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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有收获的培训(外一篇)

时间:2024-05-04

陈枯朽

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培训的。我自参加工作以来,所参加的培训似乎也委实不少,大抵都落入了“三X”的俗套,即“休息,休息;咪西,咪西;联系,联系”。培训一结束,自然如雁过天空不留什么痕迹了。唯独马年初春参加的由省公安厅组织的督晋督警衔晋升培训未见旧俗,使我印象深刻,至今忘记不得。

我不是科班出身,对福建省警察学院这所响誉全省警界的院校素怀敬而向往之心。报到那天,门卫就给我来个下马威,挡驾了我的车子,我顿觉有了一丝被轻慢的不快,但与久别同事重逢的气氛冲散了我心头的阴云,不顾长途的疲乏,和同事乘着夕阳在陌生的校园里逡巡开来。

学院座落在福州市苍山南台岛,占地面积275亩,其前身为省警务干部学校,校史与共和国同龄。校内有警体馆、图书馆、射击馆、战术训练场、运动场、游泳池、交通管理训练基地等,涉警训练教学设施一应俱全,真不愧为八闽警察之摇篮。而这些楼堂馆所隔而不连,散而不乱,间以假山水池、花木草坪,庄严中透出逸放,秩序里寓有磊落。那夹道而列的榕树,枝繁叶茂,长须飘飘,迎风拂扫,如仗剑行义的侠士,让人有些高古的感觉。

我们穿着制式警服在运动场的塑胶跑道上漫步,虽然是周日,但锻炼的学生很多,学生们都会给我们行礼打招呼,使我们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运动场旁有座建筑,外表分辨不出功能,冠名曰“祖杭馆”。我说应该是游泳馆。同事问为什么?我说“祖”,有源头和效法之意;“杭”则取自《诗经·卫风》之“谁谓河广,一韦杭之”的“杭”,有方舟和渡水的意思。同事点头认可,并夸奖我学问好。我趁机卖弄,称赞起闽北驾校取名“御源”和武夷山根雕店取名“根聚地”的妙处来。

我们在校园里浮光掠影地逛了一圈,认为最有特色的建筑莫过于图书馆了。其外观为圆形熔炉,炉口为大门。我曾参观过不少图书馆,以炉为形者实属初见,不禁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而折服。因为警察这职业,向有“人民卫士”之美誉,不千锤锻造百回冶炼,何以堪此重任?

我们这次培训不就是回炉锻炼么?培训时间虽然不长,可纪律却无比森严。起床、早操、用餐、学习、军训、考试、点名、熄灯、查夜、请销假等一律规范严格,准军事化管理,省厅政治部还派专人驻校督察。使得一些援“三X”旧例参训的同行一时难以适应而叫苦不迭,甚至口出怨言。我倒觉得课程开设颇对口味且受益匪浅,有“新时期公安警务改革实践研究”、“基层民警如何与媒体打交道”、“交通事故疑难案件解析”、“城市道路交通管理”等一系列切合实际的可操作性的课题。更兼授课教员系全省各地临时抽调上来的行家里手,他们原本精通业务,身体力行,有的放矢,无“假、长、空”之通病,有立竿见影之实用。

军训课中,边防总队的军事教官出了一道训练科目,要求学员模拟领队,即按步骤将队伍整齐后,再按规定的报告词向虚拟的长官报告。教官先示范,学员后模仿。参训队伍中有不少系各县市单位的主管,平时想必是纵横捭阖、利齿灵牙、口若悬河,一旦面对百十号半生不熟的队伍,难免怯场,顿时失却了往日的雄风盛气,变得磕磕巴巴、含混不清、语无伦次,不是号令喊错,就是报告词颠倒,很是狼狈。尤其是来自厦、漳、泉的学员,操着浓重的闽南腔发号施令,更是令人忍俊不禁,引起哄堂大笑,有的笑喷出饭,有的笑疼肚子,队列秩序为之散乱,教官莫之能止。

其实,我也是“讷于言”的人,尽管在队列中笑得前俯后仰,但内心还是有点虚慌,生怕当众出丑,好在我位列队尾,躲过一“劫”。事后,我在宿舍里演示好几回,还是欠规范完整。舍友讪笑说:“回去对着镜子慢慢练吧。”由此可见,貌似庸常的口头表达也不可等闲视之,是驴子是马拉出来一遛便见功底,难怪乎有“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之训,更遑论演说家、口技师之嘴上功夫了。

嘴上功夫可待日后勤学苦练,可适应环境的功夫却容不得丝毫懈怠。我住培训楼216室,室内简陋得有点过分,一台无外盖的老式空调,露着黑乎乎的过滤网,悬于壁上;两个蒙尘的床头灯有罩无灯泡,发不了光;抽水马桶不能抽水,得用脸盆接水冲涮;热水供应时断时续,洗澡时冷热无常,弄得人进退维谷。更有甚者,舍友打呼噜加吹口哨的恶习实属罕见,折磨得我两夜难以成眠,一边睁着双眼对着天花板,试图读出诗来,一边竖着双耳,倾听那惊涛拍岸、朔风穿林的交响乐章。我有点受不了,找班主任要求调房,却被训斥一通:“你是来训练的,不是来休养的,请你放下一方诸侯的架子,尽快转变角色!”是呀,我是农二代,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难道真的忘了艰苦朴素的根本?想到这,我重新调整了心态,将面临的处境作为一种意志培训来应对,果然收到成效,不仅器物用得顺手,而且觉也睡得香甜,离校时甚至还有点儿留恋。这姑且也算是这次培训的意外收获。

泡的就是你

钱钟书说,吃了鸡蛋,不一定非得见母鸡。想想,这话似乎有一定道理。然而,我喝了吴三地老丛水仙,却禁不住有了造访吴三地的冲动。也许是水仙茶那特有的勾魂的幽香韵致,抑或是吴三地那独具魅力的乡土人情?反正那方山水、那方茶人所搓拧的无形绳索,牵扯我懒散的脚步。

马年早春二月,大雪初融的一个晴天,我踏进了大山深处的吴三地茶村。吴三地坐落在武夷山北麓黄岗山南坡的一个山窝窝里,四周由吴家尖、对面山、黄历岭、龙尾峰围得密不透风,状似一口锅。八十来户的村子就簇拥在锅底,锅沿竹林成片,锅边茶园叠翠,好一圈竹茶相济的锅边糊。山风过处,竹浪翻滚,茶香扑鼻。一条硬化了的村级公路盘山绕岭、两头延伸,分别系着绿色之旅的星村和红色之旅的洋庄,切村而过的小溪如草蛇灰线般隐没于村尾的竹丛田畔,村中屋舍依山就势,洋土错落,高矮参差,传统与时髦相糅,民居与制茶两利。

苏东坡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吴三地人不仅与竹为邻,而且枕着茶睡,抱着茶乐,似乎比苏东坡追求的高雅境界更高一筹。武夷山岩茶品种繁多,著名的有肉桂、水仙、铁罗汉、水金龟、白鸡冠、半天妖等,而使吴三地声名鹊起的就是那老丛水仙。如果仅以树龄逾百年、树高达四米来论老丛,也并非吴三地独有。而粽叶香、青苔味,则吴三地可堪翘楚。这种茶质的独韵与制茶工艺无太多关涉,却与生态环境的得天独厚脱不了干系。试想翠竹终年抚摸的茶叶能无粽叶香吗?根扎红壤沃土、叶沐阴润气象的茶丛枝茎,能不铺长青苔吗?

我们应邀入坐半山腰的吴三地茶厂品呷老丛水仙。煮水泡茶的何孙慧推杯换盏,手法娴熟,一看就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茶艺员。她开朗活泼,能说会道,边斟茶边解说,什么一泡汤、二泡茶、三泡四泡是精华,什么高冲水、低斟茶、酒满敬人、茶满欺人,什么乌龙入海、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类,直把个普通的茶饮演绎出文化哲理。随行的民俗文化在读研究生陈炊哪见过这种阵势,忙掏出笔记本记个不停,还不时发问一些疑惑的问题,其中有令我困惑多年的所谓“清、香、甘、活”的茶质品味。何孙慧嫣然一笑指着我们面前杯中的茶说:“清指汤色,香指气味,甘指回甘,活指润滑。汤色清澄,茶香幽远,回甘无绝,是武夷山岩茶的普遍特质。而不苦不涩、口感滑润,则最见功力。没有特定山场和烘焙技术的完美结合,是难以企及的。所以近年来武夷山制茶师的走俏也就可见一斑了。”

这时,从茶园回来的吴三地茶厂主人吴伟菇见有来客,放下锄头,不及洗漱,就泥手泥脚地加入茶座,与我们共论茶道。吴伟菇虽年近花甲,满脸沧桑,但精神矍烁,说起茶来眉飞色舞。他说,他是吴三地茶人中的大户,年收入逾百万元,靠的固然是这老丛水仙的品牌效应。但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平心而论,吴三地老丛能在大红袍一统天下里独秀一枝,一是借助武夷山旅游兴盛的大背景,二是倚仗村主任陈洪(将溪村人)策划促销得法。他说他侍弄竹林茶园一辈子,什么形势和人物没见过,同样是那山采下的叶,同样是那厂制出的茶,为什么当年毛茶每斤三元还得求人要,现在每斤五六千元却是人求我呢?难道“粽叶香,青苔味”也讲与时俱进?难道过去茶人的口感也只趋向黄莲汤,白糖水?

我见吴伟菇剖析事理客观实际且条条是道,便有意无意地将其引入吴三地村史的探讨。因为吴三地村名的来历,曾有人撰文称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有关,说是吴三桂获诛后,其家族的后人为避祸逃至闽北深山开基立业以种茶为生,故村曰吴三地,村中吴姓居多、茶龄三百余年云云。我向来认为此说太过牵强附会,属无稽之谈。况且清人黄中松早就告诫过我们说:“经传无明文,诚不必穿凿。”对此,吴伟菇也赞同我的观点。他说老辈人口口相传,吴三地的祖先来自邻省江西铅山的吴氏家族,开基者乃吴家老三,以立基者姓氏排行为村名者举国不乏,非吴三地首创,何况前几年铅山吴氏还派人来续家谱亦可为证。此外,他还清楚地记得村头原有一方石质村碑,上书“吴三地”三个大字,下有小字若干但模糊不清,想必就是村史,可惜这块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公路时被湮埋地下,至今无迹可寻了。

吴三地老丛入口生津,入心气爽。我们浑身洇着“粽叶香,青苔味”的余香去参观平林山坡的老丛茶园。沿着残雪疏点的山间小路,穿竹林,过竹桥,跨小涧,走田藤,拐进一个大山窝,又是一口锅,锅底茶畦新翻,茶苗初茁,退田还茶痕迹显然。锅边周围竹林茶园相间,格局齐整,高翠的是竹,低青的是茶,竹掩着茶,茶依着竹,似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长相厮守。我们钻进号称百年老丛的水仙茶园,顿觉遮天蔽日,南北莫辨。园中树比人高,干比臂粗,盘根错节,沧老之态俨然,但旧丫间吐露着新绿,老枝上勃发着生机。

在这丛距疏朗、枝叶密匝、纵横有序、阡陌井然的茶林间行走,有时可信步闲庭,有时须侧身迂回,有时得低头猫腰,如捉迷藏,虽有点苦累,但饶有兴味。我问:“这么高大的茶树如何采摘青叶?”带路的何孙慧回答说:“或用凳子,或用梯子。”落在后面的陈炊突然大叫起来:“快来看,树上有长寿眉!”我们折返回去,只见一丛茶树的蝤枝斜条上悬垂着排排的绿色绒丝,在漏进的阳光里斑斑驳驳、碧碧莹莹,煞是好看。何孙慧说:“这就是青苔。”其实,在这片茶园里大部分茶树都附有青苔,只不过没那么长,没那么显眼,更没那么富有诗意罢了。

好不容易走出二十亩之广的茶园密林,已是暮色四合、夕阳西斜、百鸟归巢之时了。我们伫立山梁,登高临远,望着山脚下的吴三地村庄这口前锅和老丛茶园这口后锅,只见前锅炊烟袅袅,后锅雾霭冉冉,好一处人间仙境。炊烟和雾霭交相腾挪,徐徐弥漫,如桑拿蒸房,我们浸泡其中,尘俗尽洗。我突然来了灵感,即兴口占一条广告词赠予吴三地茶人:

“泡的就是你——吴三地老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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