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细雨廊桥 (外一篇)

时间:2024-05-04

●韩永强

柴埠溪的廊桥,在晚春的薄暮中有几许淡淡的寂寞!

有人说那座廊桥历史悠久。相传今日空寂的柴埠溪,当年可是灯红酒绿人面桃花所在。尤其是在暮色四合的袅袅炊烟中,本来已是倦容满面的盐商驮夫,会立刻振作起精神,从夹溪而建的吊脚楼下走过的时候,故意把脚下的青石板街踏得嗒嗒的脆响,以吸引楼上绿袄红衫的姑娘们关注的目光。就连那些疲惫的骡马,此时也噗噗地喷着响鼻,仿佛嗅到了让它们兴奋的滋味。薄暮细雨中,我看不到廊桥周边过去的踪迹。唯一显示出岁月陈旧的物品是一盘巨大的石碾。从石碾的规格上看,当初这里的人家或者说行走的商贾是很具规模的。石碾的附近是一个个大大小小屋场的遗迹。我不知道这些遗迹中,哪里拴过骡马,哪里藏过娇女,哪里上演过悲喜剧。今天,它们都沉寂着,一星半点气息都没有。

也有人说这廊桥是新建的。桥的天上虽然也是杉树皮作顶很古老地覆盖着桥身,但它的造型显然过于简洁,甚至没有一处显示出古人文化的涵养,哪怕一丁点儿或雕或刻或镂或描的痕迹都不曾有。最重要的是没有了那种氤氲的氛围,没有了青石板嗒嗒的脆响,没有了荡着盐腥味的咸咸的混合气体,更没有骡马或叹息或发情的嘶鸣。即使廊桥不远处的“柴埠溪客栈”,虽然挂着七八盏红灯笼,那灯笼的红晕也平平淡淡地不具张力。

其实,这廊桥是否古老是否精致并不重 要。美国麦迪逊的廊桥并不是因为它的建筑如何 了不得而名世,只是因为在廊桥上出现了罗伯特 金凯而罗伯特金凯的眼中又出现了弗朗西斯卡。 因了麦迪逊这座并不出众的廊桥,人间有一段十 分动人的故事。好事者们评说罗伯特金凯真是痴 情,他浪迹天涯,何须永远记挂一个边远角落的 农妇弗朗西斯卡,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有人说弗 朗西斯卡值得用一生的岁月去守护那短暂的七天 吗?尤其是在罗伯特金凯特殊的日子里,弗朗西 斯卡必定焚香沐浴,让自己进入一种心无旁鹜的 境界。在只属于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金凯的特殊 日子里,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只有 “刻骨铭心”这个词语和麦迪逊的廊桥作为见证 才有存在的理由。

柴埠溪的廊桥上是否上演过这样经典的爱 情故事,不可考。坊间口口相传的稗史逸闻, 似乎只有一些野性苟合的笑谈。其实在柴埠溪 的杜家堡这个神秘古朴的庄子里,依傍着这座 廊桥不发生几个《廊桥遗梦》的故事真是不可 思议啊!不信你看那一柱柱拔地而起的雄峰, 千奇百异地耸起一个个梦幻般的神奇想象;那 叮叮咚咚甘冽的清泉毫无倦意地唱着小夜曲, 一定会让人心旌摇荡;那一坡坡紫紫的蓝蓝的 黄黄的粉粉的白白的花儿认真而热烈地绽放着 自己,总能给人以诱惑;而那轮在雨雾的缠绕 中的弯月,因峡谷的幽深而显得更为渺远和朦 胧,把人的心思会高挑得更为玄妙……然而, 这毕竟不是美国的麦迪逊而是中国的柴埠溪。 因此,这细雨中的廊桥注定同它所依傍的柴埠 溪一样,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中国的罗伯特 金凯和弗朗西斯卡。这个等待或许很短暂,或 许很茫然,或许没有或许。

溪水鸣溅溅,细雨静悄悄。客栈的红灯笼 守不住这静而无声地熄了,渺远的弯月无奈这 清而默默地隐了。在这弥漫着淡淡寂寞的细雨 中的廊桥上,我听到有歌声传来:三月里来雨 纷纷,撑起花伞出了门。门前人来又人往,往往来来不见人。叫声我的小亲亲啊,我的花伞为你撑!

惜别疏花水柏枝

第一次听到疏花水柏枝这个名字,我立即心仪不已。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我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疏花水柏枝的形态:有风拂过,夹溪而生的疏花水柏枝婀娜地舞动水的波纹,疏朗的花虽然碎小素洁,却让春风馥郁而醉。或者有山苍莽,亭亭玉立的疏花水柏枝横空出世,以伟岸的形态让满山的其他植物相形见绌。抑或在林间空地河边滩涂,一株株疏花水柏枝比肩而生,密密丛丛地构筑成一道道绿色长廊……

因为心仪,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寻访她。然而,让我简直不敢相信的是,名字如此诗意,而且是国家珍稀植物,正在被国家花大本钱尽力抢救、保护的疏花水柏枝,原来是我故乡长江边上几乎一文不名的“水柴棵子”。

“水柴棵子”和“疏花水柏枝”,不仅仅是名字有文野之分,其命运更有天壤之别。在我故乡人的眼中,“水柴棵子”是十分卑贱的。首先,她虽然被称为“柴”,却因为“身分”是“棵子”,而入不了柴的主流,精强力壮的人不屑于把她当作一回事;其次,她虽然未进入到柴的主流中,但因为她的属性是柴,终究难逃被焚烧的结局。

童年的时候,我不懂“水柴棵子”的心思,但我对她是亲的爱的。春天,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沐着春雨,她狠劲地吮吸着长江为她沉淀的养分,无拘无束地疯长。一大捆一大捆的“水柴棵子”,被我们折断铺成一张张床,舒舒服服地躺在春天的怀抱里,懒洋洋地睡上一小会儿。过几天,被我们当过“床”、做过“帽子”的“水柴棵子”被阳光吸干了水,枯黄枯黄地摊在江边,有心计的小伙伴们就把她们收拾起来,扛回家去,成为“棵子柴”。

夏天,洪水肆虐的时候,“水柴棵子”就没了踪影。有时,我们嬉耍在烈日下,就有些 想念葱郁的“水柴棵子”,如果能用她做一顶帽子,我们就可以更快活地奔走在烈日下了。

“水柴棵子”也有让我们畏惧和讨厌的时 候。经过一个夏天洪水的浸泡,春天时柔韧的 “水柴棵子”只剩下一根根直立的枝条,她光 秃秃的身影,正好成为母亲们惩罚我们时最顺 手的“利器”:韧而有弹性,抽打在身上疼到 心的深处却不会伤着筋骨。所以每当我们顽皮 得过分,母亲用她拍打我们时,我们只会嗷嗷 怪叫和原地跳圈。被她打过之后,小伙伴们曾 恨恨地想过,一定要把这些“水柴棵子”彻底 铲除掉。于是,我们找来挖锄,甚至找来钢 钎,撬开磷峋的乱石,叮叮地忙活大半 天,却难以做到斩草除根。我们只好气呼呼地 说,明年春天你发枝的时候,我们要用你做好 多好多的帽子,铺好大好大的床。

我不知道这些“水柴棵子”是否同我们欢 乐而欢乐因我们难过而难过过,我只知道在我 们任性的摧残中,她年年岁岁都会沿着长江消 退的水位线蓬蓬勃勃地生长,让长江因此不寂 寞,让我们的春天快乐。

今天,我突然知道“水柴棵子”本来应该 叫“疏花水柏枝”,是属于“金枝玉叶”的国 家稀有保护植物。原来我们以为如此低贱的 “水柴棵子”应该随处都是,结果她是情有独 钟,只存活于长江三峡的巫峡和西陵峡之间少 数的江畔。她们需要被抢救和保护,不是因为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价值”而金贵起来,而 是因为三峡工程要蓄水,她生长的环境将不复 存在。

据说,植物学家们为了让疏花水柏枝成功 迁徙,曾经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在研究的过 程中,植物学家们时时产生困惑:论气候条 件,新选的地理更优越;论土壤条件,都是一 把可以捏出油的好地;论培植手段,是优中选 优,为什么被迁徙的疏花水柏枝总是恹恹的, 打不起精神来呢?有人便慨叹:这疏花水柏枝贱啊!

我无法走进今日被称作疏花水柏枝的“水柴棵子”的内心,去解读她的心思,但我想到了我故乡的桃花鱼。每年的春天,是在“水柴棵子”葱郁的摇曳中,桃花鱼带给人们欢乐和惊喜的。桃花鱼和今天的疏花水柏枝一样,从物种的角度讲,都成为了当今世界的惟一;从人类对她们的尊重和保护上讲,都让人类费尽了心机。然而,桃花鱼还是在人们的惋惜声中,先于疏花水柏枝别人类而去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祈祷疏花水柏枝为了人类,要珍重 自己。面对疏花水柏枝,我沉默难语,因为我 不能不想到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像疏花水柏枝 样,祖祖辈辈含辛茹苦地生活在峡江深处,他 们在苦难中把自己的根深深扎了下去,苦中有 乐,苦中有爱,苦中不断生长深情的希望。就 是死了,他们也要选一个高高的山岗埋下去, 说是看着这块土地上的繁衍生息,心里踏实。 在这里,疏花水柏枝和我的父老乡亲们找到了 共同的语言。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