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求索不止”——宁勇的阮乐人生

宁海天

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阮,即“阮咸”,简称为“阮”，起源于秦、汉以古长安为中心的中国西北地区，从魏晋、隋唐至宋元一直是阮的兴旺发展时期，至明清逐渐衰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民族音乐事业发展迎来了春天，千年古阮也开始了新生。从20世纪50年代重新起步、发展至今60多年间，众多音乐界、阮界的前辈与同仁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使阮乐在乐器改革、乐曲创作、教学研究、人才培养等各个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宁勇，中国阮乐艺术事业发展进程中的杰出贡献者，集阮演奏、作曲、教育及乐器改革于一身，阮长安风格派创建人，致力于振兴阮乐艺术，改革系列阮乐器，创作了一批优秀 的阮乐作品，其中长安风格的阮曲自成一脉，风格鲜明而别具一格。

宁勇生活在一个富有艺术氛围的家庭，爷爷宁佛吾是长安画派知名画家，舅舅是一位音乐爱好者，在其家庭环境的影响下，宁勇从小就喜爱文学艺术。中学阶段，宁勇自学琵琶与阮，成为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骨干。1968年年底，他随知青上山下乡落户陕西周至县当农民，期间经常参加文艺演出。两年后进入周至县文工团，之后又被调入咸阳地区文工团工作。十余年的艺术实践，期间深入到陕西省各地区进行演出，与社会各层广泛接触，眼界的开阔，舞台实践的丰富与锻炼，加之个人对音乐艺术的自觉感悟，成为宁勇音乐创作实践的文化积淀。1974年，宁勇拜师平湖派琵琶大师杨少彝先生学艺，从中学习到传统琵琶经典乐曲和中国音乐文化知识。在不断的学习和实践中，宁勇的艺术技艺和修养不断地增长。

1968年，宁勇开始接触和演奏月牙音孔大阮，以及圆音孔中阮和小阮，他很快就被其圆润的共性与分别具有的浑厚、柔和、明亮的个性音色所吸引，凭着个人的演奏实践认识到三种阮蕴含着独奏、重奏与合奏的发展潜力。在当时阮教材及乐曲非常匮乏的情况下，他决心自编教材及乐曲。于是开始了移植或改编适合不同品种阮特点的各类乐曲，并于1975年底刻印成册，命名为《阮曲十首》，其中既有小阮、中阮和大阮独奏曲；又有小、中阮二重奏曲和小、中、大阮合奏曲。这些阮曲在教学和演奏中非常受欢迎，至今仍在广泛采用。

为了不断追求阮乐教材的系统化和规范化，宁勇于1977年5月至1978年3月的两年间完成了《阮演奏法》的书稿，包括前言，阮各部位名称图，阮简介，演奏姿势，阮的定弦、音域和记谱、把位，各种符号的名称，各种技巧的说明和练习，阮乐曲等部分。接着，又于1978年4月录制了个人演奏的阮曲音响磁带一盘，其中包括《浏阳河》《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瑶族舞曲》《达姆达姆》《霍拉舞曲》等十首阮曲。

1978年4月，《人民日报》登载中央音乐学院首次设立阮本科专业并招生的消息，激起了宁勇上大学深造的强烈愿望。尽管中央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中明确阮专业全国只招一人，宁勇还是怀揣着对阮乐艺术追求的热忱，身背中阮，带着《阮曲十首》《阮演奏法》书稿和个人阮曲音响磁盘奔赴北京参加高考，最终被中央音乐学院破格超龄录取。从此，他正式踏上了在阮乐艺术事业领域攀登高峰的崭新境界。

考入专业院校的喜悦是短暂的，由于已经超龄，当时29岁的宁勇要克服的不仅仅是器乐演奏技能上的差距，更要花出比别人多数倍的精力和时间来学习系统的理论知识。为了弥补自身的不足，宁勇不断鞭策自己进行各种能力的训练以及高强度的练琴。大学三年级，宁勇创作出了他的代表作之一——《丝路驼铃》，当被问及其创作的心路历程时，宁勇回忆道：“《丝路驼铃》的创作既是我在创作上的一次挑战和超越，也是我这段人生的缩影，每当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驼队在沙漠上行进的艰难，那种人与自然天地和命运抗争的精神和勇气与我的经历是相通的。”

在上大学期间，除了对阮乐的不断专研以外，宁勇还钟情于古琴古朴静雅的音色与广博精深的艺术表现。跟随古琴大师李祥霆先生学习的经历对他更是影响深远，以至于后来宁勇时常把一些古琴的音乐元素自觉地运用到自己的阮曲创作之中，采用阮的吟揉滑打或泛音的各种技巧来模仿古琴的音响与韵律，在他之后的《终南古韵》《长相思》《玉楼月》等多首作品中都能找到古琴音乐特点的影子。

1985年，宁勇等5位教师跟随西安音乐学院特聘教授、著名长安古乐世家余铸先生学习长安古乐，接收到大量丰富的长安古乐知识与乐谱。几年下来，宁勇与余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师生之情并被收为唯一的入门弟子。千百年来流传于长安城区及郊县乡间的“长安古乐”，保存着唐宋以来的各种演奏形式和大量历史名曲，其曲目丰富、神采各异，既有中原华夏之声，也有各地区富有兄弟民族特色或充满异国情调的音乐。认识到这一华夏文化遗产的珍贵性后，宁勇开始将长安古乐曲的风格糅进自己的创作之中，从1985年开始，先后创作出了多首优秀的长安风格的阮曲作品。1990年，台湾学艺出版社出版的《长安古风阮曲二十首》成为这时期他的标志性成果，从而为阮长安风格流派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宁勇则成为这一流派的奠基人。1994年，台湾学艺出版社又出版了《阮技艺基础训练》，其中包含了大量高级阮练习曲与阮乐曲等。从1982年至1990年可以说是宁勇的“创作成熟期”，也是宁勇确立个人特有的“长安风格”的时期，其作品《望秦川》《月琴赞》《终南古韵》《蓝关雪》等不少乐曲成为继《丝路驼铃》之后新的代表作，并深受阮演奏者的喜爱。对长安古乐的发掘成为自己创作的不竭源泉，宁勇曾经对笔者讲：“要想寻找到一种个性鲜明、独树一帜的音乐艺术风格，而这种风格还必须具有经得起考证的历史渊源和文化价值是非常困难的。有幸的是长安古乐使我获得了音乐创作的根基与艺术风格方向。”

宁勇与恩师余铸（右）

宁勇

宁勇一面把目光投向传统，向古人学习，在传统文化中得到养料；一面把目光投向当今的时代潮流，将浪漫主义音乐语言运用于阮曲创作之中，并从中寻找到了自己音乐创作的艺术风格定位与文化蕴含归宿。他的创作思想和精神寄托都深刻地体现在他的创作之中，他的音乐富有哲理性和思想性，蕴含深厚的文化底蕴，即使是他的中小型作品也充满了色彩与情趣，散发出诱人的个性魅力。

宁勇为阮乐事业做出的另一项突出贡献便是系列阮乐器改革。早在1975年编写《阮曲十首》时，宁勇就以其对系列阮艺术的敏锐眼光逐渐产生了对阮乐器进一步提高和对系列阮进一步完善的改革构想。于是从1979年开始便先后进行了大量的乐改项目，其中包括：1979年大学期间首次改革中阮，提出具体方案，在中央音乐学院与天津民族乐器厂的支持下由潘桂永师傅制作成功，成为专业学习用琴；1981年改革大阮，提出具体方案，在中国音乐学院与上海民族乐器一厂的支持下由张龙祥师傅制作成功，成为专业学习用琴；1983年提出新型中阮设计；1985年首创设计出高音阮与双弦高音阮，均在西安音乐学院的支持下，由学院乐器厂郭林师傅制作成功，高音阮及双弦高音阮研制成功的消息登载于1986年5月1日西安音乐学院《音乐信息报》及7月10日《北京音乐报》之中，乐改实践中的“新型阮音箱设计”“阮防滑板”与“双弦高音阮”获三项国家专利；1986年9月继第一代张氏系列阮之后，设计绘制出了低阮、大阮、中阮、小阮和高音阮共五个品种的全新型系列阮图纸，其中小、中、大三种阮是在张氏系列阮基础上做了较大改进，高音阮采用1985年创制型，低阮为创新设计；1992年设计的“超高音阮”由苏州弦乐制作师傅陈伟制成，其定弦为d1a1d2a2，音域为d1至a4，为追求系列阮高音区音域再扩展的探索性改革提供了经验；1997年，设计仿唐式龙凤阮一对，由苏州民族乐器一厂李兆霖工艺师制作成功，是阮乐器中的新型科研成果。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成果即是“八七型改革系列阮”（也称“宁式系列阮”）的成功研制。张氏系列阮中小、中、大阮定弦规律为“五五五”（即四弦与三弦、三弦与二弦、二弦与一弦，均为五度关系），低阮定弦规律为“四四四”，如同西洋贝司只能竖立于地上演奏。新型系列阮所有品种定弦规律均为“五四五”，低阮仍抱弹。此新型系列阮作为科研立项，在西安音乐学院与省高教局科研处的直接支持以及苏州民族乐器一厂的全力协作下，由李兆霖工艺师于1987年9月制作成功，定名为“八七型改革系列阮”。经过一年的试用，证明完全达到设计要求，特别是1988年元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广播电台、电视台等单位以及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在北京举办的“龙年龙乐音乐周”中，宁勇率丁晓燕、徐阳、王慧等9人组成八七型系列阮乐队，其合奏《拍鼓翔龙》节目首次在北京音乐厅登台演出，获得成功。1988年7月22日，陕西省高教局科研处与西安音乐学院主办，宁勇作设计研制报告并举办“系列阮鉴定音乐会”，经由全国20多位专家学者组成的鉴定委员会严格评审，八七型系列阮历史性地通过省级鉴定，并被媒体誉为“宁氏系列阮”。五个品种阮定弦规律一致、演奏方式统一、音域从G1至d4达五个半八度。其结构合理、造型美观，音质、音量、音准均佳，各品种既富个性又具有共性，既可以分别独奏、相互组合重奏，又能够组建成各种规模的阮族团队，演奏古今中外各种风格的音乐作品。八七型系列阮的研制成功，使历史悠久的中华阮乐以崭新的群体艺术形式登上中外乐坛。从此，各地专业院校及中小学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建立了许多支阮族乐团，展示阮族群体艺术魅力，已成为阮乐艺术事业发展的一大亮点。

宁勇编著《阮族高级乐曲二十二首》

宁勇在阮乐事业上的不断追求，源于他对阮乐事业的一腔热血，这片赤诚亦成就了他的阮乐事业，迄今为止，宁勇共出版教材专著多部：《阮演奏法》（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阮技艺基础训练》（台湾学艺出版社出版）、《阮演奏教程（技巧与练习）》（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等；出版乐曲集6部：《长安古风阮曲二十首》（台湾学艺出版社出版）、《宁勇阮乐作品集》（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阮族入门练习二十二首》《阮族初级练习二十二首》《阮族中级乐曲二十二首》《阮族高级乐曲二十二首》系列丛书（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中西合鸣——钢琴伴奏阮乐曲集》（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发表论文十余篇：《阮史漫话》、《出谷新莺咽洞泉——阮艺新考》、《系列阮艺术的开拓与发展》等；乐器改革成果数项：“新型阮音箱设计”“阮防滑板”“高音阮”“双弦高音阮”“八七型系列阮”“超高音阮”“仿唐式龙凤阮”等；举办学术讲座多场：1995年应邀赴香港演艺学院讲学，2000年应邀赴新加坡举办“阮乐公开讲座”，2001年应邀赴星海音乐学院举办《中国阮咸的历史沿革及现状》专题讲座，2007年应邀赴天津音乐学院举办阮乐艺术专题学术讲座、应邀赴北京大学举办《中华阮乐技艺史论谈》学术讲座，2018年应邀赴中央音乐学院举办《长安风格阮曲艺术特色与演奏要点》学术讲座，等等。

多年来，宁勇在教学方面已培养出众多阮专业优秀人才，如丁晓燕、徐阳、王慧、廖予宁、程娅、董静、沙泾珊、宁海天等，他们在阮事业领域中均作出了卓越成绩，有的成为青年阮演奏家，有的在国内外传播和发展阮族艺术事业，有的已在中央音乐学院、西安音乐学院、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中山大学、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等高校任教。

正如宁勇本人所说的那样，“喜爱，便是天赋”！宁勇毕生对阮乐事业的痴迷和精研精神才成就了他的阮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