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魏心宏

4月29日清早起来，微信里看到陈忠实去世的消息，惊得我把手机都给扔了。38年前的1978年，我去西安，在陕西省第一次文代会上认识了他，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叫他老陈，很难改口。老陈那时候还在他老家西安近郊的灞桥区的一个人民公社当领导，业余写作。我印象中老陈当时刚好发表了一个小说，引起了全国文坛的关注。不过，那时老陈还不那么有名，写的也主要是一些短篇和散文。我也是在那次会上认识贾平凹的，平凹那时还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当编辑，和我是同行。那次会上，我最感幸运的是还结识了陕西的几位大作家，杜鹏程、王汶石、魏钢焰、李若冰、贺抒玉、胡采。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还去西安军医大学医院看望了柳青。我感到西安和陕西真是牛，竟然有这么多大作家。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联系着。那时候没有电脑和手机，也没有电子邮件，基本上都是靠写信。老陈给我的信，像是书法作品一样，让我爱不释手。有一次，老陈和我说了一个事。说的是陕西很早以前的一家庄稼人的故事。我听了，觉得新鲜传神。我对老陈说，这不就是一个小说吗？那时的中国文学还大都集中在反思当中，还没有人会去回望那么久远的事。后来，老陈把小说写好了寄给我，我一看拍案叫绝。这就是老陈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康家小院》。很多年过去了，老陈还一直记着这件事，对我说，要不是你鼓励我写，我还真没那么想呢。那也是当时老陈写的最长的一个小说，有四万多字。八十年代末期，老陈写出了《白鹿原》。那时候，我在深圳，暂时脱离了文学编辑工作，可是我看了小说，还是给老陈写了信，激动无比。这个小说也是我的好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高贤均和何启治编辑的，我后来看到了他们找老陈约稿的故事。说高贤均和洪清波去了西安找老陈，老陈很郑重地把稿子交给了他们，贤均带着稿子去成都，在火车上和宾馆里看完了稿子。那时正是夏天，成都的夏天又闷又热，贤均热得就剩下个背心，挥汗如雨地看完了稿子。贤均后来也得了不治之症，先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好朋友就这样一个个走了，心痛难言。

有一年，我们出版社在太湖搞了一个笔会，请了全国各地很多作家。我给老陈电话，江南这个地方最美的就是春天，更何况还有太湖，您一定要来。老陈答应了。我们一起在太湖边溜达，春风杨柳，和风拂煦。老陈说，哎呀，这个地方太好了，难怪人家都说江南好呢。结果溜达到一处歌房边，老陈提议进去看看，我本以为老陈对这些不感兴趣，却没想到，老陈拿起话筒就来了一曲《梦驼铃》。老陈平常是除了陕西话什么话都不说的，结果歌里却分明是普通话，感觉有点怪，但是，唱得完全出乎我的预料，震撼得很。第一次感觉老陈有点文学青年的劲儿。

老陈爱抽烟喝酒。老陈抽的那种土烟，大概也只有他们陕西才有，很冲。陕西还有一位也是我的好友的评论家王愚也是爱抽这种烟的。老陈让我抽，把我呛得直咳嗽。后来，老陈开始抽雪茄，我说老陈你要是真爱抽雪茄，我给你买好一点的。老陈一摆手，不用，就是这个好。巴老去世那一年，老陈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领导来上海，住在衡山路上的东亚酒店。晚上，我和修晓林一起去看他，结果老陈让我们陪他喝酒。我们就在酒店的房间里推杯换盏，实际对我来说，喝酒几乎就是受罪。我劝老陈，烟酒不是好东西，还是戒了吧。后来，老陈真的把烟酒全都戒了。这时候，听他的嗓子似乎也干净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真为他高兴。

2008年，我去了一次西安，老陈听说我来了，就一起吃饭。我那次想着再劝老陈一件事，就是希望他能写个自传。老陈跟我摆手，说，唉，那不行，我咋能写自传呢？我说了我的理由。老陈说，让我想想。后来老陈还是把我的意见听进去了，但是，写出来的文本却有些变化，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一本创作谈。老陈之所以没有最后写自传或者回忆录，他自有他的理由。这件事到了今天让我尤其遗憾。2009年，这本书出版了，上海书展期间，我们把老陈请来上海，与上海的读者见面。老陈在上海图书馆做演讲时，很多听众尽管不能完全听懂老陈的陕西话，但是，大家都对这位朴实无华的大作家深感敬佩。却没料到，那一次，竟然是老陈最后一次来上海，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欢聚。

责任编辑 孔令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