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雪樱
先说一个发生在身边的故事。那年腊月二十八,她跟着他回老家过年,第一次去他家过年,她很是不自在。虽然已经订婚,就差个仪式,她别扭的倒不是环境陌生,她也是在农村长大,而是心里那个小人不时地跳出来,对这场爱情产生质疑。他家里穷,兄弟仨,父母靠种地为生,他排行老三,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做兼职攒的,将来这日子能过好吗?
每年过年,他的老父亲都去年集上摆摊卖春联和福字。回到家他也去摆了个摊,她跟着他扎在集上,帮人挑春联、选春联、递福字,说着恭喜发财的客气话,手和脸冻得比苹果还要红,那风实在太硬了,她把他的大衣裹上还是觉得全身如灌冰水。中午她嚷嚷要回自己家,两人吵了一架。很多买春联的大叔婶子都是老主顾,有的送块鲜豆腐,有的给袋江米糖,她很快改变主意,觉得卖春联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他告诉她,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但乡里乡亲的感情,深着呢。他还说,他爹卖春联,就是为了能和那些老伙计碰碰面,旧村改造搬进楼房后,也不能忘了那些人的恩。
那年春节,她难忘至深,最大的收获就是觉得这家人很幸福。结婚后,他们为了留济南还是回老家曾犹豫不定,最终回了济南定居,先租房、后买房。每年过年,他们都会提前给公司请个假,回老家卖春联。从人力三轮车到电动三轮,再到私家车,从两个人到带着闺女,再到现在的四口人。大女儿手悬毛笔,学着爷爷的样子,踩着小板凳现场泼墨写春联,很快被人群包围,不乏叽叽喳喳的孩童,煞是热闹。
他们是我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她笑着对我说,“现在我才懂得,春联从来不是用来卖的。春联就是春天的消息,我们是‘送’春天的人,心里要有多欢喜有多欢喜。”如今,她大女儿的书法作品在全省得过奖,每年家里的春联都被她承包了,这是他们夫妻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从儿时记事起,父亲就经常骑自行车带着我去老街巷闲逛,回来时我经常在车上睡着了,为此他专门给我买了个头盔。临近年根,胡同人家都会贴春联、挂灯笼,红底黑字,沁着喜庆,恍若从时光深处吐出一寸寸馨香,引人流连。有的人家挂上自制的红灯笼,有的小院墙外斜出来几枝腊梅探头探脑,看上去别样风雅。父亲边走边给我念,好多字我不认识,胡念一气,他赶忙纠正,说,“让人家听见笑话。”院主人看到有小孩,返身回屋抓把糖果或花生,把我的口袋塞得圆鼓鼓,我满脸害羞,露出门牙直咧着嘴笑。当然,他带着我出来是有采购任务的,去万紫巷买花椒大料,去大观园买干果点心,去南门市场买小金鱼、年宵花……回到家里,我也蠢蠢欲动,找出墨汁和红纸,照猫画虎写上几幅春联,虽上不了台面,却也跟着乐呵。“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也是隐藏在中国人骨血里涌动不息的DNA。
四季流转,我们逝去的不只是光阴,而是附着在时间之河上的惜福与憧憬。经常地,我会想起济南老乡张大春,1988年的那个春天,他首次从台湾回大陆探亲,见到姑父欧阳中石先生。在北京东四前拐棒胡同的家宅里,和着热气缭绕的煤球炉子,两人谈京剧、谈书法、谈文章。姑父对他说过,“活得越老,练得越勤,小时候犯就的毛病就越会来找你。”当时他没有听懂,直到2005年父亲过世,他以大楷抄经的时候,才幡然顿悟姑父的教诲,继而明白了,当年父亲对他说的“我看你往后连副春联也写不上了”的苦心和深情。
看到这里,我不禁眼睛潮湿,想起父亲生前反复说过的狠话,“我看你将来写不好字怎么办”,异曲同工之处除了舐犊情深,剩下的就是“传承”二字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我多么想再去老街巷胡同里逛一逛,把脚步放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边走边指认大门上的春联,还要满心欢喜地念出声来,只是,当年陪着我念春联的老父亲已经不再……留有一缕思念縈绕心间,天上人间共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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