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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种苕

时间:2024-05-04

●聂士龙

在办公室种苕,据说是一个叫蓝田玉的小资女人的发明。这奇怪的创意,就像星星之火,很快就燎了原。行政服务中心从二楼到三楼,大厅里似乎每个女人办公桌都变成了一块苕田。皱巴巴的苕被塞进晶莹透明的玻璃瓶子里,用冷水浸泡着,放在漆得发亮的办公桌上,就像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突然进了城,站在光怪陆离的十字街头,谨小慎微,手足无措,看起来十分不协调。这种场合下的苕,土不土,洋不洋。显然,苕有点别扭,有点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尊贵。

但苕毕竟是苕,人类把它种在土地里也好,种在办公桌上也好,它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假如苕是一个充满野性的孩子,它内心一定非常委屈。试想,远离故乡明净的天空、牛羊的气息、洁净的空气和熟悉的土地,整天和那些散发着要命辐射的电脑、打印机还有QQ游戏为伍,耳边偶尔响着哼哼哈哈的政府官腔,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沐浴露和白酒啤酒烟草混合的味道,与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被人类作贱,还不如让农村那些猪把自己啃了呢!用时下流行语讲,办公桌上还未萌芽的苕,幸福指数是很低的。

苕,原产美洲,当今是中国大地上随处可见的一种农作物,又叫甘薯、红薯、白薯。苕 被人吃,也被大量用来喂猪,在方言中, “苕”被讲成“傻子、笨蛋”的意思。摆架子 的官员常常训斥下属:“你这个苕!”骂者简 短有力,尽显威武;受者战战兢兢,怒不敢 言。一直不太明白,“苕”为什么被引申为 “傻子”?同样是农作物,洋芋就不傻么,黄 豆就不傻么,冬瓜就不傻么,萝卜就不傻么? 就算苕比其他作物呆傻,难道苕氏家族里就没 有一个聪明的么?就永远没有一个可以“出苕 头地”的么?显然,这是人类自作聪明的给苕 赋予了一个定论,让苕背负着这个黑锅,永世 不得翻身。这是一场人文的灾难,苕成了无辜 的受害者。这个事件也同时说明,作为一个默 默无闻的苕,自出生以来就享受着不公正待 遇,成为被嘲笑、作贱和戏弄的对象。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苕能够被人类每每提 及,口间流传,哪怕是拿来贬人骂人,也是苕 的一种幸运,也是苕的一种文化,除了苕,还 有哪种作物能够获此重视呢!苕能够成为中国 大地上一种影响力深远的作物,完全是因其优 良的自然属性。一是不挑生长环境,随便一块 土地,不管黄土还是沙砾,肥沃还是贫脊,苕 根扎下,都能呼呼拉拉长出一大片绿色;二是农民种苕投入低,不需要什么好肥料好农药,把苕苗往田里一扔,苕就开始长果子,从不滋生什么病虫害;三是苕的用途广泛,不仅人类喜欢吃,动物界也喜欢吃,据说还能抗癌。那些猪啊羊啊狗啊猫啊之爱苕,就像那首歌唱的: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想当年苕在农村,在那广袤的土地上,它的枝和叶在春雨里拔节,在烈日下起舞,在南风中灌浆,在寒霜中笑傲,堪称中国农村的一道风景。那生命是何等的繁茂,何等的气势,何等的风光?苕的一生,其实也是不屈不挠的一生,与自然抗争的一生,甚至是波澜壮阔的一生,伟大光辉的一生。春天,勤劳的农夫们在田园里堆起高高的干草,浇上土,烧起火粪,在浓烟滚滚中,一个个安静的种苕,被挨个种进土地,施以烧熟的火粪。春雨过后,苕发芽了,很快长出一尺多长的青藤。这时苕藤被剪成小段,被扦插进事先备好的田垄。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藤蔓,被阳光抚摸,被春风吹拂,被雨水浇灌,很快疯长成片。待到夏至,浓绿的苕藤就密密麻麻地将土地盖住了,整片土地就像一片绿波翻滚的海!枝枝蔓蔓,互相交织,互相缠绕,宛如一床厚厚的被子,把大地盖得严严实实。苕田是不需要锄草的,全世界没有一种杂草,能够在苕田里顺利生长。偶尔有一根野草有幸存活,也是被密密的苕藤捂得透不过气来,瘦弱得像一根绣花针。

农谚道:八月初一开苕门。待到白露来临,霜花浅起,浓密的苕田已是一片丰腴。先是收割了藤蔓,高高隆起的田垄,已被土地下面急剧膨大的苕果撑裂了口!农民看那些突起的田垄,就像看着屋里女人隆起的肚子,眼神充满期待。这时人们已急不可耐地挖开土地,一个个硕大沉重的苕像魔术中的情节一样鱼贯而出,在屋檐下堆成一座座小山,看着这些又大又甜、即将入口的绝好美餐,猪圈里的猪都笑了。

言归正转,种在办公桌上的苕到底会不会发芽?这种自古就长在泥土里的疙瘩,当它被 硬塞进那些瓶瓶罐罐,每天泡在冷水里,会不 会烂成一堆狗屎?这是当时很多人都在关注的 问题。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就像一场科学实 验,严肃中带点荒谬。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不久,那些疙瘩向下 长出了白亮的根须;再过几天,上面也冒出了 绿色的芽。到了最近这段时间、绿油油的苕苗 竟齐齐向天蹿起老高。这时有人预感大势不 好,担忧出现了:呼呼疯长的苕藤,如果放任 其自由生长,办公桌上怎么铺得下?那密密麻 麻的根须在瓶子里不断挤涨,加上还有新的苕 长出来,会不会把瓶子撑破?苕这样天性的植 物,它会不会看人的脸色行事?会不会长得慢 一点,长成讨办公一族喜好的娇小形状?苕哪 里知道,办公室这样狭小的空间,跟农村那些 空旷的土地是不一样的,懂得看脸色行事,是 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啊。这段时间,办公室里来 来往往的办事群众,常常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打 量桌上那些怪怪的植物。这是苕么?!种了一 辈子田的农民,对于眼前的物件,如此眼熟, 又如此陌生。把一个苕疙瘩如此伺奉,就像城 里那些娇滴滴的千金把臭哄哄的猪养在客厅当 宠物,甚至还抱在怀里和它亲嘴……农民实在 不太理解这样怪异的行为。一个农民,望着桌 上不伦不类的苕苗,微微苦笑,又摇头叹息。

野性不羁的苕,第一次这样被困在玻璃瓶 子里,裸露着身体,被形形色色的人如此观 摩,如此打量,如此谈论。就像大街上一个脱 光衣服的姑娘,赤条条站着,四面八方除了人 还是人,没有任何可供遮挡的地方,十分尴 尬。办公室里的女人们,闲暇时互相看着对方 桌上的摆件,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空气中似 乎充盈着一种滑稽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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