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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寻根

时间:2024-05-04

橙客

今年5月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落幕,回味良久。这个已经33岁的老品牌,是它让每年的5月成为沪上乐迷的节日。但于我而言,每年最吸引我的不是名家名团,而是专演中国当代作曲家新作品的“海上新梦”系列。遗憾的是,这个系列长期受听众冷落——票价在黄牛手里甚至能跌至10元一张。若现场有幸满座,其中估计八成是靠熟人赠票来的。如此尴尬的情境下,“海上新梦”能坚持办到第十届,实属不易。

推动新音乐发展的从来不是票房,而是委约机制。正在书写的中国音乐史书不会记录古典名曲的上演,而首演于“海上新梦”音乐会的某部新作一定会赫然在目。假如身处当代的我们都对身边正在发声的历史进程充耳不闻,该多可惜!

去年,笔者曾在杭州大剧院主持“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研究生新作品音乐会”。音乐会后有座谈互动环节,台下有位观众说:“我一直以为中国至今仍然只有《梁祝》《黄河》这两部交响作品,现在竟然听到尚未毕业的研究生都写出了自己的交响乐,还听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新音色!”之后的杭州爱乐乐团成员反馈环节,有演奏家指出一位青年作曲家的记谱无法付诸实践等问题。从中至少可以看出两点:一,听众需要更多欣赏我国当代音乐作品的机会;二,青年作曲家需要更多与乐团一起排练演出习作的机会。

关于第一个问题。并非没有新作品音乐会,只是需要引导听众去聆听陌生的新音乐。前年,我尝试在上海市老年大学音乐欣赏班介绍中国当代作曲家和作品,起初遭到部分学员的排斥,当他们渐渐了解到新作品内在奥妙时,便对中国当代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还多次组团购票聆听新作品音乐会。

关于第二个问题。“海上新梦”系列音乐会的另一层重大意义正在于此——不像古典时代的作曲家整天与乐队泡在一起,青年作曲家的新作所获的每一演出机会都极为宝贵——更何况,这绝非是学院墙内的孤芳自赏,而是拉到学院墙外接受音乐市场的检验。作品需要培养,听众亦需要培养,“海上新梦”自然成为一方沃土良田。

期待许久的“海上新梦X”于2016年5月3日在上海音乐厅奏响,由张国勇指挥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音乐会以“丝路畅想”为主题,显然是对当下主旋律的呼应。围绕主旋律进行创作的作品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大路货”,特别是面对丝绸之路这个古老而丰富的音乐宝库,大可在不断碰撞中获得新的生命,如马友友的一张专辑标题暗示的——“丝路之旅:当陌生人相遇”,一切皆有可能。

这场音乐会由8部新作品组成。其中5部出自沪上知名作曲家之手并于今年1月由上海音协创作委员会直接委约,分别是:夏良的管弦乐《西部风情》、周湘林的《天马》(二胡与管弦乐队)、叶国辉的管弦乐《阳关曲》、徐孟东的《交响变奏曲·丝路流韵》(吉他与管弦乐队)、温德青的交响合唱组曲《黄土地之歌》。另外3部,来自上海音协面向全国发起的作品征集活动,收到投稿约40部,音协创作委员会经过层层评审选出3部青年作曲家新作,分别是:中国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张姣的《海与夜的诗篇》(为琵琶、笙与管弦乐队而作)、南京艺术学院青年教师张路的管弦乐《漠暮微光》、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研究生于梦石的《孤独的驼羔》。可惜,当晚张路的《漠暮微光》因演奏难度太大,排练时间有限,最终未能上演。

当晚收获掌声与喝彩最多的作品当属周湘林的《天马》,无疑此曲将成为二胡协奏曲的重要保留曲目。无论独奏部分还是乐队部分,皆极为精彩地表现了汉武帝所作《天马歌》的悠远意境。周湘林曾为12把二胡写过重奏曲《跳弦》(2009),以实验的姿态舍弃了二胡的歌唱性旋律,运用“微复调”织体构成的噪音音块“过把瘾就死”。七年后,他又以一曲《天马》恢复了二胡原本的歌唱角色,乐曲的三个主题动机均源自哈萨克民歌,在不同的段落发挥着各不相同的结构功能。据周湘林回忆,他偶然听到上海音乐学院新疆班的一位哈萨克族女生演唱,记下来反复琢磨,成为这部作品的核心动机。和一般二胡协奏曲不同,《天马》的妙处不在于二胡独奏舒展的旋律,而在于乐队为之铺展开来的广袤草原——简洁的哈萨克调式由各个乐器组调配出万般色彩,独到的配器技法深得其师杨立青先生的真传。《天马》与去年首演的周湘林新作《跳乐》(为中阮与交响乐队而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通过直接引用民间歌曲给人简洁明快的听觉感受,民乐独奏与交响乐队的对话赋予作品巨大的结构张力。几乎可以断言,经过了探索实验期的周湘林,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语言。值得一提的是担任二胡独奏的陆轶文,作为一位近年来在“上海之春”的舞台上频频亮相的新锐演奏家,她对新作品的演绎一如既往地准确而自信,特别要考虑到她当晚是在贺绿汀音乐厅参演“上音民乐系胡琴室内乐音乐会”之后赶来,依然保持良好演奏状态,令人叹服!

不同于周湘林从民歌汲取素材的习惯,叶国辉近年来从中国古曲中获得大量灵感。他依唐曲《酒胡子》谱出的佳作《乐舞图》(2013)于前年5月响彻上海音乐厅,令人印象深刻。此番新作管弦乐《阳关曲》基本保留了古曲《阳关三叠》的原始形态,可以说是对这首家喻户晓的名曲所作的现代化配器,现场大屏幕上显示的“叶国辉改编”已表明了这一点。众所周知,古曲《阳关三叠》本是汉族琴歌,只是诗词意境表达了汉人对西域的复杂情感。叶国辉精心编排弦乐齐奏、铜管“宽旋律”以及钟鼓猛击,为这支传唱了千年的古曲泼上浓墨重彩,凸显出“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苍凉感。20世纪作曲家为本民族古曲重新配器发展,总能产生不少出人意料的佳作,如勋伯格和韦伯恩为巴赫的作品所作的点描式乐队编排,布里顿根据普塞尔的主题进行音色变奏而成的《青少年管弦乐指南》,不仅成为新的传世佳作,在这一过程中作曲家也充实了自身音乐语汇。随着对中国古代音乐的挖掘研究日益深入,供我们的作曲家选择的古乐也会越来越多。

整场音乐会中,形式最为独特的当属徐孟东的《交响变奏曲·丝路流韵》。无论从体裁还是从结构的角度看,此曲都与西方古典音乐法则最为接近,副标题“丝路流韵”仅是对音乐文化在丝绸之路上交流融合的追忆,主标题“交响变奏曲”才是重点。徐孟东特意选择了帕萨卡里亚——这一盛行于巴洛克时期的古老变奏体裁。帕萨卡里亚以固定低音为特征,对作曲家的作曲功底要求严苛。即便是在学院里,进行这一体裁创作的中国作曲家也不多见。徐孟东的博士学位论文即《20世纪帕萨卡里亚研究》,细致分析了九位20世纪作曲家所作的经典帕萨卡利亚。如今,他将研究成果转化为创作实践,以巴赫的《c小调帕萨卡里亚》为典范,通过主题及19次变奏向过去致敬。而根据吉他与乐队的特殊音色布局发展,乐曲又可为六部分,严谨秩序与诗意幻想由此达成一致。令人钦佩的是,无论身居何处、周遭环境如何变迁,徐孟东始终在沿着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慢慢地走,从《惊梦》(2003)到《交响幻想曲》(2012)再到《交响变奏曲》,写作方式从具象到抽象逐渐演变,但透过典雅细腻的音色,人们可以立即听出,这还是他。

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温德青的《黄土地之歌》。“信天游”“礼拜”“花儿”“秦腔”四个短小分曲,宏大的乐队织体衬托着抒情的混声合唱,尽管一些片段残存有现代音响,但整体写法是相当传统的。这还是人们印象中那位坚持现代音乐进化论、声称“我们不能退化回树上”的温德青吗?实际上,从温德青近年来的创作中,许多人都感受到了愈加温和的倾向,调性无疑又成为其作品的重要因素。或许,这只是温德青的一场“海上旧梦”!尽管曾在瑞法接受现代音乐洗礼多年,但黄土地已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从1984年秋,温德青远离南方的福建家乡,远赴宁夏歌舞团开始职业作曲家的第一步,他便时常到山村采风,体会西北民间音乐的粗犷豪情。他参与集体创作的民族舞剧《西夏女》成为宁夏歌舞团的保留剧目,直到出国后写出的《第一弦乐四重奏》(1995)依然有着扑面而来的黄土气息。《黄土地之歌》的歌词出自温德青当年在宁夏的老友张宗灿之手,这些朴实的文字显然打动了作曲家,促使他意欲从音乐上靠近自己的过往之地。温德青的合唱作品一向充满新鲜创意,相比之下,这部《黄土地之歌》最接地气。温德青接下来将走向何处?或许会如他所说:“艺术家应当往前,音乐史应当往前流动。历史的河流怎么可能往回转呢?最多绕一个弯,终究还得往前。”

说到这儿,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上述四位作曲家在新作中实现了各自的回归:周湘林回归至自幼熟悉的二胡歌唱性旋律,叶国辉回归至原始古老的琴歌曲调,徐孟东回归至读博时研究过的古老的帕萨卡利亚,温德青回归至自己作曲生涯初期的黄土地。

作品成功与否自有历史去淘洗,现在身处历史进程中听众至少可以听到,调性中心、明晰织体以及优美的旋律已回归至作曲家创作的中心。当世界乐坛早已呈现回归的趋势,中国作曲家们似乎也不必顾忌太多眼睛。如果退步是进步的必经之途,那么在当下,循着丝绸之路,我们或许可以寻回音乐文化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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