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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中国女性主题展览五年溯

时间:2024-05-04

温玉鹏

近五年来,中国的女性主题展览业已成为一种现象,是全球化背景下女性主义思潮的一个缩影。本文所谓“展览”并不限定于展览本身,也包括其外延的学术研究、媒体宣传、社会活动等,希冀从一个更为多元化的视域,以博物馆、美术馆展览为媒介,回溯作为“现象”的女性主义思潮。

20世纪80年代以来,受新博物馆学运动的多元叙事方式影响,女性主题叙事逐渐进入博物馆。尤其是21世纪以来,以女性为主题的展览,作为女性文化身份重构的一种方式,已引起历史学、哲学、文学、人类学、社会学、艺术学等诸多相关学科研究者的关注,借由学术体系(包括大专院校、美术馆、艺术批评等)与市场体系(包括艺术基金、拍卖公司、经纪人、收藏家、艺术博览会等),特别是媒体的推波助澜,融摄跨学科、跨领域的多元阐释,业已成为跨越国家、民族、地域的全球性现象。徐玲认为:“在批判传统博物馆编年史叙事方式的精英性、不平等性和单一性基础上,新博物馆学运动提出采用以打破精英、促进平等为宗旨的多元主题叙事方式。女性主题叙事正是在此背景下受到了博物馆界的关注。”12020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为“致力于平等的博物馆:多元和包容”(Museums for equality:Diversity and Inclusion),国际博物馆协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的官方还为此做了主题阐释:“公众对社会变革日益增长的期望,催生了一场围绕博物馆服务社会利益的潜力的对话。这场对话通过展览、会议、演出、教育项目及倡议的形式呈现出来。”不仅包括种族、性倾向、受教育程度、健康状况、政治派别和宗教信仰等诸多方面,也包括性别议题。

作为“艺术史”的女性主题展览

80年代,受到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影响,以女性为主题的展览作为女性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女性主义风潮下的重要一环。1988年,由魏玛莎(Marsha Weidner)、梁庄艾伦(Ellen Johnston Laing)主导的关于中國女性艺术家的展览与研讨会“玉台纵览:1300年到1912年间的中国女性艺术家”(Views from Jade Terrace: Chinese Women Artists, 1300—1912)以及之后于1990出版《Flowering in the shadows:wome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nd Japanese painting》2的专书论文集,开女性艺术家研究与展览相结合之风气,“此举至今仍是中国艺术史领域对于妇女史研究最具规模的贡献”。3展览与同一时期加州大学、哈佛大学与耶鲁大学所举办的一系列以女性文学为主题的讨论会、论坛、工作坊等,共同构成交织错杂的女性研究思潮。

最近五年来,国内以博物馆、美术馆为主体,举办的女性主题展览,仍以女性文物展为代表,透过性别意识的角度,探索性别与视觉、物质文化的关系,重新思索“女性”在中国艺术史上的角色与地位。

以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为代表的女性主题博物馆,早在筹建时期已经关注到“女性文物”的议题,并将女性文物作为基本陈列叙事的重点。近年来的临时展览则以南京博物院“温·婉—中国古代女性文物大展”为代表,从“形塑女性”“女仕日常”“才媛集艺”“笔端容功”四个方面,重构中国古代的女性世界。其中既包括女性的“自述”,也涉及男性的“观察”。2017年,西安博物院主创的“环肥燕瘦—汉唐长安她生活”以汉唐时代女性文物为主体,展现汉唐时代长安女性的日常生活,将女性置于整体历史进程中加以重视,并以巡回展出的方式,进一步引导社会关注艺术史的女性视角。2021年安徽博物院举办的“新安江上桃花红—明清时期徽州女性文物展”则将叙事空间具体到古代徽州范围,并以宗族礼法下的女性作为一个重要观察面。

2016年,时值殷墟妇好墓发现四十周年,妇好作为商代的重要人物,再次回到公众的视线中。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五家单位联合推出“王后·母亲·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从“她的时代”“她的生活”“她的故事”与“她的葬礼”的视角,全面勾勒出作为王后、母亲与女将军的妇好的形象及其生活轨迹,重新检视了“伟大”的定义。其后山东博物馆举办的“传奇妇好”承继了以妇好窥探商朝的视角。广东省博物馆、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联合举办“玉鸣锵

锵—商代妇好玉器特展”以妇好墓出土玉器为中心,从“国”“家”“生”“死”“迷”的视域,进一步重构起妇好的历史形象。

在女性文物展中,以女性艺术家较为特殊,她们可以通过艺文创作,在文坛、艺坛占据一席之地,在男性话语盛行的时代,形成与众不同的女性话语。2017年,浙江省博物馆举办的“流芳未歇·明清时期女性画家作品展”,承继了以女性艺术家为研究视角的传统,从艺术史的视角,揭示出明清时代江南地区女性画家的整体面貌,探讨明清时代女性受制于社会的现实。2020年台北故宫博物院策划的“她—女性形象与才艺”与此展的理念基本一致。2021年,浙江省博物馆进一步推出“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云展览”,突破了实体展览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既按照实体展览的思路,排布观展“线路”,又建立起庞大的不断更新的图像数据库,以一种“永不落幕”的展览形式,透过古代女性故事的禁锢与自由,反思当代女性主义的困境与突围。

20世纪以降,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转型,提倡女权、关注女性议题的呼声日渐高涨。相较于古代,更多的女性加入社会、政治、文化变革的浪潮中。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推出的“风尚与变革—近代百年中国女性生活形态掠影”巡展,回溯从晚清至民国女性的生活变迁与精神风貌,以此透视近代百年间中国社会之变迁。展览先后在无锡博物院、云南省博物馆、上海历史博物馆等博物馆展出。

作为文物展,其本身在选题、叙事体系与展示方式上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故此类展览大多聚焦于爬梳史料、解读作品,或是从社会史、物质文化史、妇女史等视角,透过文物本身,探讨女性的社会地位与微妙的社会角色,或通过重新阐释文物的“女性属性”,还原女性的生活侧面,将女性作为一个议题,纳入到整体历史加以探讨。对于中国的博物馆、美术馆而言,这种展览视角和叙事方式的转变无疑是一种变革。

作为“过程”的女性主题展览

英国学者盖比·波特(Gaby Porter)认为,展示女性不仅是一个性别范畴的议题,而且还与更广泛的结构性议题密切相关。从“后过程主义”的视角而言,女性主题展览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女性文化身份的重构,“他们研究人们的性别如何产生,如何影响特定文化中他们的人生选择与生活可能性,以及一个人不同年龄阶段中性别可能存在的变化。”4对于展览而言,有时展览的价值不只在于展览的所呈现的“整体艺术”,5也在于展览策划过程中的多维思考与人际互动。

在中国的博物馆从业者中,女性的比例可能已高于男性。按照肖飞舸的说法,“作为在文博行业工作了十余年的博物馆人,不用看统计数据也能知道,这个行业女性从业人员的数量远超男性”。6王芳则以广东省博物馆为例,表示:“身在博物馆第一线的工作团队中,女性占85%以上(包括粤博志愿者)。”7而女性题材展览本身,也反映了博物馆行业中女性员工比例不断增多的现实。8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女性在博物馆从业中的职业素养。有时从展览的调研、选题、研究、策劃、设计、公关乃至相关的其他工作流程都由女性参与或完成。从这一角度而言,有些展览已经在事实上排除了男性主义话语的“干扰”。

以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为例,从2017年以来,先后推出“女神的装备—当代艺术@博物馆”系列艺术项目、“潘多拉的盒子—两依藏20世纪欧洲化妆盒手袋艺术展、“挽袖作新词—明清闺阁文化展”等女性主题展览。由于其策展团队中女性比例的绝对优势,其从总体策划到文本叙事,从视觉传达到社教活动,都呈现出鲜明的女性特色,展现出女性在博物馆实践中的“在场”和“发声”。围绕女性相关议题,期冀寻求对女性身份的重新表达。此外,展览从一开始就带有极强的反本质主义的趋向,将展览评述纳入到展览过程中,是一种“作为过程的展览”,同时在展览的宣传中,有意识强调“女性”这一主旋律,并将展览本身塑造成一个艺术事件,以热点性话题引发社会性思考。当然,女性主题展览并非排斥男性的参与。如“女神的装备—当代艺术@博物馆”系列艺术项目中的“女神”概念,最初是由男性策展人提出的。“挽袖作新词—明清闺阁文化展”倡导的“女性空间”概念,则深受巫鸿“女性空间”理论的影响,主要展品亦出自男性收藏家的系统化典藏,最终以一种“闺阁文化”的视角,将男性的藏品重新加以脉络化、系统化,赋予全新的阐释。通过解构男性所主导的话语体系或意义体系,“在女性主义视角下重新审视博物馆历史、藏品叙事,亦走向二次度的意义构成,呈现出更为多元、充满差异性的博物馆景观”。9

作为“亲历者”与“观察者”的女性主题展览

近五年来,部分女性主题展览,也开始重新省思女性的社会角色,从女性主义思潮回归到女性本体,女性本身即是社会发展的“亲历者”与“观察者”,“历史创作者”中同样包括女性。

2016年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主办的“永远的女红军—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展”以女红军的事迹为主线,弘扬和传承长征精神。该展览入选了国家文物局推介的“纪念建党95周年和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十大主题展览。2017年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举办的“女性与时代·百年中国女性艺术大展”的首项展览“迈向新时代展”,以百年来中国女性艺术发展史为脉络,采撷富蕴本土风采的女性艺术片段,折射出日趋多元开放的美术思潮发展图景。按照策展人的说法:“她们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升华境界,采撷艺术灵感,在传承和创新上锐意进取,收获了丰硕成果。此次展览将是一次最靠近中国女性艺术创作实践的集中展示。”2021年,时值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浙江美术馆特别推出“红船女儿—献礼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艺术展”,以“红船女儿”为策划理念,以“时代与变革”“现实与艺术”“群体与个人”三重维度,以时空脉络勾勒出大时代的变迁轨迹。展览还通过文献、视频装置等方式的进一步聚焦,深化关于标志性人物、事件及现象的叙事,从中国百年历史的视角,重新审视女性的角色,并通过“重返现场”融媒体播报融通历史、现实、作品边界,开拓图像场域,其背后是中国百年来中国女性作为一个群体,完善和建构自身主体身份的过程。

21世纪以来,妇女作为题材渐趋多元化,女性艺术家也得到前所未有的表现机会和创作空间。2020年龙美术馆举办的“她们:国际女性艺术特展”则将这一视角扩展到国际。将“她们”视为一个整体,从“湮没的自我”“解放的自我”“观照的自我”与“表达的自我”等方面,讲述女性意识逐渐觉醒的历程。2021年广东美术馆举办的“她叙事:藏品中的女性视角”通过“女性”这一意象在个体、观察者与多重社会身份中的差异,从交织错杂的“互相看”视角,展现出不同时代下女性的历史表达和自我表达。

此外,对社会思潮最为“敏感”的当代艺术领域也掀起了女性主义思潮。

从创作的角度而言,当代艺术借由与女性相关的展品、空间与话语,营造出一个先锋而多元的艺术场域;从艺术呈现的角度讲,场域是艺术史直观形象的外在表征,往往是艺术话语的“空间化”呈现,以“真实”的空间向公众叙说并不具体,甚至抽象的艺术史;从思潮传播来说,展览实质上是艺术家、观众与策展人博弈的结果,在以女性为主题的当代艺术展览中,观众不再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与旁观者,其本身也是展览的一部分,更是展览活动的直接参与者与信息输出者。以女性为主题的当代艺术展,通常并不局限于博物馆、美术馆空间,而是利用了更为广泛的“类博物馆”空间,以个展、联展及群展等形式,诠释艺术家所建构的女性主体,凝思作为“亲历者”与“观察者”的议题。

余论

五年来中国的女性主体展览,在数量上并不算多,但却深刻地反映了全社会对女性话题的关注。在全球性的女性主义思潮下,“女性”作为历史的创造者与亲历者,作为社会变迁的观察者,正在成为展览策划的主体,透过“策展”机制,有系统地检视典藏策略、策展模式,并跨出陈列室的藩篱,推出更多、更深入的性别平权活动,在传统男性主导的话语中,纳入女性的思考脉络与以性别为主体的策展意识,通过博物馆、美术馆这一再现社会秩序的场域,形塑观众特有的博物馆经验。

当然,也存在着一些缺憾。以女性为主题的博物馆、美术馆数量十分有限,难以通过长期的基本陈列传达基础的思想与观念;展览虽然以女性为主题,但对女性的价值和意义发掘不足,甚至偏离了题目所界定的女性空间而流于形式,有些仅限“罗列现象”,未能触及本质;部分展览突出视觉性的传达,而忽略展览本身的内容策划,既无深厚的学术研究为基础,在叙事上又以求奇求怪求偏门为“特色”,并不能真正意义上达到社会教育的目的;21世纪被称为女性消费主导的“她世纪”,一些在“类博物馆”空间举办的展览,则带有鲜明的消费主义色彩。

从长远来说,博物馆、美术馆在组织女性题材展览中还会面临区域合作、社会支持、国际视野、思维突破等方面的诸多困难,10如何超越与突破当前的困境,仍是一个需要长期探索的议题。

作者  杭州博物馆馆员

徐玲.博物馆讲述“她”故事:博物馆与女性主题展览[J]. 东南文化,2018:2.

此书中译本《在阴影中绽放:中国日本绘画史上的女性》由朱亮亮、吕维敏翻译,2021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赖毓芝:《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性别美术史》,收录于《看见与触碰性别:近现代中国艺术史新视野》,石头出版社.2020年版。

(英)科林·伦福儒,保罗·巴恩主编;陈胜前译.考古学 关键概念[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130—140.

巫鸿.“空间”的美术史[M],钱文逸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59.

《多元共存,奋勇向前—今天我们对话了十位博物馆女性工作者》,弘博网http://www.hongbowang.net/news/yj/2018-03-08/8963.html

同[6]。

杨瑾.博物馆女性题材展览的类型与意义[J].东南文化.2018,(2):98—104.

同[6]。

Ann Sutherl,Harris. Women in College Art Departments and Museums. Art Journal,1973(4):41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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