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奇案

◇文/孙海鸥

明朝末年，长平城东四十里处有座四明山，山下有两个村庄，在同一年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山前李庄的李秀才，一个是山后张庄的张秀才。

李秀才名叫李春，年方十八岁，生得一表人才。他上有父母，下有一个弟弟，家有红砖碧瓦的厅房三间。由于一家人以善为本，与乡邻相处得好，再加上有个好管家李福，日子过得兴旺发达，故在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

张秀才名叫张春，和李春同年同月同日生。他自幼聪明过人，能文善武，样样精通，但就是命苦，早年父母双亡，靠祖上留下的一点儿产业维持生活。

早年，李春和张春都在山上的“共仁堂”读书，同窗同桌，后又同中秀才，两人志趣相投，成了莫逆之交。再加上张春手勤脚快，遇事千思万虑，办事足智多谋，李春一家都很喜欢他，李母待他有如亲生儿子。

话说这年张春外出访友，年近腊月还未归来。李母放心不下，就趁农历腊月初五高花山庙会到奶奶庙进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张春平安回来。李春和弟弟李亮及管家李福也一同前往。

李春他们进香完毕就向山下走去。走到半山腰时，李春觉得有点儿头痛，就让母亲先行回家，他和李亮、李福在原地休息。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公子请留步！”只见一个黑袍道人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走了过来。李春问道：“道长有何事？请指教。”黑袍道人回答：“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路旁的黑沙坡小叙！”黑袍道人说完，就向黑沙坡走去。

李春三人好奇地跟了过去。到了黑沙坡，李春问道：“道长是哪方名士？为何事叙谈？”

只见黑袍道人手拈银须，一字一句地说：“贫道乃一云游四方之人，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人生祸福。今天路过此地，识得公子之面，甚感荣幸。不幸的是吾见你印堂发黑，面色发白，想必中了邪气。如不驱邪，三日之后，必死无疑！”

李亮说道：“你胡说！我兄长生来就是这般模样，怎么可能是中了邪气。哥哥，别听他的，我们走。”

黑袍道人不高兴地说：“你乃凡夫俗子，岂能观看幽明？可惜呀！三日之后，一代才子将殒消于世。”

李春开口问道：“道长既有先见之明，想必有破灾之法？”黑袍道人答：“办法倒有一个，只是不知公子信不信。”

这时，李春越发头痛，听说有破灾之法，忙问道：“道长既有高见，请快快说来。只要能破邪去灾，我岂有不信之理。”黑袍道人见李春开口求救，便开始施法破灾。只见他两眼一闭向西一指，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瞪圆眼睛大吼一声，两手向东一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怪兽咬住似的转了几圈，接着又手舞足蹈地跳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说道：“李公子是被一吸血孤魂缠住了，你们现在到山下的‘倒魂泉’用神水拍脸，等到精神畅快之时速速回家，整理出一间僻静的房舍。经我施法，今夜三更时分将有一顶花轿路经你家门前，向东海还魂。你们设法拦住，即刻与花轿上的新娘成亲。成亲之时，将新房的窗子用砖堵住。三日之后，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在家门前设一香案，让新人脸披红纱开门会面，再去敬香送走孤魂。记住，三日之内不能有人接近新房，更不能有外姓人进你家门，不管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也别管，不然这灾就破不了了。此乃天机，不可泄露！”黑袍道人说完飘然而去。

李春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已无道人踪迹。三人不知黑袍道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眼下李春头痛难忍，只得由李福和李亮扶着，来到山下的泉边洗脸。发烫的面孔经冰凉的泉水一激，李春顿时觉得头没那么痛了。他又洗了一会儿，已觉精神畅快，和来时无异。李福二人见李春洗过“神水”果然有效，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三人高高兴兴地向家中走去，这时日头已偏西。

黄昏时分，李氏夫妇见儿子和管家还没回来，心中十分着急。正忧虑间，李春一行人走进了客厅。李母忙问：“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管家李福就一五一十地把今天所遇之事讲了一遍。李氏夫妇听了，半惊半喜，不住地说些感激黑袍道人的话。

晚饭时分，李春说浑身不舒服，不想吃饭了，就回房休息去了。一家人也不去打扰他，大家忙着打扫西厢房，做好了一切破灾的准备。

按下此处不提，且说张春在外访友，一年来他走南闯北结交了好多武林中人，学了一身好武功，特别是轻功非常了得，被武林中人称为“云中燕”。眼看年关将至，张春就辞别众位好友，上路回家。但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赶在腊月初五的晚上才到了长平城，张春就决定在城里住一宿。

这天夜里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到了三更时分，果然有一顶二人抬的花轿路过李府门口，李家人急忙围上去拦住花轿，轿夫只得把轿落下。就在轿帘打开之时，两个轿夫已不见了。此时从轿中走下一个天姿国色的女子，年约二八，却不识得是谁家之女。李春父母也顾不上考虑其他，忙让奶娘扶着新娘进了西厢房。这时，李春由李福和家奴搀扶着也进了西厢房，其他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此时院墙上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院中的一切。等整个院子安静下来后，这黑影从李府的院墙上翻了进来，摸到西厢房前，学了三声猫叫，只见房门打开一道缝，黑影一闪身进去，紧接着就关上了门。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一声低哑的惨叫，接着就悄无声息了。

次日早上，住在城里的张春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张春回到家中，随后他带了一些京式点心去探望李春一家。

张春来到李府的朱红大门前，叩了几下门环无人应声。他觉得奇怪，正要再次叩门，却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朱墨写着：“从今日起，本府三日内不会客，望来者见谅。腊五书。”

张春看罢寻思：这是昨日贴的告示，莫非出了什么事？他只得往回走，但心中犯疑，就决定晚上前来探个明白。

夜深人静之时，张春翻上李府高墙，进入院中。他各处走动一遭，在西厢房的门前蹲了下来，听到房中不时传出异样的声音。第二夜，张春又听到西厢房里传出咚咚嚓嚓的响声。

第三天午夜时分，李氏夫妇见时辰已到，忙吩咐家人设立香案，准备迎接新人。

新房的门打开了。李春和新娘同挽手臂，脸披红纱走了出来。李母见儿子身体已康复，高兴得不得了，忙跟在他们身后去送魂。

来到大门外的香案前，两人正要敬香，李春却猛地向东跑去。李母等人急忙追了上去。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春今天却跑得飞快，霎时跑到洪河边，跳进河中。等李母等人追到洪河岸边时，河面风平浪静，早已不见了李春的身影。李母不由得大哭起来。李父强忍悲痛，让侍女们扶李母与新媳妇回房，自己带着家人，打着灯笼，沿河打捞。

天亮后，附近的居民得讯，就帮着李府的人沿河寻找。可三天过去了，李春还是杳无踪迹。

第四天张春来到李府探望，李氏夫妇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张春听了，一再安慰李氏夫妇：“人死不能复生，望二老不要过度悲伤，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李府从李春出事那天起，就再没有人去过西厢房。新娘整日啼哭，李母看在眼里，怜在心上，安排她与奶娘住在一起。于是，张春找了个机会，去西厢房察看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半个月后，一位渔夫来到李府，声称要见李氏夫妇。李母由于思儿心切，此时已生病卧床，渔夫只见到了李父。李父问他有何事情，渔夫答道：“我乃洪河下游渔民，大前天捞到一具尸体。我沿途打听到此，方知你家公子十多天前跳河，特请你们辨认，是与不是。”李父一听送回来的是李春的尸体，早已老泪纵横。哭声惊动了书房的李亮和张春，他们跑向客厅，细细打量渔夫，只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实乃美男子也。张春看后，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李亮和李福跟着渔夫前去辨认尸体。只见大门口有一辆马车，车后有一苇棚，棚中有一具白布盖着的死尸。李亮走上前去揭开白布，只见死尸面目全非，像是在水里久泡过一样，难以辨认，但衣着是李春入洞房时穿的新郎服，他们就把尸体认下了。

李父抚尸悲啼，伤心得昏了过去，一家人忙着把李父抬进后堂休息。

管家李福用十两纹银谢过渔夫。就在渔夫将要离开之时，张春发现渔夫和新娘子似有话要说，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渔夫随即转身驾车离去。

且说李春尸体在家中停放了三日之后，被安葬在李庄通往张庄的小松树林里。“头七”之后，李母一再挽留张春多住几日，但张春执意要回家。李母便留他吃过午饭，让李亮和几个家人去送他。

到了张庄后，天色也不早了，李亮要回去，张春要送，李亮对张春说：“兄长别送了，为了早点儿赶回家，我们走近路就是。”

李亮同几个家人抄近路往家走，他们路经小松树林时，已是暮色普降，不太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李亮想：哥哥死得太突然了，连一言半语都没留下，就想到坟上看一眼死去的兄长。

他们来到坟旁，禁不住悲泣起来。就在这时，坟上突然升起一个白色的人影，李亮他们正惊异间，影子说道：“二弟，请别伤心，也别害怕。我的死本是天意。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孝敬父母，死了也要尽点儿心意。你明天一早起来，打发奶娘和几个丫头陪着母亲到山庙去还愿，也带上你那嫂子。等他们一走，你就叫人打开西厢房的门，在象牙床下挖地三尺，那儿有我生前埋下的几缸银子，你们挖出后，用心孝敬父母吧！此事不要让你嫂子知道。有啥难办的事，找你张春兄商量，切记切记。”影子说完就不见了。

李亮刚开始还有点儿害怕，后来见李春死了还这样惦念父母，心中万分感动，就朝着坟上磕了几个头，谢过兄长的阴魂点化，然后回了家。

四明山有个风俗：人埋葬七天后，要到山庙超度亡灵。等天亮以后，李亮送走了李母一行人，这才把昨日在坟上所遇之事向父亲及其他人讲了一遍。李父一听忙摇头说：“春儿在世时，从未提过此事，这事未必是真的。”李亮也不争辩，就带人到西厢房去挖，另派一人，骑快马去通知张春。

李亮等人搬开象牙床，挖地三尺，挖出了三个密封的罐子，便将其抬到了院中。李父见果然有罐子，就命人开封取银。不开还好，刚一打开，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里面哪有什么银子？而是被分尸的李春。这时，张春已快马加鞭赶到，他吩咐众人不要忙乱，然后执笔写了状子，让李亮上告县衙。

县官张冒看完状子后，带领师爷验过尸体，便将新娘捉拿归案。经过三堂会审，新娘受不住刑，便招出了外号为“神偷圣手”的渔夫。

这新娘是八十里铺杨庄人。她的相好“神偷圣手”探听到李府有万贯家产，就想了这么个偷梁换柱的办法：先将李春在新婚之夜害死，然后冒充李春投河自尽，实则潜水遁逃。等日后分家之时，她就能得一半家业，到那时他们再远走高飞。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曾想被聪明的张春识破了。

原来，那安葬在树林里的人是黑袍道人，他被新娘所诱，以相面为由说动李春。事后，渔夫将他杀人灭口，淹死水中。接着，渔夫将尸体送交李府，以假乱真，李府信而不疑。但这一切却被张春识破。那晚李亮在坟上所见的鬼影，正是张春所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