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序象似性看隐喻性语篇的心智连贯

徐　健　张　飚

所谓语序象似性是指叙述的线性顺序与所论及的概念及时间序列相一致(Hiraga,1994)。语序象似性具有临摹性、具象性、类象性，源于人类认知模式的顺序性和语言处理的“联系原则”，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功能语言学家Givon (1994)提出了语序象似性的顺序拟象原则(sequential order principle)，认为在句法中至少可以有两个次原则：线性顺序语义原则(semantic principle of linear order)和线性顺序语用原则(pragmatic principle of linear order)。前者变现为连贯话语中分句的次序与所描写的事件发生的时间次序一致；而后者为了突出焦点语义和概念，使更重要的或更紧急的信息、不易接近或不易预测的信息在线性序列中首先出现。这两种语序原则在语言现实范畴内反衬人的认知模式，无疑具有连句成篇的衔接作用。

隐喻性语篇其修辞单位从单个喻体延伸到一组，其修辞幻象的生成从一种经验领域拓展到多种经验领域，多向度、多层面的隐喻构成了语篇的各种具有互补分布状态的表达范畴。在隐喻性语篇中各个发散性的喻化结构打破了语言表达的线形序列，使线性序列拥有了四向延伸之势。那么，隐喻性语篇的连贯究竟是一种语言状态，还是一种心理状态？抑或是二者相互映射而产生的状态？笔者认为后者才是基于认知语言学的正确认识，隐喻性语篇是通过语序象似性使作者的心理运作在语言结构中得以重构，是人类认知的心智结构与语言的语序象似性的集中体现，也就是说，各个隐喻表达式的复合概念体现着语言结构与人的经验结构或概念结构之间的自然联系。因此，隐喻性语篇中的语序也承担着更大的职责，它不仅是文章焦点信息的表达次序，它也是信息的心理运作在语篇信息结构中的反映。所以，要想研究隐喻性语篇，语序象似性的归依与背离是捕捉作者心智模型的一条重要线索。本文将归纳、分析语序在该语言结构中的若干特征和规律，探讨隐喻表达式之间的内在思维联系及语序的外在表现，对隐喻性语篇的隐性连贯作立体性的认知透视。

1、 顺序拟象式

此种隐喻性语篇是按照事物发展变化的顺序而设喻的，以事物存在和发展的“时空”序列来安排设置总体结构，句子结构的顺序映射现实事件实际发生的顺序,包括在时间顺序、空间顺序、心理顺序和认知顺序方面的象似性。此种语言结构通过把想要表达的概念以隐喻的方式进行线性排列，按照作者头脑中对现实世界的认知过程的思维轨迹来谋篇布局。顺序拟象型句序合乎人们认知事物的习惯，喻项之间逐步发展的关系，体现出了一个流动、变化着的行为、状态或情感的心智认知过程。喻体由头至尾，次序井然，层次清楚，首尾圆合，既显得文理贯通，又与读者的接受心理也非常贴近，实现语篇生产者与解码者双方的心智沟通与互认。如例：

克服死亡恐惧的最佳途径——至少对我而言——是拓展兴趣范围，使之变得比较超个人，以至自我之墙逐渐消退。一个人的个体存在应像一条河流——源头细小，拘囿于狭窄的两岸之间，激情澎湃地冲过岩石，飞跃瀑布。渐渐地河流变得宽广，堤岸向两边退去，水流也越来越平静，最后波澜不惊地汇入大海，毫无痛苦地失去其个体存在。一个人若可以在老年如此看待生命，他就不会为死亡的恐惧所苦，因为他珍之重之的事物将继续存在。（布兰登·罗素，《如何变老》）

此段隐喻结构中，作者把“个体的存在”比喻成一条河流，把“小我的意识”比喻成为 “自我之墙”和“堤岸”，把“众生广大的生命”比喻成为“大海”。对河流从溪谷细流、到飞下悬崖、到汇入大海、到与海水浑然一体的整个过程，做顺序观照，逐步把概念往前推进，最后在意义上形成高潮，使读者领会只有把个体生命和众生广大的生命日益融为一体，才会永远拥有最美好的人生。用自然的认知域映射人生的抽象哲理和思想境界，将顺序拟象型语序与内在的、底层的心理认知自然地融合，构建连贯的语篇。

2、焦点凸显式

根据Givon的线性顺序语用原则，隐喻结构中的纵向发展有可能会有不同的语序表现形式。如焦点凸显式，就是将事件的自然流程进行扭转，把整个隐喻事件的结局或某个需要强调的、富有戏剧性的片段提到前边来叙述，然后再倒回去进行叙述。这种语序可以说是对传统的时空正常式的挑战和突破，其特点是它为了表现表面上毫不相关的行为、事态、情感的“内在联系”，特意忽视人为的正常序列，截取一个关键时间，从一个具有吸引力的情节写起，然后转入顺叙，制造所谓更贴近生活本来面貌的“时空破碎”。 这种语序的优点是偏离常规语序使结构显得生动活泼，更凸显了焦点信息、强化了语意内容，使语篇达到引人人胜的效果。如例：

Some time walking, not unseen,

By hedge-row elms, on hillocks green,

Right against the eastern gate,

Where the great sun begins his state. (Milton, L Allegro)

在这首诗中，太阳被比喻成国王，“太阳每天的从东至西的运转轨迹”被比喻称为“国王巡视”，东方的天空被比喻成为“王宫的大门”。首句并没有从太阳东升开始说起，而是截取了一个时间片断，展现本体的威仪之势，在末句才展现初始点，这种超常越格的句式，表达了曲折隐深的陈述，设置了一种悬念。这说明，在隐喻性语篇中的语序结构对认知流程以某种超常规、但又可以回溯的方式呈现信息，将欲强调的信息放在看似不合理的地方，通过在位置上突出某一信息，使其成为信息焦点，不仅使该句句义得到了加强，更使所在句段成为更大语篇中最为突出和重要的片断，更为主旨和意义凸现的亮点。从整个语篇来看，这正是作者想要取得的效果。通过这种时空异常式的变异结构，整个语序结构更明显地体现了信息增量的轨迹，只不过它是将整个过程以反方向呈现，即一般的信息增量过程应该是旧信息→易推信息→新信息，而焦点凸显式则反其道而行之，映入读者视线的首先就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意象，之后各个子喻体就像剥笋似的层层推进，推波助澜。

3、横向扩展式

这种语序结构是为了满足被描写事物，即本体的位移而形成的，横向扩展式语序以多个顺序语序的并行结构铺陈了围绕本体展开的各个喻项，围绕着目标语域做不同角度的特征投射。这是由于表达者的位移引起了对本体的观察感受的变化，喻体的选择也就随之有所改变，而跨语域的、并列的、开放的多个顺序语序序列使它的着眼点主要不是前后的次序，而往往是位移前后的形象对比性，读者也是通过每一个设喻来理解本体位移中的每一个表象的，从而实现语篇的整体效能。可以说，这种隐喻结构是由于作者的位移而构建的动态隐喻，整个语篇通过貌似“离”的各个喻体通过横向扩展的连绵语序呈现环扣式多层面延伸，以形相连。如例：

在你秀发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眼睛，仿佛旅行者在树木的阴影中看见溪流清清；我说：“哎！我柔弱的的心儿呻吟，要驻停，并在那甜蜜的寂静中畅饮，沉入梦境。”

在你眼睛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心灵，仿佛淘金者在溪流的阴影中看见灿灿黄金；我说：“哎！凭什么技艺才能赢得这不朽的奖品？缺少它，必定生命寒冷，天堂如梦般凄清。”

在你心灵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眼睛，仿佛潜水者在海水的阴影中看见珍珠晶莹；我喃喃自语，并不高声：“啊！真心的姑娘，你能爱，但能爱我否？”（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三重影》。）

这首诗整篇是一个大的隐喻性语篇，三小节诗由题目《三重影》协调起来，诗人先后从不同的视点表达对情人的爱慕：眼睛、头发、心灵、爱情……。再分别用喻体描述：溪流、阴影、灿灿黄金、珍珠晶莹……。零散的子喻体一一铺排之后，通过最后的两句感叹将它们融为一体，交叉衔接，言丰意祥，结构紧凑，手段高明。这种横向扩展式的语序使语篇生产者的思路左右奔突，点面结合，笔墨驰骋，采用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手法，把在不同地点、从不同角度、具有不同风姿的一幅幅静态的画面，用横向扩展的语序的红线牵引，按照感情发展的脉络，组接连缀起来，通过呈现一个曲折复杂的心智认知流程，实现了语篇的心理认知的连贯。这样语篇隐喻才能不囿于时空的界限，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把所描写的事物或事件整合成为一个意义连续体，并在作者的头脑中建立一个意图中的有序的世界状态，建构积极的意义。

小结

以上是心智模型下的句序顺序性在隐喻性语篇中的体现，其实，每一种顺序性和其他顺序性都不排斥，它们可以结合起来综合运用，在一个隐喻结构里可能会体现好几种顺序的叙述方法。因此，隐喻性语篇结构虽然体现着顺序性原则，但不一定是一个连续的、线性展开的过程，而可能有跳跃、有间隔、有回视、有旁顾；不一定是直线性的推进，它不集中于一个焦点，而是散点透视；不是囿于文、句内的孤立的读解，而是重视文、句外的心理认知活动。隐喻性语篇思连千载、视通万里，通过语序的离与和衍化出语篇连贯的心智底层线索。一方面心智连贯是一个制作精神产品的活动过程的“动态”流程的全方位展现，一方面具有语序象似性的句式是通过这个“过程”的最后终结而被定型化了的精神产品存在的“静态”呈现。这一“展现”和一“呈现”，便构成了隐喻性语篇的意义整体，使它成为心物交融、通往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