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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约定

时间:2024-05-04

1

烟雾在新建的海景房上飘荡,海水拍打着密密层层隆起的礁石,玉华坐在礁石上望着这座海滨城市心绪凌乱。

这次她急匆匆地从青海回到故乡福建,完全是因为病重的父亲梁海。接到消息的日子是元旦,玉华正好和两位老师开展送教上门服务。送教的地方是青海湖畔一户建档立卡牧民家,当玉华正握着残疾学生昂秀的小手在白色画纸上涂画红色灯笼时,手机响了。

电话是哥哥阿强打来的。他语气沉重,描述着父亲梁海突发心脏病的经过,话里话外希望玉华请假尽快回家。

“火速。”挂断电话后,阿强还不忘在微信里发关键词提醒玉华返程。玉华那泛着高原红的脸上露出忧伤和凝重,此时,杵在那里盘算起归程。

等待玉华画画的学生昂秀歪斜着脑袋,用一双并不协调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师,最后吃力地伸出小手挽在玉华的胳膊上。他仿佛已经用并不敏锐的智力理解出玉华的忧心忡忡。昂秀用兔唇嗫嚅着什么,但玉华没留意到——那是昂秀要表达的担忧。定定思绪的玉华还是完成了二〇一八年冬月为昂秀安排的最后一堂课。第二日,便心急火燎地向福建厦门奔赴而去。

时间是路程的计程器。将近有两年多的时光,她往返于青海和福建之间。这次玉华乘坐飞机,想以最快的方式抵达父亲的病榻前。她是受了人生又一次大忧愁的支配,两眼噙着泪水,情绪像飞入对流层的飞机波动不稳。飞机翅膀拨着云层,玉华回忆的翅膀拨开往事:两年前,她自作主张考上青海省的特岗教师,踏上西部支教的征程。在反对和唏嘘声里,只有父亲梁海冷静地支持了女儿的决定。说支持中西部地区农村义务教育是件无上光荣的事,既然选择了远方就要风雨兼程。玉华的父亲梁海是名退休教师,当初支持女儿不无道理。

玉华终于到达。顾不得行李箱,着急地推门而入,此时梁海正好端端地陷坐在沙发里,看着戏剧,哼唱之间、自得其乐。与阿强口中的父亲大相径庭。

见女儿回来,梁海一脸惊愕后喜出望外。母亲陈红激动地走出卧室,收行李、拉女儿的手,那股亲情浓得化不开。

玉华心中有点怄火,但面对父母也只能收住火气,在沙发上稳了半天情绪,才问梁海原委。梁海一脸茫然,后来回过神,原来是阿强打着自己的旗号骗玉华回来。

阿强并不在家。玉华那犀利的责备已经在眼中藏不住。

“早点回家也好。”父母亲永远不会嫌儿女回家太早。

到底是车马劳顿,加上从高海拔急速转换低海拔,玉华一挨着床便睡得死沉死沉。直到第二天晌午她才醒来。她在餐桌上见到阿强,旁边有他女友徐璐。有徐璐在,玉华按捺住没有散尽的不快,礼貌招呼后坐下吃饭。偶尔与阿强目光交汇的时候,她怒眉瞪眼,意会出自己受骗后的

愤怒。

“让你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你哥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给你找了份工作——厦门意秀——一家搞企划、创意、设计和制作的公司,你是学過美术绘画和平面设计的,这份工作适合你。大家希望你不要再回青海”。徐璐一气呵成。

徐璐是今天的说客,饭后和玉华来到海边。一路上向玉华道出家人的良苦用心,想以女人之间的交流说服玉华。

玉华听后,既不反驳也不答应,只是坐在礁石上静静地望向并不明朗的海域。

“这只是一方面,”徐璐趁势劝慰,“你不仅应该回来工作,还应该和刘健好好谈谈,趁着你情我愿,考虑结婚,结束爱情长跑。”

回到福建一直是家人的期望,玉华理解这期待。但一提及刘健,她心中一拧,不知怎么和徐璐讨论自己那位恋人。

眼前一只螃蟹正努力攀爬着礁石,玉华瞥见,提起它,将螃蟹扔回大海里。她的心像大海无法平静,却又不知该如何平静才好。见她心绪不平,徐璐留下她独自静静,好让她捋捋做出决定。

徐璐走后,玉华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2

玉华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本不想让刘健知道。刘健倒是也配合她的这种“不急于相见”,直到十几天后,出现在她面前。再见面,已经没有以前的欢声笑语——生疏。

两人照例一起吃了饭。谈情说爱的人,吃罢饭应该是找一个氛围浪漫、有情致的地方进入二人世界。可玉华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家。在这之前,玉华婉拒了美容SPA、酒吧听歌,删繁就简地只看了一场他俩一直未能去看的电影——《你是我的归宿》。昏暗里,刘健试图去握住玉华的手,而她却将手抽离出去。发出闪闪银光的黑色海洋里,他俩怀揣着心事看着屏幕上男女主人公晃动。后来,玉华突然破天荒地提出要去刘健出租房待一会。刘健虽然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

有两年多的时间她没来这间房。这是玉华和刘健共同物色的。刘健毕业后考上公务员,被录用到厦门市湖里区发展和改革局做科员。因为离家远,就在单位附近租房住。那时,玉华是刘健的生活参谋,在她看来,同样参加国考,而落榜的自己只能以两人目前的吃喝拉撒为己任才不显得游手好闲。那时两人在这间属于别人的房子里憧憬着未来,在温情和缠绵中,日子倒也没什么迥异。

山盟海誓的岁月,此时横在那些日子和现在之间。两年后,玉华再次主动踏入久违的房。

床换成了双人床,那时玉华东征西讨而来的简易沙发也被置换了。沙发上一只玩偶大白鹅,正松松垮垮,拖着长长的身体趴伏于沙发里。

玉华立在客厅让目光落在角角落落。她想问什么,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站在这间房,像找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曾义无反顾地为60平米的房间添置物件,每一个物件都是玉华亲自挑选的。为祝贺刘健成功上岸,玉华花时间和心思,画了一幅名为《关于爱情》的油画系列作为礼物赠予刘健。刘健认真地将那幅画挂在客厅里,望着色彩艳丽中男女主人公不同的亲昵姿势,当时刘健涌上一种浩大的愿望——将来一定给玉华更好的家。

玉华接过刘健递来的茶杯,让颤抖的身体陷入那具新的简易沙发里。两个人都握住一只茶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最后还是手机铃声打破沉默。刘健摁掉电话后开起口。

“厦门意秀的那份工作,考虑得怎样?”

玉华并没有急于回答这个刘健心里天大的问题。只是放下杯子,抱起身边那只大白鹅,沉思起来。好半天,她才出声。

“就剩一学期了,善始善终吧!”

玉华始终认为只有结束掉在青海支教最后一学期的工作,自己才能有资格考虑和决定其他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刘健随手抽出一支烟点燃,在吐出的烟圈里,玉华看到他的目光里有埋怨,也有沉思。

“你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件事?”刘健吐出话的时候,沉重地又吐出一个烟圈。

“那件事早忘了。不是它的事。”几年过去了,玉华不想再站在陈旧的角度把过去那件事重现一次。那根老刺确实还若隐若现地扎在玉华心里。

玉华正要说什么,刘健的手机又响了。看看手机屏幕,他又快速地挂断电话。

玉华起身,缓缓走向窗前,望起外面的灯火霓虹。夜已经进入厦门更不宁静的夜。此时,玉华却在一片霓虹灯里,看见美丽的青海湖、满天的星辰和一场场白色的大雪。她去青海做特岗教师转眼快三个年头。今天看来,三年即将是一种结束,也会是另一种开端。

玉华背对着刘健望着窗外,玻璃面上有刘健正急急忙忙回复信息的样子。此时玻璃窗不仅镌刻着一颗不安分的心,也镌刻着一副失落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拎起包,朝门口走去。那个摆弄手机的男人倏地起身,抱住玉华。玉华没有主动回应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拥抱,眼泪却落了下来。像是气急败坏了许久,刘健狠狠地抱起玉华向卧室走去。没什么抗拒,玉华就在一种忧伤中违心地进入一个湿漉漉的天地。刘健用身体和力量正控诉自己身体下这个女人的不温不热和倔强。两年多的时光,这女人仍像一枚不紧不慢的落叶,落不到故乡的怀抱,也落不到他的身旁。

床榻间充满着抽泣声、呻吟声,当然也有令玉华无法忘记的烟草味和另一种香气。

3

寒假结束的日子即将临近,刘健的忙碌与玉华的不主动完美契合,他俩交流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偶尔会有的一两次视频电话外,就剩发发语音。玉华到底活成了一种与世无争的模样,徐璐让她争取,她偏偏更为被动消极。离开厦门后,她早就习惯以如此的不紧不慢、不闻不问,维系着和刘健若即若离的感情。分别后的日子里如果搁进一些猜忌怀疑以及影影绰绰的听说,那其实挺磨人。她不想纠缠在那种漩涡里。她愿意承受自己的选择而带来的任何结果,也不想再轻而易举地做出任何决定。想飞的风筝终究会自己挣脱线的。关于厦门意秀、关于结婚,自有尘埃落定之时。

刘健倒像是受着某种支配,在玉华结束寒假要启程的日子发起最后一次通牒。在此之前,刘健并不知道玉华因为一个电话而早做了要回青海的决心。他已经留不住。

玉华接到了来自青海的电话,电话是昂秀的妈妈扎根措打来的。她用浓郁的藏音合着蹩脚的普通话告诉玉华,昂秀想老师了,今天想听听老师的声音。

话筒对面并没有第一时间传来昂秀平常那种支吾的声音。玉华对着话筒耐心地呼喚着昂秀的名字,终于那气息伴着一种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传进她耳朵里。

“老……师……我……想……您……”

玉华激动起来。这个患有唐氏综合症的男孩竟然表达起思念之情。玉华努力搜出许多表扬的词藻,让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向昂秀耳边。

玉华知道昂秀在听。每次她和孩子们都以这样的方式交流并形成默契。她习惯了孩子们力不从心的迟钝和迟缓、习惯他们侧耳细听。玉华突然想起三月九号是昂秀九岁的生日,于是她许诺会给昂秀带礼物,回青海后陪他过九岁的生日。也就在这一天,刘健带着玉华来到自己买的新房里并突兀地向玉华求婚。突如其来的幸福,的确让玉华措手不及、热泪盈眶。刘健再一次表达他对玉华执着的等待,希望玉华为了他不要再回青海。

再等等吧,善始善终。她强忍着情感,还是说出不再改变的初衷。刘健完全泄了气。他说玉华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误会,并用那个误会惩罚他这么多年。就这样铁石心肠吗?这种反问是一种抗议,不需要答案。这一刻,玉华什么都不想说,心思铿锵起来。

二月里的年味还未消失殆尽,玉华提起那只花色行李箱启程了。送行的人都来了,唯独刘健没来。两个老人依旧满眼的担心和关怀,都紧紧抓着玉华的手,生怕一松手女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会回来。阿强一脸无奈。玉华忍住情绪,挥手后勇敢地向前走去。

列车渐渐移出这座城市,偌大的车厢收容了奔向天南地北的人们,也收容了玉华正在哭泣着的心。她收到了三个人的短信,一条是哥哥的,他说且行且珍惜;一条来自同学芳芳,她说爱或不爱,冷暖自知;第三条来自刘健。他的短信比往常特别,是关于一首诗——《再别康桥》,

内容有些许改动:“轻轻地你走了,正如你悄悄地来。你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玉华望着流向车身后的景物沉思,最后觉得只有艺术回应艺术,才不失为成人之间的体面。把一首孙燕姿的《开始懂了》发给刘健。

“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4

玉华至今认为只有大学时光的爱恋才是青春中最为纯粹的情感。那时候她和刘健心无旁骛,生活和理想无比纯粹。原本爱一开始都是好的,也不觉累。只要插进一些事、一些人,美好渐渐变了味。

至于什么时候变的味,应该是刘健以经济学专业的优异成绩顺利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玉华名落孙山开始的。起初,刘健还不停地鼓励她重振旗鼓重新国考,后来渐渐不再提及。玉华在美术专业上绝对是有天赋和灵动的。所画的作品让老师夸赞,也会被同学选去精心装裱成为墙上的艺术品。人生的际遇说来奇怪,由不得人做出选择。某个领域优秀的人才并不能被优秀选用,玉华就这样失败于人生的第一次国考。

玉华的同学芳芳也在那次落考,毕业后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兴致勃勃打来电话,让玉华和她一起去报考外省的特岗教师。她的号角听起来令人敬佩不已——为西部建设做贡献。她的志向来自于一位青海男网友的建议。见玉华不动声色,芳芳直言不讳,说玉华和她这样的美术生根本不是考公务员的料。做艺术的女孩,应该去体验不一样的色彩和生活。玉华只当是她心血来潮,并未积极附和。好长一段时间竟忘了有这么个建议。

刘健上班,玉华过的是居家的生活: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读书画画只是偶尔。毕业前,她高喊理想——自己要像梵高成为知名画家,拥有自己的画廊。毕业后,理想与日子和成平庸的稀泥。如果不是没结婚证,生活倒像是符合一种柴米油盐的家常。直到有一件事发生才打破现状。

刘健的生日,玉华早就为他安排好了。她借故说家中有事要去四五天,故意说不能给刘健过这个生日,但实际那天她悄悄从家里赶过来,想给刘健生日的惊喜。

玉华的租房钥匙却不翼而飞,她只能带着蛋糕和礼物去单位大厅等刘健。想把惊喜安排到下班的那一时刻,刘健倒是给她一个意外——坐在角落沙发的玉华这一等,等出两个亲密的身影。一个是刘健,一个是不知名的女孩。女孩高挑、穿戴时髦,面孔似曾相识。他们谈笑风生,出了那扇门。最后玉华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挽着刘健的胳膊,和刘健坐上一辆捷豹扬长而去。短短几分钟的过程,玉华躲在一处使劲给刘健打电话,但都被挂掉。没过多久,玉华就收到短信:正在加班,晚上还有会议。你好好陪父母,勿念。祝我生日快乐!爱你!

一条短信没能使气急败坏的玉华善罢甘休。她在出租房和单位之间往返过好几次。没有寻到刘健的身影。直到深夜,所有的猜测聚集而来化成愤怒,她也没有敲开那扇公租房的门。她隐隐觉得那两个身影与自己一门之隔。

第二天午后,他俩的通话中刘健有着困倦的声音,一副漫不经心的脸和一份怠慢像是在她眼前。刘健解释的内容像黑蝴蝶融入夜的失踪极为平常,说一切不过如此。玉华讨厌他始终陈词滥调的个人主义。就是那一刻,玉华拨通芳芳的电话一阵嚎啕,哭着哭着就决定和芳芳去应考特岗教师,要去遥远的青海。

所有人都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猝不及防。阿强每天都在极力劝解玉华放弃傻念头,梁海每天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刘健最后得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到车站,他想知道玉华去青海的理由。玉华依然沉浸在半年多以来无法排遣的幽怨和苦涩里,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只给他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决意要走的人,谁也留不住她的脚步。西部支教,玉华心意已决。

5

天蒙蒙亮,车厢正播报地理位置——甘肃天水。

没有睡意的她趁着洗漱台空无一人,便尽快而潦草地完成了洗漱任务。泡桶面选择倚窗而坐。她并不能透过结着薄冰的车窗看到外面。但不用看,列车肯定行驶在西北的空旷和枯黄里。西北荒凉的气息不再陌生,每次往返这种气息必定充满车厢。从福州到郑州的列车上,那是属于一片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的世界,倒是热闹得很。火车越向西北角移动,车厢里变得愈发清冷。

几位旅客的酣睡声依然与空荡的“哐啷”声相衬着这个晨曦。玉华已经有些百无聊赖。

手机里没有任何信息。只有呼啸的车风与季节的风碰撞在深幽的隧道里。两年多来,她习惯了一条遥远的路。塞上耳塞,拿起画板和彩铅,玉华画起画来。毕竟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

画面慢慢在她笔下铺陈开来:湛蓝的天空、浮动的白云、巍峨的雪山以及浩渺的蓝湖……完成。另一幅起笔画上身穿各种民族服饰的孩子们,他们在雪地里奔跑、嬉笑。最后玉华给他们配上一双双白色的翅膀……

“您画得真好!画的是青海湖吧?”玉华循着声音抬起头,发现身边站着一位陌生人。这青年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正冲她微笑。

他专注玉华手中画的时候,玉华趁机打量了他的样子:肤色黝黑、双眉浓密,眼睛炯炯有神,身穿一件深色羽绒服。干练、精神气十足。这是给她的第一印象。玉华用微笑回应,示意确实是青海湖。

青年在一旁坐定,指着其中一幅说:“我能欣赏下吗?”

玉华点点头,递过第一幅画。青年就啧啧赞叹起来。说玉华画得惟妙惟肖。他每次经过青海湖,都会远远望见同样的景致。

玉华心生好奇。想他是青海人?但出于矜持,玉华还是不搭讪,选择继续画起来。空气在她身边只安静了一小会,青年又开始新的话题。

“为什么给这些孩子画上翅膀?”

“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是一位美术老师。”他的话像水一样,一股子劲儿向玉华心里奔腾。

“绘画和文学一样都是一门精致而无可挑剔的艺术。喜欢艺术的女孩不仅有气质和涵养,也挺善良”。

玉华抬起头冲他微笑。

见玉华不怎么主动搭讪,他感到无趣不再冒进,坐在一旁静静欣赏起来。两个人真正闲谈起来是火车抵达兰州后。青年倚在车窗看着一本名为《追风筝的人》的书。玉华熟悉这本书,大学时在图书馆借阅过,好奇驱使她主动聊起其中一些巧妙、惊人的故事情节。青年诧异,没想喜欢画画的女生,对书籍也有热爱。着实令自己刮目相看。

玉华倒是不关注这个,她想问青年是否也去青海,是否是青海人。这一问,对方饶有兴趣起来,正襟危坐后做起自我介绍:肖杰,青海格尔木消防支队的战士,回老家山西探亲,期满回归部队。他毫不兜底却彬彬有礼的模样,使玉华完全放下生疏,更专注地聊起来。

玉华,福建人,在青海做特岗教师。玉华也自我介绍。肖杰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他说他以为“志在四方”只适合男生,不想一个柔弱的南方女孩有如此胆魄。玉华有點羞赧,说自己的初衷并不与志向有多大关联,只是歪打正着,暂时找到了一条命运,并全心全意地沿着命运之路前行罢了。或许是同病相怜,他俩的话题在路途中不停地飞扬起来,说完部队、说美术课、说完火情说送教,他俩还给那两幅画起出主题,一幅叫《在那遥远的地方》,一幅叫《白色的约定》……

时间在侃侃而谈中流逝。火车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肖杰呆站在一旁看着玉华紧忙收拾着行李,而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我们,我们可以留个微信吗?”肖杰鼓足了勇气说。玉华转身,目光竟与那双清澈的眼睛撞在一起。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以后,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还可以搭伴回家?”肖杰说话略带忐忑。

列车终于静止在错综的铁路上,玉华说了句“再见”,下了火车,出了西宁站。其实刚才在匆促之间,两人到底还是互相留了微信,玉华还将那幅《在那遥远的地方》送给肖杰。

6

新雪依然盘踞在棵棵白杨树上,通向金银滩草原的路上,班车像裹了小脚的老人保持着小心翼翼向前行进。

记忆一下子停到了两年前初到青海的日子。当初玉华和同学芳芳越过千山万水,興高采烈地从福州到达青海后,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高原干涩生冷的野风找准异乡人的缺口,一股脑儿地向两条单薄的裙摆猛烈灌风。芳芳那天没能忍住嗓子里压抑的抽泣声,想要打退堂鼓,但男网友热情接应后最终留了下来。

整整半年的时光,玉华和芳芳都在努力适应异乡的气候及环境。两个人的联系多起来,经常煲电话的内容离不开教育。芳芳说她受不了有些家长会齐刷刷地把孩子留给老人去挖虫草;玉华说想念家乡的海鲜,吃不惯牛羊肉,这里屠宰牛羊的场面过于血腥。说着说着也会聊起各自的恋情。玉华调侃芳芳其实是为了爱情奔赴的青海,芳芳调侃玉华为了惩罚爱情逃到这里。调侃过后,她们总会达成意识共同体——要为幸福验证爱情。

其实,玉华来青海的第一个冬天,就等到了刘健千里迢迢的奔赴。那天是雪天,玉华看见刘健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后,那“冰冻三尺”的心寒早已消融,他俩重叙旧好。

刘健来后,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尽快和青海脱离关系,走时还在劝说。玉华心思稍有动摇,但还是告知刘健:特岗教师录用后,就得完成三年的服务期,这期间辞职就算违约要缴纳违约金,以后参加任何考试会受到影响。刘健说我养你,玉华只说等我就好。

一场约定在风雪中生长。

玉华初到学校后,担任一个年级的美术课。每天只想尽心尽力把才华及真诚捧给草原,奉献给这里的孩子们。农牧区的孩子们缺少色彩的生活里,是玉华用画笔装点出五彩斑斓的。孩子们总在教室门口早早等候,有时会跑去办公室去接玉华。草原上的孩子们朴实可爱,一晕一晕的高原红像小太阳让玉华的生活感到温暖充实。她也越来越适应宁静简单的环境和单调的日常。

第一个寒假和暑假,玉华回了福建。母亲陈红为玉华的消瘦心疼不已。除了消瘦,她白皙的脸上也长出和孩子们一样的高原红。刘健见后为玉华的脸愤愤不平,每次都会带玉华去做美容。

回到家的玉华总会向家人描摹青海湖的模样。说它是落凡的天使投入绿色的草原。与风、与鸟、与鱼休戚与共,自己喜欢那幅和谐的画面。她描摹的时候,顺带拿出画给大家看。通过画纸她将,蓝湖、绿原、白云及成群的牛马羊,一一搬进大家的眼睛。

梁海是个细腻的父亲,他把女儿的画装裱起来,挂上家中白墙。说看到它们就像看到女儿娴静的模样。那年玉华还将一幅画送给刘健,那是一幅白茫茫之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撑一把红色雨伞等待的模样。玉华把它叫作《等待》。

7

玉华成为一名送教者是第二个学期的事情。她被安排去接手一名送教老师的工作。那女老师得了严重的胃病需去治疗,玉华欣然接受。

考虑到工作的特殊性、复杂性,玉华被提前约谈。教务主任告诉玉华,这次面对的是不同的群体,工作并非轻松简单。让玉华有两个准备,一个是心理上的,一个是业务上的。他希望玉华更要有足够的耐心、爱心,业务上要提前熟悉特殊教育的知识。说完后将特殊学生的资料交给玉华。

从那里回来,玉华利用一夜的时间翻阅完那一沓厚实的学生简介:次仁,藏族,12岁,肢体残疾;昂秀,藏族,7岁,唐氏综合症,先天性心脏病;琪琪格,听力残疾;努哈,肢体残疾,语言障碍……

若不是接触,玉华对残疾这个词藻的理解只是停留在缺手少腿的简单认知里。一张张简历里呈现出她所不知道的残疾类别,视力、听力、言语智力、肢体、精神……原来残缺无孔不入。它们像一项微妙而棘手的任务摆在玉华面前。

送教充满挑战,又充满责任。

昂秀是她送教的第一个孩子。他家最远,临近青海湖。按照向里收拢式的送教路线,先从昂秀家开始。汽车行驶了一段宽而平的国道后,随即进入颠簸的道路。车身摇晃,玉华单薄的身体也跟着摇晃。张老师见玉华有点难受,宽慰起来:“这条路比雨雪天好走多了。雨雪天都是一步三滑,我们不叫送教老师,叫淤泥大师、淤雪大师……”

玉华从张老师的调侃中理解了寸步难行。

越过褶皱层叠的山坳、荒原,终于到达目的地。出门迎接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妇女,她用粉色头巾遮住自己三分之二的脸庞,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打量着玉华这张陌生面孔。她用混有藏音的普通话向张老师询问,玉华听出来大致内容:李老师呢?这是谁?

玉华第一眼望见昂秀时,他正平躺在乱糟糟的床上,床上堆积着好几样医疗药品和器械。

张老师亲切地呼唤着:“昂秀,昂秀……”

床上的孩子动了身,但显得羸弱。最后是在张老师和她母亲的搀扶中才坐起来的。

他的头小而圆圆的。塌鼻梁,外眼角上扬,嘴巴边正流着因疾病困扰而抑制不了的口水,用细长的眼睛打量着玉华。玉华错愕,但迅速回想孩子的信息:唐氏综合症,7岁,伴有先天性心脏病。玉华能感觉到一种藏于孩子目光里的异样。

张老师说昂秀的手因为结构异常和运用力不足,要比平常孩子费时费力。玉华永远也忘不掉昂秀第一次在她面前学习生字、做康复训练的样子——昂秀用那只痉挛的右手,竭尽全力地握住一支铅笔,吃劲地写那几个生字:

我——爱——您,祖——国——!

遇到不会写,他慢慢将头别过去,用一双求知的眼睛等待张老师再次握住自己的手去完成那艰难的部分。他并不沮丧,写一下缓冲一下,额头上密集了好几次汗珠。进行简单的康复训练时有蹲起和蹲走的训练,昂秀也是竭尽全力。看到昂秀,玉华定义那是一株岩缝里努力生长的花草,努力寻求生命的意义。不觉眼眶湿润起来,心间五味杂陈。

没接触送教和孩子们之前,玉华觉得县城的萧条、陌生的环境以及一眼能望到头的单调街道是内心料峭的部分,如今看来,被命运折断羽翼的孩子才令她心酸沉重。

孩子们的居住地并不密集,这儿一户,那儿一家。那段时间,玉华跟随送教队伍去湖边、去山坳。每到一处看到不同病症的孩子,心情特别沉重。一张张被烟熏侵占的天花板、一个个砖墙垒砌的院墙,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全在这片狭小的天地。

她把这些说给父母听、说给刘健听、说给芳芳听。隔着山水,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玉华心中已堆砌出一个温热善良的世界。

8

去住院的老师切掉了千疮百孔的胃,却没能换来生命的救赎,此生留下一个艰辛诀别的背影。据说她的胃经历萎缩、粘连,后来胃癌晚期,是她专心匍匐了大半辈子的教育事业给熬出来的。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大家唏嘘痛心不已。

没过几日,校长再一次约谈玉华。玉华已经感知到某种前奏和预兆——接任送教后续工作。

果不其然。

校长的陈述围绕去世的李老师展开,听着是多么朴实、多么忧伤、多么基层、多么合理,一说到底到玉华愿意继续肩挑重任,前赴后继。玉华从校长的故事里,感悟出一名送教人的真正意义以及送教人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危险。司机刘师傅的右腿就是佐证,没被藏獒咬死是万幸。李老师的烂胃和癌细胞也是证明……总之,听起来心有余悸。

“他们不亏人、不亏心!”校长说完泪光闪动,玉华也是。

“玉华老师,我们学校积极承担全县的送教工作,既是光荣,也是担当……”没等校长说完一切,玉华心领神会,激动难抑,脱口而出:“我愿意!”

那一刻她完全忘记——她答应所有人服务期满后要回福建的事。

家人和刘健是反对玉华送教的。因为那工作并不轻松,接触的孩子有时喜怒无常。他们的担心不無道理,玉华暂代课程的岁月,几个孩子着实磨砺过玉华。他们因为生分而不愿意靠近玉华,更别提上课。琪琪格哭闹得很凶,一个劲要李老师,努哈那个男孩躲进房间里不出来,李晓晓见玉华会一副聒噪不安的模样,有一次课讲到一半,他便抡起小凳子向玉华砸过来……

玉华和孩子们建立关系还是倚靠她所学的专业。她用艺术打开了孩子们灰色系的世界,孩子们融进五彩的绘画世界,沉浸于悦耳的音乐里。她的课堂不拘泥于一间房、一个院落或是孩子们永远摆脱不掉的一张病榻。她会把孩子们背出户外,把课堂搬到草原、搬到大自然。每一个孩子都爬上过她那瘦弱的肩膀和脊背上。简笔画、水彩画;小动物、植物;天上的、地上的,美丽的事物充满画卷,也充满孩子们的床前。当看到一张张变形的脸开出笑靥,玉华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第二个暑假玉华没回家,父母为她风尘仆仆而来。因为高海拔,父亲梁海高原反应。没待几天就匆匆返程。虽然气短,晕眩,那昏昏沉沉的日子里,梁海还是坚持去看了图画外的青海湖,去看望了女儿口中经常提及的好孩子昂秀。当昂秀以病恹恹羸弱地躺在床上的形象出现在梁海和陈红的眼中,当玉华和孩子共同完成的画作铺陈在展览室里,他们再也没有提及此次来时怀揣的朴素愿望——那是所有父母本能的夙愿——带孩子脱离苦海。

9

芳芳还是违约提前离开青海。她离开的原因简单——在这个地方熬不下去。

送行的是玉华,也只有玉华。从芳芳忧郁的目光里,玉华多少猜出她离开和煎熬的内容——芳芳追寻而来的恋情以失败而告终。两人终究因为民族信仰不同而分道扬镳,男网友,前不久在家人的安排下结了婚。

芳芳带着伤痛走了,拖着来时和玉华买的一样的行李箱,留给玉华瘦削单薄的背影,留给她曾奔赴而来的青海一个决绝的背影。玉华想,这多像曾经的自己。

回到福建她一边寻找工作,一边勇担护花使者,主动帮玉华好好监督刘健。玉华苦笑,附和着正在忧伤期的芳芳。

芳芳果然信守诺言,没过一个月便捕捉到关于刘健的秘密。电话急促地打进来的时候正是黄昏,玉华正好下班。在一团夕阳里,芳芳展开话题。她首先陈述着自己已经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做起了幼教老师,说死灰般的自己在厦门复燃起来。说完自己,她开始转换话题拐弯抹角地问玉华最近和刘健处得怎么样?问玉华什么时候回来?问来问去,就是不往玉华已经预判到的事上言归正传。

玉华让芳芳开门见山。这下芳芳终于展开话题,陈述起自己是怎么听到关于刘健和厦门大学校花的传闻、陈述自己如何偷偷尾随了他们,验证出传闻不是传闻而是事实,当她想说出刘健和那个女孩一直同居的事时,玉华已经打断话题,不想再听。

谁也无法抵挡倾泻的雪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就如无法抵御该来的结局终究会来。她突然相信——并越来越相信关于刘健的那些影影绰绰的花边新闻。她想质问、想发难,但还是像两年以前忍受过“一门之隔”的痛楚一样,忍受了下来。为此玉华病得一蹶不振,青海的疾风和冰雪像是找准了料峭的入口,发烧、鼻涕、咳嗽向她蜂拥而来。有一日,她像一只步态不稳的猫一样,竟晕厥在讲台旁。

一场大病到底惊动了远在千里玉华的父母,也激起他们想即刻让玉华回福建的决心。陈红哭泣着要玉华立马辞职回家,梁海承诺给玉华一间画室,玉华举一反三地求情的时候,阿强就在父母提起的话筒边安静地听着。他当时沉默着,但第二天却和徐璐跑东跑西,为妹妹联系好了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就准备精心设计了一场“父亲病重”的闹剧,骗玉华回家。

玉华自那场病后,不再主动给刘健电话。为此不自知的刘健还埋怨玉华越来越铁石心肠,不关心自己。玉华任由他自画自说、自圆其说。

大概半月,玉华身体恢复,工作步入正轨。这半月,她也耽误了送教任务。就是在这种耽误中,玉华自此拥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并把刻骨铭心的画面镌刻到一生的画纸上。送教组长依然联系好家长,告知某日来开展本学期的最后两次送教工作。玉华清晰记得那天飘着雪,连同还未被融化掉的积雪,整个草原白茫茫的一片。就在这片白茫茫中,玉华透过车窗,看到了昂秀独自瑟缩着单薄、变形的身体,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等待的身影,等到玉华走进时,昂秀用手抱住玉华的双腿。玉华鼻腔陡然一酸,哭了。

不止是昂秀,还有琪琪格,次仁……每一次未等车身稳稳收住晃悠而疲惫的身体,玉华已经一次次跑进雪地里,奔向孩子们、拥抱住他们。

10

玉华随着班车摇摇晃晃,行走于初春落雪覆盖的城乡之间。

她如今熟知每一个村每一个乡。两年多的时光,她跟着同事走街串巷,跟着学生入村家访。

不过,过了这学期,就到和这里挥手告别的时刻。

玉华强打精神,稳住莫名的心情,不想再想下去。

“嘀、嘀、嘀。”手机连续收到信息。低头一看,一位“橙小南”的微信号发来微信。玉华再仔细一看,信息内容都是自己在火车上画画的照片。不用猜想,这个叫“橙小南”的人是刚分别不久,在火车上遇见的消防队中队长肖杰。

当时着急下车,玉华没来得及备注名字,但单看头像和微信号,是他无疑。看着自己被不同角度拍下的照片,玉华会心一笑,心间泛起涟漪。她不晓得回复什么才妥当,最后只发了句谢谢,闭目养神起来。

肖杰每到周末就会发来几句嘘寒问暖的话,表达自己的热情,但玉华不热忱回应。过完这学期,她不再属于这里。现实不允许她对这近在咫尺的关心做出积极盲目的回应。

开学没几天,昂秀九岁的生日到了。玉华没有忘记对昂秀的承诺,早已带着蛋糕和礼物,向他家奔去。许多日子以来,她都以这样的方式给孩子们过生日,每次孩子们都开心不已,要么倔强地拍着畸形的双手,要么嘴里努力挤出“谢谢老师”,每次玉华泪光闪动,都在生日歌中和孩子们一起幸福地吹灭蜡烛。

不止是每一个生日,就连同节日,玉华都认真而开心地和孩子们度过。“七一”和“國庆”如此盛大的节日属于专题送教。玉华会提前画小国旗和小党旗送给孩子们认知,还讲红色小故事给孩子们听,他们不懂得怎样表达,但总是会热泪盈眶。

琪琪格,后来特别喜欢上玉华的课,每天都会掰着手指头算玉华要来送教的时间,嘴里喊着“德德玛”。其实“德德玛”这个名字是琪琪格一家给玉华起的蒙古族名字。德德玛,女神的意思。

三月的雪说下就下,好在并不声势浩大。颠簸了一会,玉华终于到达。此时,昂秀家似乎格外寂静,屋外并不见昂秀的身影。玉华纳闷,这并非寻常。难道不在家?要在往常只要听到车喇叭声,没过几分钟昂秀在母亲的搀扶下会出门相迎。

一扇门热情地为玉华的到来敞开着。进屋后,屋子里百盏酥油灯凝暗地亮着,玉华冻得通红的脸浮上错愕。随之而来的一种可怕感觉不可遏止,就是——大事不妙。据她所知,只有在悼念和祈愿的时候,牧民家才会点燃百盏酥油灯。她带着蛋糕急忙往里屋走,想知道,那个名叫昂秀的孩子是否还安然无恙地睡在床上。可她的目光只收获了一张空荡荡的床,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跌入忧伤心碎的深渊。身后响起一阵绵延不绝的恸哭,是昂秀的母亲,她抽泣之间说了一句“昂秀走了”。

噩耗犹如霹雳,令玉华难以置信。仅仅一个寒假的时间,便成为永别。玉华后来才知道,她在福建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属于她和昂秀之间最后一次通话,那时昂秀已经在奄奄一息之间。

生活充满了玩笑,也充满了恶意。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层忧伤和痛苦笼罩着玉华的心。一想到昂秀等待在雪地的模样,想到昂秀认真写字的模样,玉华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张老师抹着眼泪宽慰玉华,说当送教老师必须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因为在玉华任教之前,他们已经历过许多孩子生命消逝的痛苦和无奈,她们内心疼痛到已不知该如何痛楚。

玉华,你要想开!

11

初夏来临,玉华终于鼓足勇气、拿出信心,决定和刘建结束爱情长跑。三年以来的两地恋情,即便没有芳芳的热忱监督提醒、没有阿强的撮合挽回,玉华已经在细枝末节之处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名存实亡。

玉华主动要求去公租房的那天,她像只嗅觉灵敏的生物嗅到另一个同类的气息,那大白鹅抱枕上的香水味、那枕头间的体香已经强行进入了玉华的口鼻,还有挂在客厅的那幅《关于爱情》《白色约定》都不翼而飞,墙面上只剩锈迹斑斑,玉华的钥匙并不是丢失的机缘巧合,每次刘健让玉华做美容,并不是心疼她被紫外线灼伤的脸,而是在意一种体面……

玉华终于把太多的苦压缩成一句话“别故作等待,祝你早日成婚,成为人父。”对方像是有着一样的如释重负,再也没有做出回应。

走青海是正确的选择,留在青海也是正确的。玉华已经改变自己的初衷——不回福建,她想扎根青海,继续做一名特教老师、为孩子们塑造五彩斑斓的美好。

玉华的这次决定谁也没有再反对,只有鼓励。梁海语重心长地告诉玉华路是自己选的,这条路无论多艰苦不能后悔,再怎么难走也要跪着走完。阿强解释了那场骗局。玉华说其实她懂得这份心意。阿强为妹妹发来八个字——扎根青海,落地生花。

服务期满后,玉华被作为青海优秀人才,重新分配到青少年活动中心。但玉华婉拒,执意请求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继续从事送教上门的工作。她说她和孩子们已经有一种约定。

日子向前行进着,倒也没有什么波澜。新学期开始是忙碌的日子。这一天跑前忙后的玉华听见有人喊:“玉华有人在校门口等你!”

玉华心里一沉,心中变得五味杂陈。心想刘健你不该再来!

她宁愿不见。她心事重重地向大门口艰难地走去。

的确有一个等待的身影,像一棵绿色的树。那青年身穿绿色的军装,正笔直地站立在来往的家长群中,此时那张脸正冲着迎面而去的玉华微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玉华先是一怔,随之也笑了。笑得泪眼婆娑,笑得心花怒放。

青木措 女,藏族,青海海晏县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民族班学员。有文学作品散见于部分报刊。现供职于青海省海晏县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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