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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欧国家戏剧节看当代戏剧的发展

时间:2024-05-04

臧宁贝

戏剧,小众文艺,凡人念起,戏里一晌贪欢。但戏剧节,却是一口经年的“温吞水”,你方唱罢我登场,模式已成定式,虽热闹有余,但个性不足,只是一年一年又一年。

不知何时,换了人间:

乌镇戏剧节,横空出世

南锣鼓巷戏剧节,锣鼓喧天

北京青年戏剧节,让青春在舞台上撒点野!

……

忽如一夜春风来,发现戏剧节可以和文化产业结合,戏剧节可以打造城市文化名片,戏剧节可以弘扬“一带一路”,戏剧节可以拉动GDP……于是,各大城市暗流涌动,南京,杭州,长沙,武汉,银川,成都,广州等城市纷纷揭竿,一轮文化风暴正在袭来。那么文化需要滚滚风暴还是如沐春风,我们总是在这种问题上如陷泥淖。

为什么要办戏剧节?又如何办好戏剧节?

韩国式的文化推广,举国之力

先从我们的近邻韩国说起。韩国大城市都有戏剧节,这里还不包括音乐、舞蹈等其他艺术门类。韩国首尔有世界著名的阿西特基国际儿童戏剧节,有已成产业化规模化的音乐剧艺术节,釜山另避蹊径举办默剧节,金泉的Pum Festival则强调交流与合作等。

多年以前,在马来西亚槟城艺术节,两位韩国音乐家一个古筝,一个琵琶,用古典乐器演绎几段现代音乐,剧场座无虚席,韩国文化部作为直接推手大力推广韩国传统音乐(他们认为古筝和琵琶是韩国传统乐器),其势不可挡。另外一个剧场里,来自中国的戏剧团体则是孤军奋战。

推广韩国文化,是韩国的国策。

韩国的阿西特基国际儿童戏剧节(Assitej Korea Festival )是亚洲儿童戏剧节之翘楚,每年在一月和八月举办,已历13届。一月全部是韩国本国剧团参演,邀请世界各地的制作人赴韩,以showcase的形式推介本国剧目,并希望借此走出韩国。其参演剧目制作精良,水平上乘,包括语言剧,肢体剧,木偶剧等,传统文化的元素渗之其骨,同时还设立了首尔儿童戏剧节大奖。八月则是邀请世界各国剧团的经典佳作汇演首尔,一场戏之盛宴以飨本土观众。今年8月,阿西特基邀请了日本木偶剧《匹诺曹》在内的15部国内外大戏,各个剧目可圈可点。

其中有部韩国儿童剧——《天下无屁》,讲的是放屁这种生理现象。通过戏告诉孩子们,屎尿屁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该如何就如何,而不是藏着憋着,有违人的自然本性。我相信,这样的题材在国内很难看到。在题材的创作上,我们单一、乏味、一哄而上,要么全国到处都演《白雪公主》,要么就是《小王子》的各种版本。

日本戏剧节的两种模式,演剧与大学

再看日本。日本近年来在文化扶持上不及韩国,但也不能撼动他们是亚洲NO.1的地位。早在六七十年代,日本舞踏已经风靡欧洲,直至今年,世界各大戏剧节上都有日本戏剧人的身影,且大师辈出,相形之下我们难望其项背。

日本戏剧节在经费筹措上大致为3:3:3模式(这也是大多数戏剧节的主导模式),即政府出资三分之一,企业资助三分之一和票房收入三分之一。在经费营运上是4:3:3模式,剧目占4成,营销占3成,执行占3成。各国国情不一,资金配比也不尽相同。今年的意大利曼托瓦国际戏剧节,政府资助还不及票房的一半,仅为2.7万欧元,其余全靠艺术总监Christina拉赞助,找投资,这个家也是难当啊。

日本戏剧节在方向结构上有两种经典业态,“比赛汇演类”的东京戏剧节和“创作交流类”的亚洲青空戏剧节。

东京戏剧节(Festival Tokyo)是日本最大的戏剧节,可称之“演剧式”。每年收到国内及亚洲的戏剧品一两百件,评委会严格审核决定入选名单。所有国内外参演作品风格独特,大胆实践,立意多元,并设F/T大奖,获奖者除了能获高额奖金之外,还将被邀约参加第二年的戏剧节。2011年始,来自中国的戏剧人登上东京戏剧节的舞台,“纪录片教父”吴文光的小剧场作品受邀赴日演出。2014年,青年导演王翀以作品《地雷战2.0》获年度F/T大奖。

奖金机制是刺激创作的一种方式,虽然不绝对,但多少也撩拨了青年艺术家的成名之心,对创作的激励是有显著作用的。目前国内戏剧节设奖金机制的戏剧节有乌镇戏剧节(小镇奖)和四川三星堆戏剧节(最佳作品–鱼凫奖)等,且奖金不菲。

亚洲青空戏剧节(日本福冈,Asia Blue Sky Theatre Festival)前身是福冈演剧大学戏剧节(并非是大学生戏剧节),在日本很多城市同时开展,历时五年,可称之“大学式”,在当代剧场中独树一帜。主办者认为戏剧节就是一所演戏的大学,提倡学习与交流及跨文化的合作,2016年戏剧节期间,来自中国大陆、日本、韩国、马来西亚,以及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等地区的青年艺术家聚集福冈久留米市,陌生搭配,分组协作,进行跨地区命题创作,由于各自不同文化的地域属性,艺术家们思考及创作方式又各异,这一协作造成极大的脑洞碰撞,时间虽只有一周,但作品精彩纷呈,参与的艺术家大叹过瘾!来自台湾的三位戏剧人以“屋台”(日语,意为零售摊位的小车)为道具和主题创作的一部作品《Disorder What》令人叫絕,不仅有蒙太奇的效果,还打破观演空间的限定,观众流动着不断转换视角,演员与观众距离之近,甚至可以听见演员的呼吸声。这种方式为观者提供了一个无限接近演员的微距空间,即“微妙”的空间美学。多年前在东京观看樱井大造在公园演出的帐篷戏剧《乌鸦邦》,其所体现的空间美学“宏远”与“微妙”恰恰相反,形成两个极端,戏剧的空间发展又多一笔亮色。但是,《Disorder What》这部作品基本没有商业价值,因为每次观众仅限“两人”,在注重艺术市场化的今天,如此,我们的艺术家又该何去何从?戏剧节,不仅仅是邀演展演,交流学习的充分性可以超越传统戏剧节举办的原初理念。

拿什么奉献给你,克罗地亚的孩子

在一次克罗地亚的国际戏剧会议开始之前,我用中文唱了一首南斯拉夫老歌: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歌声初起,与会者以克罗地亚语随声击节附和,其声浑厚深沉,沟通之桥由此建起。我乘着歌声的翅膀来到这里,一个地中海海边的美丽古城希比尼克(Sibenik),这里是第50届国际儿童戏剧节的举办地。开幕式当天,总统亲临致辞,市长现场答谢。这个戏剧节做了50届,也就是50年。战后的南斯拉夫百废待兴,但做戏剧节的文化意识超前,无论之后疆土的独立与分裂,时至今日,依然初衷不改。而且,在克罗地亚的其他城市,诸如欧耶克,斯普利特,萨格勒布年年都有各种不同的戏剧节常态发生。

在戏剧节看戏当然顺理成章,但是看戏不是参与的唯一方式。希比尼克国际儿童戏剧节在儿童的参与上煞费苦心。首先,戏剧节强调孩子的艺术原创,在戏剧节举办的立体和平面两类美术作品展览上,孩子们用环保材料或废弃材料创作《我心中的城市》,由孩子自行设计、制作与完成,展览之时市长亲自剪彩,作品之精彩超出我们的想象。其实孩子们的想象空间早就超越了成人,但成人总是自负地认为孩子的认知只是自己的一角,这就是中国式家长的悲哀。在美术作品展览上,孩子们的绘画作品并不放在美术馆内展出,而是设计成各式的道旗,挂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相信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长,还是路人,看见此情此景,心中不免为之欢呼。让全城百姓认识这些小小艺术家们,这就是一种“爱的传达”。

我不禁想起国内儿童剧市场的乱象丛生,儿童培训机构的市场百态。我们的儿童剧似乎总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进行教育,殊不知在孩子的世界里,对于这种假剧场真课堂,换汤不换药的方式,早生厌倦也无可奈何,他们需要被激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从而打开情感传递的途径。

有一首儿歌: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

映出红的花呀,映出绿的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这首儿歌,家喻户晓。歌里唱出了孩提时代的两个显著特征,一是童心,春天的概念是抽象的,但孩子的春天却是天真烂漫的;二是童趣,花鸟虫鱼都是孩子的兴趣,这是对自然的向往。但凡孩子在童年时代失去这两点,他们的生活将何其苍白,仿佛黑夜没有了星月,漫长无味。

犹太人的孩子更需要欢乐

我们再去一座海边小城——海法,看看犹太人是如何为孩子们做戏的。以色列海法国际儿童戏剧节(Haifa International Festival For Children)每年在5月的安息日期间举办,于是,孩子们牵着家长来到这里享受妙不可言的三天。

我曾经问一位以色列儿童剧导演,为什么选择做儿童剧。她说,犹太人的历史是一部苦难史,虽然我们的民族经历了重重苦难,但这种彻骨之痛并不需要时时传递给孩子,给孩子的应该是快乐,所以很多以色列儿童剧就是要给孩子带来快乐,教会孩子面对生活的勇气。

今年的海法戏剧节有部名为《鱼缸》的儿童剧,用了三个不大不小的鱼缸,道具花样百出,演员用各种零碎的材料做出各种鱼,船只,讲述发生在海洋里的故事,有情感有创意,是一个非常难忘的物件剧场。

另一出戏《海底世界》,演员们个个是“泡泡艺术家”,他们吹的泡泡有的巨大如冬瓜,也可以吹出上千个微泡泡同时飞舞,甚至还有“S”型的泡泡。最兴奋的要数孩子们,泡泡一出,全场沸腾。这个剧团叫魔力泡泡剧团,导演在演后谈及创作时说,她发现喜欢泡泡的人跨越1岁到100岁,因此,何乐而不为呢!

还有一部西班牙儿童剧《Tripula》,一个巨大的热气球被放倒在地上,所有人进入充了气的气球里面观看,演员在气球里演绎一个宇宙飞船的故事,整个气球也左右摇动,孩子们身临其境,大人们也兴奋异常。剧场空间换成了气球,真是一番奇思妙想,导演是兄弟俩,盛传在各大戏剧节上拿奖如探囊取物。

这些戏都是在小剧场演出的,座位不足百人,因为人少,观演效果极佳,对于孩子来说就是“近观之,尽兴之”。这几个戏都体现了四个字“创意无限”。而我们呢,“市场无限”!我们的戏都恨不得在大剧院演出,恨不得都能到八万人体育馆去演出,这样单场演出利润可以最大化。我在大剧院看见过一个坐在30多排的孩子,一直站在座位前,眼巴巴地看着前几排的孩子上台互动。坐在三楼的观众连演员的正脸都看不见,这样的戏能带来艺术享受?我想更多的可能是遗憾和委屈。

聚焦公共空间的表演,是剧场的延伸

西班牙巴塞罗那附近20公里有一座小镇——塔雷加,2016塔雷加国际戏剧节就在这里举办(Fira Tarrega)。戏剧节规模不大,比较关注西欧的艺术家与作品,但对本土戏剧的扶持也功不可没。他们有一套非常完善的线上线下推介平台,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戏剧节设有官网,功能是对戏剧节进行宣传和内容介绍,网上同时提供特别通道,开放给受邀的世界各地的制作人,各戏剧节的艺术总监,他们在网站上注册并登陆后,信息将传递给所有的剧团,剧团再根据自己的需求,有方向的和制作人或艺术总监联系。同时,戏剧节有个展示会,现场有很多小摊位,摊主就是每个剧团(类似我们的交易会),通常剧团就是通过网上联系后,线下在摊位与意向制作方或演出购买方洽谈的模式,双管齐下,非常精准和高效。我们的交易会大多是卖方守株待兔,而买方则是走马观花,事先功课不足,难以实现深度交流。

近年来,欧洲经济一直下滑,从购置房产交换入籍的政策就可以看出西班牙或葡萄牙等欧洲国家的颓势,以往并不被他们看重的中国市场热度逐渐升高。一方面一掷千金的中国内外行兼有的土豪派买手遍地都是,一方面我们的演出市场日渐繁荣,需求也不断增加,崇洋媚外之心一直也是阴魂不散。Fira Tarrega戏剧节虽然已经结束,我依然可以收到很多劇团的持续跟踪宣传和推荐,看来欧洲演出市场的重心有东移之势。

塔雷加国际戏剧节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户外表演(Outdoor Performance)。在距瓦伦西亚60公里的Sueca小城所举行的戏剧节(Mostra International Sueca Festival),也是聚焦于公共空间的表演艺术,二者异曲同工。虽然是户外表演,但是有别于传统的户外展演模式(即户外搭台表演)。他们根据特定环境或某段时空场景按设定的主题进行以身体和公共空间相融合的表演艺术,其目的是探究身体与环境的关系,剧场和空间的关系,以及城市艺术的公共性。也就是说,并不是找个地方演一个话剧,而是有个设定的主题,或是招募演出团队根据城市特定的环境进行定点创作,其前提是演出必须与环境相融,环境是戏剧构成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背景。这就是所谓的特殊场景剧场(Site– Specific Theatre)的概念。

《时间银行》(Time Bank)是今年塔雷加国际戏剧节一个别致有力令人拍案的戏,演员在一座大楼前演出,利用大楼的窗户,外墙的弧面,甚至吊威亚的方式,虽无台词但振聋发聩,不无讽刺地阐释了当下的社会病态,其强烈的荒诞感令人难以忘却。

乌镇戏剧节的嘉年华单元,是目前亚洲最大的公共空间表演艺术盛会,今年有近千位国内外艺术家,1900场次的演出。虽已历4届,无论观众还是艺术家,对于公共空间表演艺术的狭隘认知,还是不在少数,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莫大的差距,而且艺术家成长过于缓慢,归根结底,还是“看得少”,作品始终脱离不了浓浓的镜框舞台的味儿。

一入小城戏如海,阿维尼翁的朝拜

從巴塞罗那马不停蹄赶往法国,目标是阿维尼翁戏剧节。“一入小城戏如海”,众人皆如是说。法国阿维尼翁俨然已是戏剧人的圣地,之所以为“圣”,其戏浩瀚如海,其人大咖云集,其体验血脉偾张。

戏剧节分“in”和“off”两个单元,in单元是旱涝保收单元,只要是世界顶级水平的剧目,都会请君入戏,给予最好的剧院,优厚的酬劳。被阿维尼翁戏剧节、爱丁堡戏剧节和美国林肯中心这三大艺术中心都邀请过的华人艺术家,目前只有台湾的吴兴国。off单元是自负盈亏单元,从租场地开始,宣传,营销,灯光舞美等一切自行解决,一次还要租满20场。

我在戏剧节接待处领取Professional Card的时候,有一段插曲:

我:请问节目册有没有英文版的。

(准确地说不能叫册,因为太大太厚,如电话黄页一般,可以叫节目黄页)

接待人:没有。

我:那我看不懂法文。

接待人:无能为力。

我:没有英文版,怎么方便外国人呢?

接待人:这里是法国。

我:……(脑中遐想,是否有一天,我们举办戏剧节,节目册只有中文,因为——这里是中国!)

这也是一种文化自信!

阿维尼翁是个小镇,镇上有120多个大大小小的剧场,每天演出从上午10点开始,一直到晚上12点前都还有戏在上演,每天演出超过2000场,邀请世界各国的制作人或艺术总监3000多人,戏剧节期间几十万人涌入。最痛苦莫过于不懂法语的外国人,如何每天在2000场戏中挑几部自己想看的“好戏”,两眼一抹黑,只能撞大运。尽管如此,置身其中,人们依然激情四射,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要冲出去看戏。

《Les Rois Vagabond》是一部两个人的戏,说的是一个流浪汉的故事。因之情意切切,结尾时泪不禁而落。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两位演员——他们首先不是演员,是音乐家。女主角是位小提琴家,男主角是位铜管高手,其次他们精通杂技,最后才是表演。尤其当男主角恣意地“摧残”女主角,把她扛起来,用布包起来,塞到箱子里,倒过来,抡着转……她,琴声不断,不乱。

近年来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每年都有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参与,今年更是组团集体亮相。无论是in或者off单元,我们从参与开始。无论爱丁堡戏剧节,东京戏剧节,还是柏林戏剧节,都应该有我们中国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宣告我们来了,是告知我们在文化上的自信和从容。戏剧节是一种手段,她更应该担负起扶持和推动原创的社会责任,让百花开,让百家鸣。

这才是戏剧节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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