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从西宁到平安驿,一路上,我始终在猜想,陈玉良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高原冬日的一个早晨,湟水谷地迎来了一年中最萧索的时刻。道路两侧,高大的白杨树落尽了树叶,干硬的枝条挺立在酷蓝的天幕下,放眼望去,俨然是一幅线条粗犷的素描习作;收割完庄稼的大地看不见丝毫生机,仿佛高原的一切已然蛰居冬眠。唯独阳光是和煦的。温暖的阳光泼洒在车厢里,宛如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你的怀里撒娇呢喃,浑身上下散发着动人的芳香。
距西宁40公里的平安驿,是一个青海正平路桥与陕西袁家村旅游公司共同投资的集文化展示、特色旅游、生态观光等功能为一体的风情小镇,陈玉良是平安驿文化旅游有限公司总经理。
平安驿自去年9月投入运营以来,迅速成为了名满河湟的网红打卡地,一年超过百万的旅客吞吐量,更是让它创造了青海乃至整个西部的旅游奇迹。
平安驿商业成功后面潜藏的文化启示无疑具有深度探究的意义,可是我去平安驿却不是为了这些。前天下午,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她在电话中告诉我陈玉良新近获得了“全国民族团结模范个人”的荣誉称号,这是海东乃至整个青海的荣誉。朋友是一家杂志社的责任编辑,她希望我能和陈玉良接触一下,并且为他写点什么,可那时,我对陈玉良一无所知。朋友说,你到网上查一查就全知道了。
为了完成这篇命题作文,当天晚上我打开电脑,有关平安驿的报道铺天盖地,可是有关陈玉良的报道却寥寥无几,这让陈玉良更显神秘。
胡思乱想间,陪同采访的小高的手机响了,小高刻意压低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到后座,我依稀辨别出,是有人询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出发了,车已经到哪里。
直觉告诉我,问询的人正是陈玉良。
小高是平安驿的“老人”,拿他的话说,从项目一开始,他就跟着陈总干,我请他谈谈对陈总的印象,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那就给你讲一个有关陈总的故事吧。”
我悄悄地打开了采访本。
一年前的冬天,平安驿的基建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一天中午,小高陪陈玉良去吃柴火鸡,回来的路上,陈玉良看见路边一个爆米花的小贩正在和城管人员争执着什么。小贩情绪激动。一问才知道,原来小的女儿远嫁他乡,儿子先是被骗了十几万元的彩礼,为了还账,后来又被迫给别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小贩生活无着,只得沿街爆米花。
爆米花的生意并不好做,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不说,因为没有固定摊位,他每天还要和城管“打游击”,发生冲突也就在所难免。
陈玉良听后便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小贩,并告诉他,等平安驿建成后,自己一定在景区给他找个摊位,让他安安心心地掙钱。
一晃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陈玉良始终没有接到小贩打来的电话,小高也忘了这件事,可就在平安驿试营运时,陈玉良突然让小高带几个人“挖地三尺也要把小贩找到”,小高这才知道,陈玉良的心中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小贩,始终记挂着小贩的生计。
“人孽障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陈玉良说。
那几天,小高带着人,走遍了平安的大街小巷,总算是找到了那个小贩,而陈玉良也如愿以偿地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如今那个叫吴生彪的小贩已经在平安驿干了大半年了,“每个月差不多有七八千的收入哩。”小高说。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情的故事,我心头不禁为之微微一动,合上采访本的刹那,对陈玉良的好奇心也更加重了。
或许是因为心境的不同,再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时,水瘦山寒的河湟谷地,竟也多了几分温存,多了几分柔媚。
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从赵充国屯田河湟算起,汉文化正式进入河湟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时间。时光匆匆而逝,在岁月的流逝中,在历史的更迭里,河湟的原住民羌族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单一的民族构成逐渐被多元的文明形态所取代,十四世纪左右,河湟地区形成了汉、藏、回、蒙古、土、撒拉等多民族聚居的文化格局。历史上的河湟谷地历来少有战争,世居在这里的高原人,用和谐消解了矛盾,用尊重缔造了文明,多种文明在这里相融交汇,多种信仰在这里水乳交融,河湟地区由此成为了中国西部乃至整个亚欧大陆版图上,文化构成最丰富、人民生活最和睦的区域之一,而这也恰恰为平安驿开发以前民族风情为基调的旅游业打下了基础。
景区由乡愁民俗、乡野田园等五大板块构成,是名副其实的“河湟多元文明的展示地”,项目总投资20亿元,一期板块占地约66.67公顷,建筑面积约16万平方米,投资约3.6亿元,目前乡愁民俗板块开放。
经过一年的运营发展,如今已有一百多家商户入驻平安驿。小高告诉我,入驻平安驿的商户中,有近40%是少数民族,为了满足不停少数民族的需求,根据陈玉良的建议,景区中不仅建有寺院佛塔等建筑,还设有一处占地210平方米的穆斯林文化馆(诚信堂),可供游客参观。
在平安驿,最有特色的是一处由十几栋汉、回、藏、撒拉等风格的院落组成了建筑群,这些带有浓郁的民族特色的院落在平安驿毗邻而居,“居民”彼此和睦,相亲相爱,成为了平安驿特有的文化现象,平安驿人亲切地将这条巷称之为“团结巷”,这个院落群,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河湟文化的多元魅力,同时也体现了河湟人民向往和平,追求美好的精神风貌。
“每逢过节,住在这些院落的‘居民们都会互相走动,那时,身穿不同节日盛装的人们,穿梭在团结巷里,真可谓是平安驿的一道景观。”小高说。“不同民族的商户在团结巷里做生意,他们彼此尊重,相处得就像是亲戚一样,大事小情互相帮忙,从没红过脸。”
说话间,我们的车在平安驿的办公楼前止步,小高告诉我们,陈玉良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们。
办公室的门没关,透过门扉我们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办公室一角的茶台前忙碌着,办公室里充满了普洱茶的芳香。
这是一间毫无特色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前围拢着一圈黑色的皮质沙发,办公桌上出奇地干净,桌面上没有文件,没有报表,甚至就连那台笔记本电脑,也落着薄薄的灰尘,唯一有特色的就是男子正在摆弄的那个简陋的茶台,空旷的办公室里,似乎只有它能彰显主人的审美和情趣。
茶台前的男子正是陈玉良,看到我对茶台感兴趣,他羞涩地说,其实平时自己很少用,“要不是今天你来,我哪有时间泡茶?”
原来,今年下半年平安驿的二期工程正在施工,工地上的事情很多,陈玉良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那里,有时和工友们一呆就是一天,工作人员只好将需要他签署的文件直接送到工地上,办公室也就成了一种摆设。看得出陈玉良是一个实干的人。
陈玉良与想象中的形象差距很大。中等個头,微微发福,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这使得它看上去不像是一位老总,倒更像是一个浑身沾满泥土芳香的乡镇干部。
听我这样说,陈玉良再次笑了,他说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青海人,性格就像是河湟谷地的洋芋蛋。
我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洋芋蛋浑圆敦厚的形象,这种朴实的农作物,不仅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河湟子民,同时也造就了他们低调良不事张扬朴实无华的性情,也正是因为这份性情,使得陈玉良对脚下的土地,和繁衍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着近乎一种近乎本能的爱。
在陈玉良看来,建筑、饮食、非遗、生态、曲艺是河湟谷地最能吸引游客的内容,其中饮食文化是备受游客关注的重头戏,陈玉良近乎执拗地认为,真正能够体验原汁原味的河湟饮食文化的饭食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那些散落在河湟民间的厨艺高手是平安驿初创时急需吸纳的人才,寻找这样的高人理所当然第成为了平安驿筹建时陈玉良各项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记忆中,那段日子陈玉良总在不停地下乡,只要听说哪里有这样的手艺人,他总会亲自前往,严格甄选。
互助北山与甘肃天祝县一河之隔,有一次陈玉良听朋友说,天祝县有一个叫更付的牧民,藏餐做的不错,朋友希望他能去看一看。
其实那时,在陈玉良的心中,平安驿的藏餐馆早已有了几个候选人,可是碍于朋友的面子,陈玉良还是决定到更付家走一趟。
更付家的村子不大,村民们大多靠养羊为生,更付一家四口住在村子里的一个小院中。
“经常下乡你就会有经验,看一看人家的院子,你就会知道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更付家的院子里堆放的柴禾很少,这说明家里缺少劳动力,而且他家的狗的样子很邋遢,没精打采,一点都不凶,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陈玉良说。
果然,经过询问陈玉良得知,这几年因为草场退化,更付家的羊采取了圈养的方式,因为饲料投入太大,一家人忙乎一年不赔本就算是好的了。而且圈养牲畜很耗精力,一家人连外出打工的时间都没有,日子过得入不敷出。
陈玉良问更付会不会做藏餐,更付说,年轻时跟人学过,常见的藏餐一点问题都没有,看着更付家的窘境,陈玉良的心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再见更付时已经是三天之后,陈玉良给更付带去了糌粑粉、牛羊肉等原材料,他要试一试更付的手艺。
“其实第一天见面时,我也可以让更付给我们的做顿饭,可是我想他家经济不富裕,万一更付厨艺不精,失了手,工作没落实,还要搭上原材料,我就自己带着原材料让他做。”陈玉良说。
那天,更付给陈玉良做了奶茶、糌粑和几道藏式家常菜,菜做的算不上精到,可更付一家人的利索劲,却给陈玉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平安驿招商采取了两种方式,一是由商家对院落、商铺整体承包,平安驿旅游文化公司只负责管理和原材料供应,二是针对有手艺但是缺少资金的人,平安驿旅游文化公司采取发放补助的模式,聘请手艺人加盟公司的经营。
从更付家回来后,陈玉良给大家开了一个会,他说,更付的饭做的不好,可以慢慢学,平安驿除了要在市场中打拼出一方天地外,还要力所能及地服务地方经济,招商中的优惠条件,要力所能及地向贫困户倾斜。
在陈玉良的努力下,更付成为了平安驿藏族院落的“主人”。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经过一番努力,如今的更付厨艺不仅有了很大的提高得到了旅客的认可,经济收入也有了显著的提高。
更付算了这样一笔账,他们一家三口在平安驿服务,除了每个月7500元的固定补助外,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销售提成,一年干下来收入要比在家放羊多很多。
类似的故事发生在回族妇女马志英身上。
2012年,马志英的丈夫换上了心脏病,手术费用高达16万元,这几乎耗尽了她家全部的积蓄。没想到第二年,马志英的丈夫又查出了胃癌,为了给丈夫治病,马志英只好四处借贷。
账落了一大堆,可是丈夫终究还是没有挺过来……
那一年马志英的儿子正上高中,孩子成绩不错,有希望考大学,马志英想,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能荒废了孩子的学业,可是对于像马志英这样一个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的农村妇女来说,挣钱的路在哪儿啊?
一个偶然的机会,陈玉良听说了马志英的故事,他将马志英请到了办公室。
“阿娘,你平时有啥特长没有?”
“啊呀,就是村里办事的时候,我常去帮个忙,会做老八盘。”
“那你试当个,做坏了算我的,做好了你就留下来。”
根据马志英的要求,陈玉良给马志英准备好了原材料,让马志英一展身手。
“其实当时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马志英的厨艺不差,就把她留下来,一个女人家,拉扯个孩子不容易。”陈玉良说。
那一天马志英简直超水平发挥,她做的老八盘不仅味道纯正,而且在花色上有所创新,赢得了食客们的一致好评,马志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平安驿清真老八盘的经营者。
马志英说,如今自己每个月除了7500元钱的补助外,还有一笔销售提成,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今年,马志英的儿子如愿考上了青海大学,提起儿子,马志英满脸得意,他从手机中翻出儿子的照片给我看,看着,看着,突然间泪流满面。
“要不是陈总,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有今天啊……”马志英哽咽地说。
我问陈玉良,你一个生意人,总这样帮别人,拿啥挣钱?
陈玉良沉默了片刻说,我是这样理解这个问题的,企业要挣钱,要发展,更要展现良知,弘扬正气,现在国家条件这么好,只要平安驿做大做强了,挣钱的机会有的是。
陈玉良弘扬的企业良知,让我们的看到了平安驿发展的底蕴,我想正是因為有了这样的底蕴,平安驿才会创造出一年游客吞吐量达到百万的河湟奇迹,这样的底蕴也为平安驿营造出了与众不同的企业文化。
杨红梅和母亲在平安驿经营着一家枣糕粽子店。杨红梅的丈夫患有糖尿病并发症,眼睛已经失明一年了,丈夫失明后,一家人失去了经济来源,她和母亲便找到了陈玉良,是陈玉良收留了她们,并给她们在平安驿安排了一家铺面。
今年夏天,一位游客买完粽子后,将一只手提包落在了杨红梅的店里,等到杨红梅发现后,这名游客已经走了很久了,杨红梅害怕客人着急,她一边让母亲在店里等失主,一边拎着手提包到处找失主,一个多小时后,杨红梅终于在一辆大巴车上找到了那位失主。
有人曾经问过杨红梅,当时怎么会这样执着,杨红梅说,平安驿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家,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给他抹黑,陈总那么诚心地帮助我们这些孽障人我们不能给他丢人。”
阿卡包子算得上是平安驿的一道名吃,阿卡包子的经营者叫李祖义,是一名来自平安县的藏族群众,他患有严重的腿疾,听说平安驿招商的消息后,他找到了陈玉良说,只要能给个机会让他出门看一看,能不能挣上钱都无所谓。原来,李祖义自从患病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床。
“你还能走吗?”陈玉良问。
“阿拉巴拉地能哩。”李祖义说。
“听说你阿卡包子做的不错,能自己调面调馅不?”陈玉良又问。
“能哩,那个简单。”李祖义说。
“那好,过几天你就来平安驿上班。”陈玉良说。
可是这一次,公司的员工对陈玉良有了看法。
“陈总,你把这样一个残疾人弄到景区,影响公司的形象哪。”有人提出了疑义。
陈玉良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火,他说,能帮助一个人,就是最好的形象。无论哪个民族的群众,只要来到平安驿,就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家的概念,让平安驿有了更大的凝聚力。
2018年,平安驿的回族职工马元才的妻子怀孕了,而且一怀就是四胞胎,这在医学上十分罕见,马元才夫妇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没想到四胞胎的喜事会落在自己身上,惊的是,四胞胎的体质明显要差许多,保胎成为了头等大事。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每三周就要检查一次,后来每周就要检查一次,每次检查就要两千多元。”马元才说。“孩子生下来太小,住了二十多天的保温箱,一天就要一万多,进这一项就要二十多万。”
巨大的开支,让马元才难堪重负,在这种情况下,陈玉良发起全体职工和景区商户向马元才捐款,拿着一笔笔捐款后马元才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说,在平安驿,我感受到的是一个大家庭的温暖。
也就是这一年,平安驿的经营户申晓霞产后换上妊娠高血压,治疗费用昂贵,陈玉良又一次在职工和商户中发起了捐款活动,向申晓霞伸出了援助之手。
“团结是事业的基石,和睦是创业的基础,”陈玉良说,“一个有作为的企业家,首先应该将社会责任放在第一位,只有社会和谐了,企业才会有更大的作为。”说这话时,陈玉良的目光在高原冬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作者简介:李皓,上世纪70年代生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西海都市报》专刊部副主任,作品散见于《华夏人文地理》《青海日报》《北京晚报》等多家报纸杂志,并被近百部选集收录。出版文集《贵德的历史》《新闻中的海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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