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谷一飞
带娃看戏的日子里,总会来一番这样的互动—进场之前,娃会问一句“好玩吗?”待到走出剧院,则问娃一句“看得懂吗?”……
“低龄并不等同低配”。不大的舞台上,“能演会舞”只能算入行起步。不夸张地说,这门综合艺术的内涵堪称“海量”—集纳了文学、音乐、舞蹈、表演、视觉、装置为一体。也唯有将多种元素荟萃后加以贯通,从中发散的五彩斑斓才足以让精力十足的小家伙们按捺住好动的性子,至少在45至50分钟里坐定,与身边小伙伴共同感知来自舞台的无穷魅力。
对此,业界给出的专业解读是—“以适合儿童心理、富有儿童情趣的故事为主要内容,调动戏剧舞台上的种种表现手法,以活泼的形式,载歌载舞地演给孩子看。”在我看来,专为娃做的“剧”,无论外在形式、表现手法如何更迭,核心要义却始终恒定—能否给出一种聚合万象的“艺术体验”。尤其于学龄前阶段而言,更似在剧场展开了一场“找不同”的游戏。
所谓“同”与“不同”,既能“似曾相识”,亦能“超出视野”。前者多取自周边环境的所见所闻,那份触手可及的距离难免让人为之亲切进而产生共鸣;后者则多来自绘本书籍的情节、匣子故事的讲述……抽取的元素多为天马行空的感性构想,却在这个舞台上变成了形象所感,怎么不让娃们欢呼雀跃?
如果说,成人戏剧始终是在追求人生的完美投影,那么,儿童剧的终级目标就是将戏剧固有的“假定性”与儿童思维的“发散性”来上一次无缝对接。换而言之,让孩子之前存于脑海中的想象图景和现实世界在舞台上完成首度重叠。
伊朗导演阿巴斯曾说,是否同意或赞成一个故事里的东西,相较于是否相信它而言是次要的。如果不相信一个故事,就会和它失去联接。幸运的是,因为娃们的天真烂漫,让他们更多时候走入剧场时都会选择“相信”。但信是一回事,入不入戏、走不走心、爱不爱得上,就得针对结构、人设、情节,以及音乐、灯光、道具每个环节挥动起“想象”的翅膀。
发散自一部好剧的魅力以何评估?最简明生动的评判莫过于—“大幕打开、灯光一亮,孩子们就进去了,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出来”。循着这条标准,去年一部来自巴西儿童剧团Sobrevento在沪演出的《动物夜狂欢》,无论从整体到细节,一直让全家大小都印象深刻。
谁家孩子会乐意早早上床入睡,可是家里大人圆睁眼睛看着、竖起耳朵听着,只能老老实实钻进被窝。难免会不甘心,于是小动作频出—借着台灯的昏黄,用手形加上手指,把能触及各种物件的影子个个投射于墙上,就此自嗨到不亦乐乎……以这样一幕熟悉不过的场景,作品在极写实的风格中展开了叙述。
一番斗智斗勇后,灯光渐暗,当疲乏的外婆鼾声响至第五次,精力依然满格的小男孩却惊愕发现,随着那张尚在编织的动物图案窗帘在外婆手中徐徐滑落,一个暗藏着的神奇魔法悄然上演—其上所绣,各种动物竟然活了!它们依次从窗帘上走下来,顿时,这间小小卧室变成了“疯狂动物城”。
灯光亮起,平缓的节奏就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以一幕幕充满魔幻风的情景,并配以极具桑巴风的音乐;看似弱小的猴子,居然连大象都能举过头顶,并顺势抡起飞过山涧;渔夫更不遑多让,啪一甩杆,就把山头这边的孩子,钓到山头那边的家人身边......种种相对日常的反其道而行之,却在舞台上如此顺理成章,想想也是,这个故事来源本就是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为她侄女灵感写成,其艺术初衷坚定且明确—“既然是写给孩子的童话,那就是展现他们天马行空想象力最好的媒介。不需要接受任何现实的约束和束缚,最独特即是最好。”
蓝本就如此“出挑”,无外乎,最终能被打造为“光影版”《一千零一夜》—45分钟内,皮影、手影、人影互动,手艺、技术、艺术叠加。从来,鸵鸟、翠龟、大白鹭这些水陆空动物只能在画本中同框,如今,却在这个被压缩了时间的空间中,借助灯光、屏幕、影像而聚合聚集,就此展开了一场舞台欢乐大巡游,岂能不让娃们的欢乐指数高到飞出天际。当灯光再度大亮,预示日上三竿,派对亦宣告结束。醒来的外婆伸了伸懒腰,再度拿起针线活。咦,小伙伴们瞬间已各就各位回到了窗帘上,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刚才仅仅是个梦吗?
未必! 那一份份自作品中传递的段段善良美好,其实已悄然撒下了颗颗种子—比如动物之间的有难互助,比如人群彼此的遇事互帮……这不,身旁的娃已经连说带比画,不容打断地叽叽喳喳完成一次次情境讲述。
因为“影子+动画”这个前缀,《动物夜狂欢》在一定程度上更是一部跨国界、跨文化的剧目,是“巴西国宝级动画戏剧名团与中国陕西皮影大师首度合作”,所以,尽管耳濡目染满满感受的都是异国的风情,但从中不难找到诸多“中国元素”串起的主线:居中的L型舞台上,皮影、造影、手影轮番登场,经由光线的聚焦投放于幕布后,其彩影效果立时幻化出山林、家园、溪流等多样场景,而仗头偶、布拟偶、提线偶则代人入戏,以或灵动或稳重或诙谐的形态跃然幕上,于虚虚实实中演绎着缤纷剧情。
南美洲发行量首位的巴西《圣保罗页报》曾如此评价:“儿童剧领域,极少见《动物夜狂欢》这样的皮影动画,将视觉奇效与诗意呈现完美结合。”感同身受的现场体会是,这份“少见”加“完美”的养成,既来自异域艺术家倾力注入的奇思妙想,而汲取借鉴自中国传统戏剧艺术“皮影戏”的惊艳呈现更不可或缺。
一番查证后发现,起源于汉、成熟于宋、兴起于清,距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的这门艺术,早在元代就“走出国门”传至南亚和阿拉伯半岛,至18世纪中叶流传到欧洲,2011年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却没想到的是,在国内已渐式微的这个剧种,居然被远在千里之遥的巴西儿童剧艺术家奉为圭臬。
从演出效果看,他们既恪守住了皮影表演的基础定量,比如演出形式—一如旧时,艺人操纵用畜皮、硬纸等不同材质制作的影人,利用光源将影人之形象投射到影窗上进行说唱,并配以音乐伴奏,进行各类情节的故事表演。同时,作品又能结合时代的变化和观众的需求,为之不断注入呈现、技巧、技术的新兴变量,比如充满巴西风情的音乐、动感十足的鼓点节奏……当东方经典与海外传承有机融合于舞台,从作品中迸发的勃勃生机,不仅让众多老外不吝赞誉,更助其在皮影戏故乡收获了超高人气。
不禁想问,在这些异乡人眼里,代表中华传统文化的皮影戏究竟有何魅力,千年过后依然熠熠生辉到令人为之倾倒?上世纪30年代曾在纽约成立红门剧社,终其一生都在美国推广这门古老艺术的宝琳·班顿女士,在其手稿中曾给出了极具代表性的解读:“中国服装、艺术、建筑、信仰、历史和传说中的秘密,都安静地留存在皮影人物的形象中。”
寓意为“路径需从宽大处走入”的这句人生箴言,用之描述当下的国内儿童剧领域,颇有一番指点迷津的内涵深义—路径,唯有更宽大后,才能予人更多创想空间。近年来,随着国内演艺市场的日渐红火,代表世界水平的海外儿童剧作品纷至沓来,这对于国内从业者亦是一次启迪思维、开拓视野的创新良机。不信,这部《动物夜狂欢》的构件组成即是生动明证—英国的故事+中国的技法,再经由桑巴风的呈现,一部“独一无二”的作品就此演热全球。
同样以此为考量,风宜扇引开怀入—既然“中为洋用”,何不“夷技我取”。无论是国内起源,自带“浓浓古典风”皮影戏、偶戏也好,抑或来自海外,聚焦在“物件”“声音”“游戏”等元素的新兴剧别,只要够得上“有趣”+“好玩”,不妨都拿来一用,组装再成新品。因为,戏剧张力无论如何遒劲挥洒,给娃看的剧目标杆还就一条路径— “最独特即是最好”。
所以,现在看过了剧,只会问娃—“好玩吗”?少些赘述,多些留白,让其盛放自由的想象,这远比“看懂”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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