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余 玮
特约记者
方成,原名孙顺潮,广东中山人,著名漫画家、幽默学研究专家。1918年出生于北京,1942年毕业于国立武汉大学化学系。历任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助理研究员、《观察》杂志漫画页主编和特约撰稿人、北京《新民报》(后改为《北京日报》)美术编辑、《人民日报》美术编辑等职;系武汉大学新闻系兼职教授、郑州大学新闻系漫画专科班学术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艺术团说唱团艺术顾问。
2009年5月26日,丁聪去世。2010年6月13日,华君武去世。
2018年8月22日,方成在北京病逝,享年100岁。
至此,“漫画三老”成为历史名词。方成驾鹤仙去,终结了那个“漫画大家林立”的辉煌时代。
方成并不姓“方”,而是姓“孙”,原名“孙顺潮”,因此他常戏言自己是孙悟空的本家。方成的祖籍地在广东香山市(现中山市),距离孙中山家乡翠亨村不远的一个名为左埗头的村子。他的家族在当地算是小康人家,祖父和伯父很早就去美国谋生,他的父亲孙笑平在北京铁路局文牍课做小职员。1918年6月10日,方成出生在北平,四五岁时在广东乡下居住过几年。
入小学之前,哥哥先用北平话教他识字。方成于铭贤小学插班上小学四年级。当时,他家住地附近的西四牌楼南边路东有个食品商店叫隆景和,牌楼底下靠东路南有个鲜鱼店,还有一片卖菜和日用品的小摊子。距方家二三十米远有个“西安市场”,里面有各种小吃,各种曲艺和杂技表演等。小时候的方成喜欢在市场里逛,听听相声,吃点小吃。不知他对于幽默艺术的喜爱,是否就是从那时逛市场的时候萌芽的。
方成从小便喜欢画画,像那时许多孩子一样,爱画骑马打仗之类的“小人儿”。他上小学是在教会学校,在学校最喜欢上图画课,教图画的是一位英国女教士。她教画的方法是讲故事,讲完让学生画这个故事里的情节,同时教学生应该怎样画,很能引起学生的兴趣。平时在家方成也画着玩,开始是画在墙上,画在笔记本和课本上。1931年,方成在市立第三中学上初中。初中一年级有一次上生物课,方成不用心听讲,只顾画画,被老师捉住,要他下课到休息室找老师。方成本以为要受罚,不料老师把画还给他,说画得还好,但不许上课时画画。还有一次,方成在课堂上偷着给老师画像,没想到得到老师的喜爱,还送给他一盒水彩颜料。初中三年级时,在铁路局上班的父亲便请当时颇负盛名的国画家徐燕荪每逢周日教方成一次画画。不料两个月后,因父亲失业,方成中断学画,但由此他学会用传统绘画描线技法作画。
到北平上学后,方成才知道有“漫画”这种绘画形式。那时,他在《小实报》和《实事白话报》上看到漫画,画的是连载四格的《毛三爷》谐趣漫画,多年后他才知道是漫画家席与承的作品。上中学时,他又看到上海出版的杂志《上海漫画》里刊登的各种漫画,其中有时事讽刺画。这在其他地方的刊物和报纸上,平时是很难见到的。
1935年12月,17岁的方成在弘达中学上高中二年级。那时,国民党政府在日本威胁下,妄图实行所谓“华北自治”,热血学生纷纷联合起来反抗。正放寒假时,北平爆发“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弘达中学学生会在“学联”负有宣传任务,方成的同学知道方成平时喜欢画画,还会画“小人儿”,就让他画宣传画。方成借上海出版的杂志《上海漫画》作参考,画了五六张送到“学联”去。当时,反动军警是用强力水枪和大刀镇压游行学生的,并用刀砍伤不少学生。所以,贴在弘达中学大门外那一张漫画,画的是一把宋哲元二十九军大刀队的大刀,刀上鲜血淋淋,标题:“中国人的刀,哪国人的血?!”这幅漫画的意思很明了,大刀本来应该用来杀入侵的日寇,可蒋介石却拿它砍起了中国人。这幅画是方成的第一张漫画。他还有一张漫画,画的是许多人挽着手,联合起来与反动势力斗争。这之后,方成坚持在学校办宣传壁报,每周一期,每期发表一幅反映学校生活的纪实漫画,一直持续画了三年多。
12月16日那天是第二次游行,方成和同学们走在学校的游行队伍中。大家走到宣武门内的石驸马大街时,遭到保安队镇压。在天安门前,军警们除了用水龙头向游行示威的学生们喷水之外,还挥舞着大刀驱赶学生。在往后撤退的时候,方成腰脊挨了一刀,流了很多血,他怕感染,忙跑到警尔胡同3号父亲同事家包扎伤口,这道伤痕后来伴随了他一生。
虽然喜欢画漫画,但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并不认为画漫画可以作为终身职业。1936年,方成高中毕业本想考燕京大学学医,却只考入武汉大学化工专业。1937年,日军大举入侵。在国民党统治地区,国军不敌日军,节节败退,大片城乡沦陷,国民党政府最后退到四川重庆。全面抗战爆发后,方成向学校请假,在香港舅舅家住了两年。1939年秋,方成回校继续读二年级,这时武汉大学已搬迁到四川乐山。
当时,武汉大学教室和宿舍分布在乐山的各个角落,文法学院和图书馆设在文庙。文法学院的同学思想活跃,经常写一些文章贴在文庙的墙上,他们称之为“壁报”,方成有时来文庙图书馆借书,看到墙上贴的这些慷慨激昂的文字,难免眼热,于是也有了办壁报的想法。
方成与几个要好的同学筹办壁报,并为壁报取名为《黑白》,每周出一期,壁报社就叫“黑白社”。同学们有的写诗,有的写文章,有的主持版画,方成负责漫画。方成原来很少画漫画,只是在北平参加学生运动时曾试着画过,有一定的基础。壁报社每周都需要稿件,却只有方成一人画漫画,于是他便四处搜寻合适的题材。最先画的是学校里的身边事。乐山气候潮湿,居处简陋,老鼠又多,经常咬坏学生的衣服行李。方成根据这些内容画了一些有趣的鼠画,妙趣横生,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欢迎。
方成还经常从图书馆借一些漫画方面的书籍和杂志来读,如上海报纸上发表米谷、丁聪、张文元等所作评议时事的讽刺漫画,上海出版的《西风》月刊,还有国外的一些刊物常常转载英、美在二战期间针对德、意、日三国的政治讽刺画,方成仔细揣摩,从中学到了不少表现手法和绘画技巧。那时,从各地来到重庆的漫画家们用漫画对当时所见国民党政府种种腐败现象进行讽刺,其中影响较大的有廖冰兄的《猫国春秋》,张光宇的《西游漫记》和高龙生、汪子美的《幻想曲》。叶浅予、张光宇、张谔、丁聪等联合举办的大型漫画展览,轰动全城。对此,当时远在川西乐山县的方成也有耳闻或者目睹。后来方成看到一些社会丑恶现象,便用手中的画笔来讽刺、鞭挞,同学们都喜欢看他的漫画,不久方成便在武汉大学小有名气了,大家都知道化学系出了个漫画家。
1942年夏,方成大学毕业,经老师介绍到乐山五通桥镇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任助理研究员。这个研究社是抗战爆发后从天津搬到四川的,属于国内有名的化工研究机构。方成是化学系出身,在这里做事非常对口,和同事们相处也非常融洽。他在这里做了4年研究工作。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那方成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化学家,但就在这时,一件事情改变了方成一生的道路。1946年,方成借调到“永利”公司,有个同事的妹妹毕业于川大外语系,秀外慧中,多才多艺,且对方成很热情。方成深深爱上了她,但表白时却遭到拒绝。方成非常痛苦,于是决定马上离开乐山去上海。至于方成为什么选择去上海,主要是因为上海有许多画报,号称是“中国漫画摇篮”,他觉得可以靠画画来养活自己。
1946年下半年,方成来到上海。那时抗战胜利不久,百废待兴,从各地来沪找事做的人如过江之鲫。刚到上海的方成急于求职,在《新闻报》上看到一家广告公司招聘绘图员,他凭几幅现场创作的漫画而成功应聘,并在公司的杂物间解决了住宿问题。之后他去拜访沪上著名出版人、主办《西风》杂志的黄嘉音。黄嘉音对方成的作品非常欣赏,连续在他主编的副刊刊发。当时方成一直署名“利巴尔”,黄嘉音说这个名字不像中国人,建议他改一下,方成于是正式使用“方成”这个笔名。对于改名“方成”的原因,他在文章中这样写道:“因为我妈姓方,‘成’字好写,两个字都比我本名笔画少得多。”因为他发表作品的数量很多,使得人们一提到“方成”,就知道是他,而他也逐渐习惯自己就叫“方成”。不过,他的三个儿子都依旧姓“孙”。
他白天忙于公司工作,晚上进行漫画创作,如鱼得水。在朋友们帮助下,方成的作品相继在《大公报》《文汇报》《评论报》《世界晨报》《联合画报》等沪上知名报刊发表。《观察》周刊主编储安平也注意到这位漫画新人。1947年春,储安平邀请方成为《观察》创作漫画,并聘请他担任周刊漫画版主编。从此,方成走上了专业创作漫画的道路。
1948年,因国民党政府恐怖威胁,在上海的漫画家们纷纷逃避到香港。1947年冬,方成回广东探亲,听说上海白色恐怖加剧,不敢回上海,也避居香港。1948年,方成在香港参加“人间画会”,在《大公报》连载连环漫画《康伯》,和作家端木蕻良及单复相识,一同住在九龙荔枝角九华径村。那时,方成对共产党才有了更多了解。同样住在那个村子的还有文艺界人士楼适夷、张天翼、蒋天佐、陈敬蓉、巴波、黄永玉、臧克家、郑曼等文艺界同人,方成的二哥孙顺理(后任长春第一汽车厂总工程师)和弟弟孙顺佐也都住在那里。大家等候着全国解放,返回内地。不久,方成和端木蕻良、单复登上一艘去上海的船,不料吴淞口被阻船进不去。1个月后,又有船去北平,他们就改道去北平。
1949年9月底,一行人顺利抵达北平。后来方成才知道,那一船乘客全是避居在香港的民主人士,其中有巴金、黄药眠等。到达北平后,他们受到对外文委的欢迎。因为端木蕻良是著名左翼作家,方成和单复也属左翼文艺人士,他们一同被安排参加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别人到古都后都想先在城里逛一逛,再去单位报到,而方成却在国庆前先行报到上班。后来有规定,离退休的时间界限就是1949年10月1日,他因此无意中获得了离休待遇。
后来,端木蕻良进北京市文联,单复到辽宁,端木介绍方成进《新民报》任美术编辑。1950年,在北京《新民报》(《北京日报》前身)担任文艺部副主任的方成一次去一所中学作报告,认识了那所中学的美术教师陈今言。陈今言是大家闺秀、女才子,毕业于辅仁大学油画系,曾是大学篮、排球校队选手和京剧票友。同年,方成和陈今言在一家小酒馆里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20世纪50年代初,方成(后左二)与父亲(前右)等亲属合影
后经漫画家华君武介绍,1951年起方成任《人民日报》国际部美术编辑,专画国际时事漫画。同年,陈今言进入《北京日报》任美术组副组长。陈今言最有名的漫画作品是《西太后的评语》。这幅漫画创作于增产节约运动中,画中那富丽堂皇、琉璃瓦大屋顶的建筑是宫殿式厨房,慈禧太后拍拍一位干部的肩膀,对他说:“你真是花钱能手,我当年盖颐和园时也没想到用琉璃瓦修饰御膳房。”当时我国的经济状况还相当困难,而有些干部却大手大脚地浪费人民的血汗钱,追求奢侈、豪华、摆阔气、讲排场。陈今言的画无情地揭露、讽刺了这种恶劣作风,受到毛泽东的称赞。华君武曾说:“中国出了两个女漫画家,建国前出了个梁白波、建国后出了个陈今言。”可惜陈今言只与方成共同生活了27年,于1977年因心脏病去世,享年52岁。
我国第一幅近代漫画《时局图》发表于1898年。中国近现代漫画艺术的发展一直未断代,一代一代漫画家们薪火相承,将漫画艺术在中国发扬光大。在这些漫画家中,“漫画三老”华君武、丁聪、方成影响力最为深远。其中,方成的水墨漫画起步早、数量多、质量高,是中国水墨漫画杰出的代表人物,也是探索中国水墨漫画的领军人物之一。方成无论是在漫画理论方面,还是在水墨漫画实践方面,都给中国漫画界留下了珍贵的精神遗产。
方成认为,漫画的批评性是推进社会前行的动力。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方成所画的那些国际时事漫画辛辣锐利,时效性和艺术性并重,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改革开放之后,他以漫画领风气之先,鞭挞丑恶,讽刺弊端,为拨乱反正、革故鼎新鸣锣开道,80年代创作了《武大郎开店》《苦读未悟图》《不要叫“老爷”,要叫“公仆”》《张飞卖肉》《面币图》等新时期讽刺漫画艺术的经典之作。
1980年,《方成漫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个漫画个展,方成也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首位举办漫画个展的漫画家。展出作品中有一幅方成代表性作品《武大郎开店》,在当时引起强烈反响。这幅作品中,方成借用《水浒传》中武大郎这个人物,店里几个伙计有的在收拾碗筷,有的在清理桌面,有的在端酒送菜。这些伙计有个共同特点,都比武大郎矮,漫画借伙计之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
此幅作品创作之初,方成曾请教华君武。华君武看过画稿后指出画中原来的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太俗套,提议应把它改为更切合漫画主题的内容,不能游离在主题之外成为阅读上的累赘。方成为此苦思几日,终于从刘禹锡的《陋室铭》得到了灵感,即“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唯我独尊”,横批更是极具讽刺意味的“王伦遗风”。《武大郎开店》借古讽今,尖锐地批评了当时社会中妒才、坑才的恶习,成为方成漫画艺术的代表作,享誉海内外,以至于后来“武大郎开店”成了嫉贤妒能、压制人才的代名词。
这幅漫画相继发表在《工人日报》和《人民日报》,一举成为当时最受读者欢迎的漫画。据资料显示,当年读者投票评选《人民日报》新闻作品优秀奖,美术作品中只有两件获奖,一件是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另外一件就是《武大郎开店》,这也是漫画作品首次获得该项荣誉。
漫画的特点是讽刺和幽默。方成的讽刺漫画其实并不是那么锋芒毕露,剑拔弩张,而是充满幽默感。方成善于将特有的机智和狡黠蕴藏在简洁的画面中,以讽刺漫画这种一针见血的艺术为载体,针砭时弊,用幽默的态度画尽生活苦事、烦事、难事。方成在漫画构思上的要点之一是追求“奇巧”,也就是说漫画的点子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多次取材中国民间传说和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如钟馗、济公、鲁智深、布袋和尚等创作中国水墨漫画,深入浅出,在看似轻松的语境中揭示一些深刻的道理与主张,令人看后会心一笑之余更领悟深蕴其间的批判意味。幽默,无疑是方成漫画最突出的艺术特色。
眼光的犀利、批判的深刻,也突现了方成思想的深度,可以说思想性是方成作品的另一大特点。方成长期供职于《人民日报》,那时,每天新华社的新闻稿来到报社,距截稿时间只有3个小时,方成和同事钟灵逐条阅读,针对当天的重要新闻配上漫画——这种创作方式和编辑方式,近似于给新闻“配评论”,让新闻更有明快的阅读效果。这种工作经验带给方成关于新闻与漫画关系的独到见解。他生前曾说:“漫画离不开新闻,新闻少不了漫画。报纸上的漫画,应当是艺术的夸张与新闻的真实的统一,新闻的真实性从某种意义上保证了漫画的真实性。”那时在本职工作之余,方成还给其他报纸杂志画过插图,他的插图不仅仅是文章的配图,里面融入了很多独立的思考,单拿出来也可以自成一幅独立的漫画。方成一直以来强调漫画的独立性,他直到90多岁仍坚持读书看报和学习,丰富知识,汲取养料。
《武大郎开店》
《济公》
方成的作品以构思奇崛,意念鲜明见长。透过熟练的线条、独特的造型,把各类典型形象汇诸笔端,仿佛一面时代的镜子,又如一把社会解剖刀,将世态人情表露无遗,对社会产生了长远的影响。他的眼睛盯着社会,用画笔鞭挞不良社会风气,诸如以权谋私、贪污受贿、跑官要官、奢侈浪费、崇洋媚外、吹牛拍马、钱权交易、弄虚作假等现象。
比如,《“公仆”》中的那位“七品芝麻官”,一边用“肃静”的牌子为自己的坐轿开路,一边闭着眼睛吩咐下属:“不要叫我‘老爷’,叫‘公仆’!”尽管画面的场景是古代的,却极有现实的讽刺意义;《卫生拖把》里的美国警察面露喜色,正在用一杆拖把清理地上一摊血迹,墩布条上,分别写着“平等”“文明”“自由”“咱们是血亲”,警察的腰后别着一支还在淌血的电警棍,棍上写着“种族压迫”,而这样的鲜血如何能够擦干净;《不堪一击》中的那位“干部”,尽管时时刻刻把《革命》《为人民》等书籍带在身边,却还是一下子就被金钱的弹弓击倒;《活菩萨》中,方成只是借用了老百姓的俗话“活菩萨一个”,画了一个坐在庙堂里微笑的官吏,面前摆着贡品,旁贴对联:“不求有功麻烦少,但求无过好处多”,横批是“为人民服务”,辛辣讽刺这种徒有其名的官僚……新时期的公害和旧社会的沉渣,都被他用简约的笔墨再现得活灵活现,讽刺得入木三分,为的是要引起对这种社会病的疗救。即使今天看来,方成的这些漫画还是具有现实性。
方成的多幅作品为中国美术馆收藏。1988年,方成获中国漫画界最高奖——首届“中国漫画金猴奖荣誉奖”。2009年,他荣获“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方成曾任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讽刺与幽默》编委等职。在从事漫画艺术的80多年间,出版有《方成漫画选》《方成连环漫画集》《幽默漫画》,以及文集《漫画入门》《笑的艺术》《幽默·讽刺·漫画》等画册和理论著作50余册。2016年,《方成全集》出版。该书共有18集,既是他成就的总结,也是他人生的圆满。
纵观方成漫画艺术的成长之路,可以看出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创作的作品主要受英国漫画家大卫·罗画风的影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文革”之前,他的作品主要受前苏联叶菲莫夫和画家创作集体库克雷尼克塞(3人合名)画风的影响。改革开放新时期,他的作品完全是自己独创的风格,雅致脱俗,属于正宗的中国传统水墨漫画,具有十足的中国气派、浓郁的民族风格。方成漫画艺术的成长之路,体现的是一位艺术家的知识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在自己以往艺术形式的基础之上,自觉进行改造,形式风格便与以往有所不同。
20世纪70年代中期,方成仍用钢笔画漫画。1980年,一个日本漫画家代表团来访。其中一位漫画家送给方成一幅速写画。方成需回奉作品一幅。他从未画过做赠品的画,当然赠送人家讽刺漫画不合适,怎么办?于是他用绘制传统国画的笔墨,摸索试作两幅《水浒》人物:鲁智深和李逵。因从无经验,画得不准确,每人都画过100多张,才逐渐画得像样。从此,他就开始画水墨漫画。当时除了方成,还有华君武、詹同、王复羊、何伟等人也开始“水墨漫画”的探索与研究。然而,方成的水墨漫画最具代表性,创作起步早、数量多、质量高,成为中国水墨漫画的领军人物之一。
方成擅长简笔水墨画,在表现形式上一般采用单幅画,也喜欢画短篇连环漫画。他擅长线描,挺拔有力,富有变化。创作水墨漫画,方成用的是中国写意人物画的画法,饱含浓淡之墨的笔锋,纵情挥洒,使其画面具有明暗起伏的变化。这种漫画看起来像国画,可它所具有的幽默情趣和夸张变形的人物造型,极具漫画特征。他在许多作品中吸收民间的养料,采用中国的典故、俏皮话,作品气韵生动、大俗大雅。20世纪90年代以后,方成更多地创作水墨漫画,李逵、鲁智深、钟馗、弥勒佛常常出现在他的笔端,那简约的水墨、夸张的造型、幽默的题诗,引起许多读者关注。
幽默不止存在于他的漫画、杂文和理论研究中,还大量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有一次在山西的一家酒厂参观,厂长见到方成,快步上前说:“久闻大名。”方成也与对方热情握手,幽默地说:“大闻酒名。”之后,酒厂就干脆拿这四个字当成广告语。1994年春,太原日报社请在京的众文友聚会,方成提笔画了一幅鲁智深《醉打山门》,并题诗一首:“原本是将才,被逼上五台,佛门关不住,一脚踢开来!”一次,电视台采访方成,有人夸赞说:“您著作等身啊。”方成说:“我个子没那么矮。”
幽默之于普通人,可能就是一种爱好,一种情趣,而方成把幽默当成了一种学问,一种事业追求。每当方成谈起幽默的话题,他的面容会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语调也变得格外庄重。他常说,幽默不是挠痒痒,不是插科打诨,不是挤眉弄眼,幽默是智慧的自然流露,是自信的个性显现,尤其是在曾经多灾多难的中国,老百姓的幽默多是含泪的微笑,是面对苦难的豁达和乐观。归根到底,幽默是对生活的热情。只有理解了这一点,你才能更真切地体味到中国式幽默的深刻内涵……因此,方成不仅是漫画家,也是幽默理论家。
众所周知,相声大师侯宝林是一位语言大师、幽默大师。方成虽然不说相声,但他和侯宝林不仅是多年挚友,更是艺术同道。1977年以后,他们经常切磋幽默艺术,诸如滑稽与幽默的区别、西方人与东方人的幽默之异同等,以至于后来两人在接人待物、言谈举止,甚至语音、语调和语速,都变得极为相似。侯宝林曾将相声和漫画称为亲哥儿俩,形象地比喻:“相声是立体的漫画,漫画是平面的相声;相声是有声的漫画,漫画是无声的相声。”方成听后,拍手称妙。方成的漫画,有人曾评论说“无声的相声,有形的杂文”,俱是用幽默点燃的。
1979年的一天,侯宝林与方成交谈间提及有些演员不大懂幽默,问方成“幽默”在理论上如何解释?方成感觉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于是把同为漫画家的李滨声叫来,三人聊了一上午,还是说不清楚“幽默”到底该如何定义。侯宝林意味深长地说:“咱们都是从事语言艺术的,最讲究幽默,应该知道幽默到底是什么。”方成深有同感,但是他查《辞海》幽默词条,查各国《大百科全书》和有关文件与论述,关于“幽默”的含义都写得很含糊。此后,方成与这件事杠上了,他凭自己几十年创作运用幽默的经验所理解“幽默”这个词的含义和运用方法,用小品形式讲解,在报纸上连载,后编辑成书出版。其中,在《漫画的幽默》一书中,方成以漫画为例解释幽默的运行方法,包括幽默并不深奥、不协调的滑稽、出奇种种、失常、出错造成的滑稽、由奇谈到巧,等等。
《一户侯》
一个是漫画大家,一个是相声大师,对艺术的共同追求使两位大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对各自的创作相互产生着激励和影响。侯宝林去世后,方成独自承担起创建中国式幽默学的历史使命。1982年,方成致力于漫画理论和幽默理论的研究。他花费大量的时间阅读、研究西方幽默的经典著作,由单纯的漫画创作引申对整个民族幽默文化的研究,导引民族幽默精神,倡导积极向上的生活理念。方成认为幽默是文化高度发展后自然形成的一种语言方式,是一种高级文化,这种文化有助于改善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甚至,一个国家和社会的幽默感如何,是检验这个国家和社会的和谐程度的标准之一。
由画漫画转而研究幽默理论,80岁的方成开始换“笔”,原来的画笔换成电脑键盘,原来的画画变成在键盘上输入汉字,他也由画家转型为作家。他用杂文和随笔的笔法,写出了十多本关于幽默艺术的理论著作。晚年,他在写作这条路上执着地走着,不断出版有关幽默等理论和自己人生的杂文,而漫画却极少涉足了。写杂文随笔,成了他晚年的挚爱。他给许多报刊开过专栏,按时交稿,成了名副其实的专栏作家。而且,他经常应邀到国内各大学去讲授幽默学的课程,还把讲座开到了大洋彼岸,曾在美国巡回作幽默学的报告。
方成高寿百岁而仙逝,他旺盛的艺术创作力得益于强健的生命力。方成病逝前住院一个多月,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医生们都说,老人年轻的时候身体素质很好,要是一般人肯定坚持不住。
方成是个好动的人,年轻时他游泳、打乒乓球、干木工活都在行。晚年的他腿脚尚健的时候,仍坚持旅游和健身。20世纪90年代,每到夏天,已年逾古稀的他经常在家附近的游泳池里游泳。别人是顺着泳道方向来回游,方成是围着泳池顺边转,不管周围年轻人游得多快,他都是慢悠悠地划动手臂,一圈又一圈,大概总得游一个多小时才算完。2006年和2007年,已是耄耋高龄的他,踏访了十多个省市,南至深圳珠海厦门,北至祖国最北端漠河,或出席友人画展,或出任竞赛评委,或做学术演讲。不少行程紧挨着,他亦马不停蹄。2010年广州亚运会火炬传递到中山站,作为祖籍中山市的名人,92岁的方成举火炬跑了120米。
80多岁的时候,他外出——大到受邀参加北京市内的有关活动,小至买菜、会友,都是骑着自行车“独来独往”。就算是离家20多公里之遥的海淀中关村,他也是骑上自行车就去——1个多小时,他慢慢骑,边蹬车边到处看看。直到88岁时,家里人极力劝阻,方成不能骑车出行了,就坚持着室内的活动,比如每天画画写字。
方成与小儿子孙晓纲切磋漫画创作
方成曾画过一幅骑自行车的自画像,还题写了一首打油诗:“生活一向很平常,骑车画画写文章,养生就靠一个字,忙!”说到方成的“忙”,他的办公桌是他一辈子最亲密的“伙伴”。他曾自言,只要离开办公桌,自己就找不到感觉。他还曾幽默地写下“没空生病”四个大字。生活中,他也常对人说:“忙得顾不上生气,忙得顾不上抽烟。”关于“忙”,方成曾说过一句话:“我长寿的秘诀就一个字,就是‘忙’,忙得忘记了身体,忘记了休息,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死亡。”从一种视角来看,方成忙的都是他自己喜欢的事,也许正因为兴趣所然,他的“忙”自然就和爱玩的孩子一样忘了一切。
自从1986年离休后,方成坚持每天上午画画、下午作文。“忙”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当然,他的长寿跟他性格的豁达风趣有很大关系。没到百岁之时,他多次在自己的画作后面落款“百岁老人”,可见他对百岁的期待。96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楼下晒太阳,有邻居问他:“您今年多大岁数了?”他说:“还有4年呀我就走了。”对于生死问题看得透看得开,不忌讳无顾虑,这种良好心态也是老人长寿的一个原因。没想到,他最终走在百岁之时。
在接触过方成的人的印象中,方成就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虽然顶着漫画大师的光环,但是人们只要走近方成,丝毫不会感到拘束,因为他总是乐呵呵地讲故事、开玩笑,从来没有大话空话和客套话。曾经常与方成一起在小区里晨间锻炼的老邻居们都觉得方成名气这么大,却丝毫不像当今画坛一些自诩“大师”的名流那般摆架子,和他交谈,拉东扯西,话题都很接地气。也许正因为如此,不少和他一起晨练的老朋友,都毫无顾虑地直呼其名:方成!后来,他身体变弱不得已坐上轮椅,天气好的时候家人就推着他出来晒太阳,大家看到他了都上来和他打招呼。
虽然方成不是相声艺术家,但生活中他经常把这种幽默“包袱”抖得恰到好处,令人闻之忍俊不禁。晚年的他耳朵有点背,本是一件憾事,但他不以为然:“好啊,我好话听不到,坏话也听不见。”晨练时,别人轻声议论他听不清,因而很少插话,但问及他感兴趣的话题,他便会出人意料地给大家抖点幽默“小包袱”。有一次,他跟身边人开玩笑说:“我以前属马,现在属龙了。”别人不理解,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听不见了,还不属龙(聋)吗?”
一次,方成生病住院,开刀做手术,家人包括医护人员都小心翼翼地照顾他。手术之后,当护士和家人要把他从手术车上往病床上抬时,谁料老人家在被子底下说话了:“你们别乱使劲儿,听我口令:一、二、三!”听这口气,哪像刚动完手术的老人,把大伙逗得笑了好一阵。
平淡天真,是方成晚年的性格表现。90多岁时,他多了一个晨练项目——喂蚂蚁。他一边做操,一边低头注视脚下,看到地砖缝里有蚂蚁出来,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小瓶,倒出一把小米,顺着地砖缝均匀地撒下,供小蚂蚁吃食。然后,弯腰弓背,仔细观看蚂蚁们的动作,极其专注和投入。“它们自己不吃,是往家里扛。”方成说。他认为,蚂蚁的行为表现这种小生物不自私,那是一种集体主义。
就算是最日常的生活小事,方成总有意识地积累和思考幽默的素材。他的精神生活因此丰富,可是在物质生活方面他却追求极简。像他那个时代大多数老人一样,他生活极为俭朴,衣着朴素,饮食简单。以前在金台园晨练时,他经常穿着背心,有时还光着膀子。他不喜欢上饭馆,最爱的是在家里喝碗稀粥,咸菜咸鱼佐餐便是美味。
方成自画像
年轻时方成爱好很广泛,看小说、唱京戏、练体操,曾想学医,也研究过化工,最终成功的是画漫画和写作,并成为放不下离不开的营生。谋生靠它,养生也靠它。他曾自我调侃:“非学画者,而以画为业。终生从事政治讽刺画,却因不关心政治而屡受批评。”
方成真正了不起的是,他的幽默天性以一生的颠蹶坎坷打底。他早年遭逢战乱,颠沛流离,衣食无着,曾一度流浪到上海、香港等地鬻画为生。他常说,画漫画本是为了养家糊口。好不容易解放了,方成在报社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步入正轨,然而好景不长,随后爆发的“文革”浩劫,致使同为漫画家的妻子陈今言受到迫害而病逝,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从此,方成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孩子艰辛度日,其窘迫困苦可想而知。或许正是这些苦难和艰辛,教会了方成以微笑来面对人生,使得他的幽默超越了一般的诙谐和滑稽。
方成有两幅竖写的斗方,也很能表达他的情怀。一幅叫“舍得”,左侧有“多舍多得,少舍少得,不舍不得”12个小字。这也是他的人生守则,一个富有哲理的箴言。他的一生,有所追求,也有所放弃。另一幅斗方为“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他是很内向的人,喜欢安静作画,安静做学问,不喜喧嚣和喧闹。他脾气很好,不与人争执。一辈子从没说过别人的不是,永远都是谦虚随和,对人也是有求必应。很多人慕名而来,不管是题字还是合影,他在90多岁的高龄还会尽量满足。
晚年的方成功成名就,照理说,他尽可以独享这份“一览众山小”的荣光。但是他却从不孤芳自赏,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个儿玩多没劲呀,跟大家一起玩儿,那才有意思!”于是,他出画集,要带上已经故去多年的老友钟灵一起出:“我已90多岁,朋友不少,新交故知,男女老少都有,深交挚友不止两三位,而称为通家之好的,唯有钟灵一家。”他办展览,要带上学生一起展——水墨漫画虽说是方成的首倡,但是他认为要发展要创新,还是要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一起参与。
像他那样德艺双馨的漫画家,热心提携支持年轻漫画家的创作,所以交往了许多年轻的漫画界朋友。每当年轻作者拿着草图请方成指点,他会不遗余力地出主意,想办法“挽救”不成熟的“坯料”。年轻一代的漫画家举办个人漫展邀请他参加,他一定去。1997年,首都漫画家创作庆祝香港回归整版漫画时,年近80岁的方成刚拔了牙,不顾流血不止说话不便,仍然坐镇指挥创作。2009年6月,中国戏曲学院第一届和谐学风漫画展开幕,年逾九旬的方成忍着痛风的煎熬、拄着拐杖莅临开幕式。方成看着大学生们创作的漫画,思绪让他又回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大学时光。他说:“我就是在大学时代开始创作漫画的,那时负责壁报上的‘漫画’专栏……”他看到这些青春四溢的大学生,看到这些动画专业画漫画的接班人,无比的欣喜。
方成曾把数十年珍藏下来的380多幅名家书画无偿地献给家乡中山市,受到家乡群众的称赞。2010年,中山市政府授予方成“支持中山文化事业突出贡献奖”的殊荣。他为家乡捐献的这批名人书画中,既有爱国将领冯玉祥的手迹,也有国画大师吴作人的名作《金鱼》;既有剧作大师吴祖光的墨宝,也有书法大师沈鹏的真迹;还有现当代著名画家古元、关山月、黄苗子、廖冰兄、黄新波、李桦、叶浅予、陈叔亮、朱屺瞻等大师的杰作珍品;此外,有他爱妻陈今言的两幅名作。这些书画是无价之宝,方成认为,这些藏品是友人的心意,更是国家的财富,不能出售。于是,他毅然把这批毕生珍藏捐赠给了中山。2018年6月23日,中山市举行了百岁方成书画展,并结合孙中山故里旅游区的建设,决定建立“方成美术馆”,初步选址定在翠亨5A景区内。
2018年8月28日8时,成百上千爱戴方成的人们自发来到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兰厅,送别漫画大师方成。追悼会堂布置了白菊万朵,寄托人们的哀思。门厅外悬挂“缅怀方成 我们永远爱您”的横幅和“忠厚正直慈惠常留众人颂,一生平和典范堪作后人师”的挽联,这是人们对方成高洁品质的追慕。
百岁之年,83年漫画岁月的幕布徐徐拉上,方成的人生圆满谢幕。人间少了幽默,天堂多了笑声!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