,内苑要充实珍禽异兽,亟待郑和通过“入海取宝”来解决。在营建北京新都的同时,郑和奉命出使,一方面照例进行友好访问;一方面向各国说明国内需要,征求奇珍异兽。这些珍禽对中国来说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海外诸国却纯属自然物品,无需花很大代价便能获得,进献中国还能获得丰厚回报,加强与中国的友好关系。因此,远国使者纷沓而至,呈献珍禽,这也成为郑和第五次下西洋的一大特色。当时在群臣中也曾轰动一时,给明廷增添了欢快的气氛。
《瑞应麒麟图》是明代儒林郎翰林院修撰沈度作于永乐十二年(1414),描绘郑和下西洋时榜葛剌国进贡的麒麟(麒麟即索马里语“giri”长颈鹿的对音)。原画上部有《瑞应麒麟颂序》,从左边缘写满到右边缘,共二十四行。
大批珍禽进入内苑,以供观赏,对于皇家而言本不足为奇,但此事出现在永乐朝全盛时期,又是郑和下西洋所促成,意义非同寻常。朱棣一心要建立“超三代而轶汉唐”的功绩,抱负之大,自不会满足于以往“歌舞(显)升平”的老调,而是通过由各国使者专程进献的奇特多姿、向来未见未闻的“瑞兽”,来显示永乐盛世为亘古所未有。非洲东南海岸的木骨都束(今索马里摩加迪沙)、卜剌哇(今索马里布腊瓦)及著名回教国西域贸易中心阿丹(今也门亚丁)等国随忽鲁谟斯朝贡,以当时的认识水平,被看作是“际天极地,罔不臣妾”[44],似乎实现了明初对外的终极目标。马欢曾这样记述第二阶段的航海历程:
弱水南滨溜山谷,
去路茫茫更险艰。
欲投西域遥凝目,
但见波光接天绿。
舟人矫首混西东,
惟指星辰定南北。
忽鲁谟斯近海傍,
大宛米息通行商。
曾闻博望使绝域,
如何当代覃恩光。
……
俯仰堪舆无有垠,
际天极地皆王臣。
圣朝一统混华夏,
于旷古今孰可论。[45]
其中提到博望侯张骞,可见当时就已经将下西洋与张骞通西域相提并论。郑和等人对于海路的开拓,与陆上丝绸之路遥相呼应。
此金锭出土于湖北钟祥长滩镇大洪村明代梁庄王、王妃合葬墓。据墓志可知,梁庄王朱瞻垍(1411—1441)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九子。墓内随葬品十分丰富,其中一枚金锭长13 厘米,最宽处9.8 厘米,厚1 厘米,重1937 克,铭文为:“永乐十七年四月 日,西洋等处买到八成色金壹锭,伍拾两重。”这枚金锭是考古发现中有铭文记载的与下西洋有关的文物,极其罕见。
御制苏禄国东王碑拓片
第五次下西洋期间,苏禄国王来华访问,苏禄国即现在的菲律宾苏禄群岛。明朝时,苏禄分别由东王、西王和峒王统治,以东王为尊。永乐十五年(1417),苏禄东王巴都葛叭哈剌、西王麻哈剌叱葛剌麻丁、峒王妻叭都葛巴剌卜,各率其属臣共340 余人来到北京,住了27天。这是当时级别最高、规模较大的一个外交使团。三王携带了本国许多珍奇特产,向朱棣进献了金镂表文、珍珠、宝石、玳瑁等物,朱棣册封他们为苏禄国王,同时“赐印诰、袭衣、冠带及鞍马、仪仗器物,其从者亦赐冠带有差”[46]。三王归国途中,东王巴都葛叭哈剌在德州去世。
噩耗传到北京,朱棣非常悲痛,为东王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在德州北郊为他建墓,赐谥号“恭定”。御制苏禄国东王碑立于永乐十六年(1418)九月初一日,由朱棣亲撰碑文,现保存于德州苏禄王墓御碑楼内。东王去世后,长子都麻含归国袭封,东王的两个妃子及其次子、三子均留居德州守丧。东王妃叭都葛苏哩于永乐二十一年(1423)七月回国,实际在中国住了六年。偏妃葛本宁和东王次子安都禄、三子温哈喇则始终没有回国,死后葬于德州城北东王墓的左侧,几个墓至今仍保存完好[47]。
东王两子安都禄、温哈喇的子孙分为安、温二姓,长居德州。雍正八年(1730),苏禄国王苏老丹访问中国,道经德州,瞻拜了祖茔,见殿宇倾圮,次年回国后又遣官折奏修理坟墓等事,清帝差官查勘属实,下令进行修葺整理。同时,查明前明留德守墓人等子孙,“于安、温二族之中,遴取稍通文墨者各一人为奉祀生。给与顶带,永以为例”[48]。从此,苏禄国东王的两支后裔——温、安两姓就以华籍苏禄人的身份在德州安家落户,与当地回、汉民族和睦相处,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生齿日繁,聚村而居[49]。
苏禄国东王墓因一直有后人看守,没有经历“再发现”的过程。但此后,大运河德州段屡决,御碑多次被淹,下半部埋入泥土,侵蚀严重,近二百字漫漶不清。幸有拓片留存[50]。苏禄国东王墓也成为中国与菲律宾世代友好的历史见证。
永乐二十一年(1423)九月,郑和第六次下西洋归来,“西洋古里、忽鲁谟斯、锡兰山、阿丹、祖法儿、剌撒、不剌哇、木骨都剌、柯枝、加异勒、溜山、喃渤利、苏门答剌、阿鲁、满剌加等十六国,遣使千二百人贡方物至京”[51]。朱棣非常感慨:“四夷顺则中国宁,……四海万民家给人足,然后朕与卿等同享治平之福。”[52]次年,郑和又专程去旧港一次,任命施进卿之女施二姐袭宣慰使之职。施进卿逝世后,其子施济孙继承父位,成为旧港首领,而其女施二姐也是当时旧港有权势的人物,根据“本人死,位不传子”的传统与施济孙争位。郑和尚未出使旧港时,施济孙已被施二姐取而代之。待郑和到达旧港,发现施二姐已经实际掌管了旧港,而这又符合此地“位不传子”的原则,便顺水推舟,承认了施二姐在旧港的合法地位。施二姐袭任旧港宣慰使后,对明朝心存感激,执政期间不断加强与中国的友好关系,得到当地华侨社会的拥护,为郑和使团在旧港及其周边地区活动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就在这时,郑和的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折,在他出使旧港期间,朱棣去世了。即便是优秀的外交家、航海家郑和,也难以逃脱政治纷争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命运。朱棣与郑和可谓君臣相得,若是郑和卒于先,朱棣或许会隆重地悼念他,可去世的顺序若是相反,新君的态度就难说了。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后,听从户部尚书夏原吉的建议,“下西洋诸番国宝船,悉皆停止。……各处修造下番海船,悉皆停止”[53]。明朝政府反对下西洋的一派占了上风,郑和船队被封,全体下洋官兵被调往南京镇守。
明代大报恩寺琉璃塔构件(南京市博物馆馆藏)
在这段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郑和依旧勤勤恳恳,为国尽忠出力。在他负责营建的工程中,以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宝塔最为著名。据记载,这两个建筑造型优美,工艺极为考究。可惜大报恩寺大殿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遭雷火被毁,琉璃宝塔亦于咸丰六年(1856)毁于战火。现南京博物院和南京市博物馆均藏有挖掘出土的大报恩寺及琉璃宝塔构件。
郑和船队停航五六年后,海外诸国同明朝的关系日渐疏远,明朝政府在海外的威望开始下降,“外番贡使多不至”[54]。明宣宗朱瞻基经历过永乐时代,也曾目睹其祖父在世时“万国咸宾”的盛况。永乐十一年(1413)五月端午节,朱棣至东苑观击球射柳,邀请文武群臣、各国使节及在京耆老俱往参观,有感于各国使节汇聚的盛况,朱棣曾寓意深长地对皇孙朱瞻基说:“今日华夷之人毕集,朕有一言,尔当思对之。曰:‘万方玉帛风云会。’”朱瞻基即对:“一统山河日月明。”[55]而今朱瞻基任国君已近六年,中国与海外各国的关系竟倒退到如此地步,抚今追昔,自然向往能够出现“万方”来宾的“宣德盛世”。此时,下西洋最激烈的反对者夏原吉也已经去世,朱瞻基即决定再派郑和下西洋,以扭转“践阼岁久,而诸番国远者犹未朝贡”[56]的局面。
经历了世事变迁、政权迭代,年岁渐高的郑和似乎已经预见到这次出航将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在出发前,他先后刻立了天妃宫石刻通番事迹碑和天妃灵应之记碑,对一生的航海事业作了总结。天妃灵应之记碑在20 世纪30 年代被发现,今藏于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郑和史迹陈列馆内,此碑不见于文献记载。而娄东刘家港《天妃宫石刻通番事迹记》仅存于文献,至今未见原碑。还有一口保留至今的铜钟,也是郑和祈保下西洋往返平安,于宣德六年(1431)铸造的。此钟通高85 厘米,口径49 厘米,厚2 厘米,重77 公斤。钟体下部铸一周楷书铭文:
大明宣德六年岁次辛亥仲夏吉日,太监郑和、王景弘等同官军人等,发心铸造铜钟一口,永远长生供养,祈保西洋往回平安吉祥如意者。
然而,天难遂人愿,郑和终究没有在这次下西洋中平安归来。郑和的卒年目前仍存在争议,但多数学者认为,郑和在第七次航行的路上,于宣德八年(1433)病逝于古里(今印度南部西海岸的科泽科德)[57]。至于其葬地,按照文献记载是在南京牛首山,但有人认为牛首山南麓的郑和墓只是衣冠冢,因当时已进入夏季,船队又地处热带,返程需要三个月,郑和遗体不能长时间保存,想回国安葬已不可能,而南洋传说郑和墓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的三宝垄市,至今三宝垄有三保洞,供有郑和塑像,三保洞旁之土墩,据李长傅《荷属东印度华侨略史》记载:“三宝垄之时望安狮头山有三保洞,相传三保暮年归真之所,供三保太监遗像。”[59]在此之前,这里不叫三宝垄,或因此地为郑和埋骨处,为纪念郑和而以“三宝”命名,且“垄”在当地语言中有“坟”之意。虽然船队在归途中没有经过爪哇的记载,但当时“漏载”的情况较为普遍,不能因此排除郑和安葬在三宝垄的可能。
郑和铜钟。据说此钟原置福建省南平市郊雪山寺三宝殿内,清朝末年殿堂遭火焚,此钟由当地村民移至依朝村华光庙,1972 年被依朝大队当作废铜卖出。1981 年春,南平市从回收的废旧物资中拣选出该铜钟后,送南平市文化馆收藏[58]。1984 年,铜钟被送到北京参加“全国拣选文物展览”,引起关注,并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后调入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也有学者认为,郑和与南京渊源颇深,又曾在南京守备六年,皇帝不可能在牛首山赐葬一个空墓或衣冠冢,且当时已有用水印防腐的先例,因此南京郑和墓就是郑和真正的葬地。尽管牛首山的郑和墓已被列为江苏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迄今没有发现任何确凿的物证,其真实性颇受诟病。有学者呼吁应对这一地区进行更加全面的考古勘探工作。
郑和下西洋在当时可谓盛事。然而有关郑和的许多问题,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目前对于郑和基本情况的研究已经很少,这也不能怪史学学者们不作为,在没有新材料发现之前,这些看似基本的问题,争论起来也只能陷入各执其理的死循环,难有实质性突破。学界的关注点已经拓展到对郑和的助手王景弘,随员马欢、周闻、洪保等人的考察,也侧面反映出资料的匮乏使相关研究陷入瓶颈。
文献和遗迹中的郑和是模糊的、零散的,不成体系的。但相比于郑和的副手及众多连名姓都没有留下来的船员,郑和已成为一个“标杆”和“符号”,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和景仰。对郑和的研究已经呈现出“墙内开花墙外香”、对当下的影响远超本身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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