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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从未知中看到未来

时间:2024-05-04

○刘秀娟

晓波主编嘱我为新一年的《星火》开个专栏,从个人的角度对文学现场做一份评述。这是一个很好的选题,在注重信息量的同时,又强调个性化的视角和表述,在新闻、评论和随笔之间形成一种融合性的表达,不求大而全,不想板起面孔做权威,只是作为一个文学从业者,把置身其中的点滴感触,与读者坦诚交流。我当然不是最合适人选,但是也确被晓波主编的诚意和《星火》近两年的改观所打动,故冒险一试。写得好,也许能触动读者的一点思索;写得不好,就算自言自语的陋见。无论如何,我定当尽力,自此养成随时纪事的习惯,和《星火》一起,为我们心中那也许是很微弱的理想星火做点实事。

时间和我们,如何而“新”

“时间和我们”,是作家铁凝在2018年10月第四届韩中日东亚文学论坛上的主题演讲。作家通过父女二人相约去纹身的短暂“出格”,把时间与生命、时间与文学、时间与某项事业的关系,表达得婉转又丰沛。全文由中国作家网推出之后,在朋友圈刷屏,因为它牵动起每个人特别具体的生命感受,又经由文学性的表达,探讨了一个重要的文学命题。

此前的8月份,我们曾在北京图书博览会上组织过一次名为“笔尖岁月 纸上光阴”的研讨会,主题即是“文学中的时间”。

并非巧合。实际上,是我们都感觉到了“时间意识”对于文学、对于作家的核心意义。我们可以从不同的向度去讨论它,文本内部的故事时间、叙事时间、生命感,作家身处的客观时间,作为文学传统的时间,被政治历史所划分的时间,等等。

就大历史而言,我们正处在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中国现代文学已满百年,新时期文学已满四十年。虽然标志性作品发表的时间略有先后,但大体而言,从2017年持续至2019年,“新诗百年”“现代小说百年”“五四新文学百年”“新中国文学”“新时期文学”都会是文学界关注和研讨的主题,既是总结和纪念,更是重新发现,并思考如何在历史中看清我们的当下。

实际上,中国现当代文学一直是中文学科的热门,研究者日众,成果规模庞大。十多年前,学界就有一种说法,形容研究出新之难:现代文学这座山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已经被摸遍了。这确实令人沮丧,但不一定是全部事实。对很多作品的评价也许已经盖棺定论,但是这其间,作品的诞生、人与人之间的命运际会却总能打破我们的刻板印象。

1918年,宗白华先生开始担任《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主编,很快,他就从自由来稿中发现了正在日本留学的郭沫若,感觉到青年胸中那炽热的能量和白话诗作所散发的“清芬”,开始大量刊发郭沫若的诗作,甚至整版推出,对郭沫若的新诗不吝赞美,又坦陈问题所在,直接促成了诗集《女神》的诞生。时间赋予这段历史更耐寻的意味。比如,在文学研究界,这些年对郭沫若文学地位的评价是明显向下的,反向而行的,是对宗白华美学思想价值的日益重视,时间让我们更能看清哪些作品更具有超越性和经典性,哪些作品是一时的明星——但果真如此吗?时间抹掉的某些细节,是否对于我们认识历史、评价作家其实意义重大呢?假如没有这段历史,我们是不是会认为郭沫若和宗白华的艺术趣味截然不同?甚至,把《女神》和《美学散步》视作彼此的“敌人”?可偏偏就是宗白华最初发现、提携了郭沫若。后来,宗白华离开《学灯》,接替他的编辑不再刊发郭沫若的作品,郭沫若的创作一度陷入低谷。宗白华先生为什么如此推崇郭沫若的诗作?他基于什么样的标准、持什么样的眼光去判断哪些作家是时代之子,哪些作品能够成为时代精神的凝聚?这些问题,对于评论家、文学编辑尤其重要,特别是在今年,面对林林总总的“改革开放40周年”入选作品榜单,如何去判断,实际上是极大的考验。

7月16日,中国作协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主题采访活动在京正式启动。铁凝、钱小芊在采访团团旗上签名。

类似的细节遍布于文学史。6月8日,百岁刘以鬯在香港去世。对大部分读者而言,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他去世后,众多媒体围绕着他和王家卫、和《花样年华》才能做起文章,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之于现代文学、香港文学的重要性。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是他从上海到重庆编辑《扫荡报》副刊时,专门约稿、编发的。包括首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姚雪垠,创作起步的主要支持者正是在上海开办怀正文化社的刘以鬯。

所以评论家王尧看到《收获》主编程永新今年修订再版的《一个人的文学史》后说道:“多少年来,在我们的批评里,在文学史著作里,这部分是缺失的。文学史是独断专行的文学史,人们没有仔细讨论过这些文本是如何产生的。”今年也是《十月》和《锺山》创刊40周年,并即将迎来《花城》《当代》创刊、《收获》复刊40周年,在这样一个时刻,考察刊物与作家、编辑与作家、作家与作家之间的关系,发现并走进那些历史中的“现场”,而不仅仅是去描画轮廓、俯视概括,也许能给我们所期待的“新”带来真切的启发。

文学的求新求变,与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诉求相吻合,既是民族独立国家强盛的要求,亦是启蒙思想的应有之义。直到今天,“新”仍旧是我们考察整体文学发展和具体作品艺术的一个重要维度。这其中,当然有一种焦虑情绪作祟,但不得不承认,“新”是文学甚至所有艺术形式的内在性要求,是艺术创造性和艺术活力的表现。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具有开拓性的“五四新文学”和“新时期文学”黄金时代之后,我们必然要面对今天的文学如何而新的重大命题。我当然没有能力作出回答,但是作家苏童和格非在不同场合的相似回应,给了我很大启发。苏童在第四届韩中日东亚文学论坛的演讲中,表达了对于民间智慧、民间文学和文化传统的敬畏。在他看来,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逐渐垒建起一幢巨大的建筑,而个体的作家,无论持什么样的写作立场,终其一生,不过是围着这座巨大建筑而忙碌,修修补补,敲敲打打,其实都是传统的泥瓦匠。而现在,我们普遍看轻民间想象力,写作变得越来越精致化、科学化,从而也失去了最原始的力量。10月27日,格非与英国作家麦克尤恩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对谈时,援引本雅明的观点,也表达了民间文学对于现代文学的重要性,作家应该有重新向民间学习的动力。

如果仔细去听,作家们个性化的表述,和当前对于“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传统文化”的大力倡导,应该是同一交响乐的不同声部。向自己的传统寻求创新的路径,也许是我们的文学更加成熟和自信的表现。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希望我们这支庞大的写作队伍,尤其是基层的作家们,能多一些来自生活本身的朴素表达,发挥在民间的优势,少一点“文艺腔”的陈词滥调。

虚拟化生活与现实主义精神

2018年最洪亮的文学声音,应该是对“现实主义精神”的重新呼唤。除却遍布全国各地以“现实主义”为主题的论坛和研讨会,仅中国作协主办的活动即有:5月11日,在北京举办鲁迅文学院当代现实题材创作作家高级研修班;7月19日至20日,在北戴河举办“加强现实题材创作座谈会”;10月21日至10月29日,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和上海市作家协会在上海共同主办第五期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高级研修班。而规模最为庞大、理论性最强、梳理最为系统的,当属《长篇小说选刊》在第五期、第六期集中推出的“新时代与现实主义”大讨论,近百位评论家,20余万字,从渊源到新变,从成绩到困境,再次将现实主义作为一个重要课题去讨论。

5月17日,首届中国网络文学周在浙江杭州开幕。在开幕式上,中国作协首次发布《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2017)》,并揭晓“2017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

那么,当我们呼吁“重拾”现实主义精神、“复兴”现实主义写作的时候,我们到底是在何种意义上理解现实主义?现实与现实主义、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写实与现实主义、真实与现实主义、典型形象与现实主义、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作为文学观的现实主义和作为方法论的现实主义……作为对中国作家而言至关重要的写作伦理,现实主义确实是需要进行重新的梳理与建构,恢复其应有的价值和严肃性,而不能将其作为一件百搭外衣,随便罩在任何作品之上,被用来遮挡那些肤浅的、缺乏文学性和想象力的低级写作。

我们在现实主义精神面前所感受到的困境,很大程度来自我们几乎无法认识自己所身处的“现实”。“什么是现实?答案似乎不言自明。喏,现实嘛,不就是此刻周围向我们呈现的一切。说着,我摊开手掌,拥抱了一下环境。但周围我行我素,并没有应答什么。现实,一个熟透的词,在树巅摇摇欲坠。为了找到正确的解释,我们将那些率先掉落到书本里的转喻一字排开:事实、事情、事物、事件、事态、世界、时空、现状、境遇、生活、表象、感受、体验、故事……从一个概念,到一束光谱,意义的幽灵进进出出。我们无非是吞下一粒粒知识小胶囊,却没法形成阐释学合力,反而引发了认知的眩晕,让我们对现实的理解,依旧渺远而飘忽。现实从来不习惯正襟危坐,甚至连一张清晰的面孔都没有,我们随便去个地方,都能偷回来点叫做‘现实’的空气。”张光昕在《现实的痛痒》中表达了现代人身处的“感觉的地震带”。

这种描述并不夸张。

今年是中国网络文学发轫20周年。20年前,我初入大学,正是网络小说的开山之作《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风靡大学校园之时,我完全不明白一部毫无新意的小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无论是故事模式还是叙事风格,与经典小说和港台言情小说相比,没有任何的超越性,在侉劲儿和痞味儿上,也不及王朔。但是,那时我忽略了一点,它恰恰是对一种新的社会关系的反映:网友和网恋。仅仅3年之前,网络文学读者人数和作家收入对我来说还是天方夜谭,我不知道这些庞大的数字是如何聚集在一起的;我特别好奇,到底是谁在读网络小说?他们为什么能读得下去?但是今天,我已经是4亿付费阅读用户中的一员,如果不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仅从个人趣味而言,我也的的确确是“女频”用户,极少为了消遣去点击“男频”作品。

10月9日,由鲁迅文学院主办的“解读彩虹——翻译的未来”中外作家交流研讨会在京举行。来自意大利的小说家杰妮娅·兰碧堤对中国的业内人士如何看待智能翻译表示好奇。中国作家晴朗李寒和施杰认为,文学翻译的未来仍属于人类。

在9月15日至17日北京“网络文学+”大会期间,主办方发布了《2017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报告称,截止2017年底,国内各类网络文学作品累计高达1647万部(种)、签约作品132.7万部,当年新增签约作品22万部。其中,现实题材作品数量占比已达52.5%。2017年网络文学驻站作者数量已达1400万人,签约量达68万人,其中47%是全职写作。20年的时间里,网络文学从毛头痞子,壮大为资本寡头,如果加上IP的影剧开发,可谓主宰了大部分国人的文化生活。

现实的变化超出想象。时至今日,用以定位自身、确认存在“时间”和“空间”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横轴和纵轴,而是多个时空的扭结。

更深刻的变化也许我们还没意识到。继机器人微软小冰涉足诗歌与音乐创作、多家媒体尝试智能新闻稿写作之后,新华社联合搜狗11月7日在第五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发布全球首个合成新闻主播——“AI合成主播”,“克隆”出与真人主播拥有同样播报能力的“分身”。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新华社联合13家媒体,运用“现场云”移动采编平台,通过视觉、语音、自然语言等多方位的智能化处理,快速生成有看点的短视频片段,批量生产主题聚合类视频。另一个消息是,抖音今年6月份发布的用户数据显示,日活用户达到了1.5亿人,说中国进入“全民抖音”时代,毫不为过。它的主打产品是记录生活的短视频。而在自媒体人傅踢踢看来,短视频所取代的并非是长视频,而恰恰是图文。

在“互联网+”的时代,智能社会与虚拟化生活以加速度同生共长。生活将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疾驰,我们难以看清。如此一来,真正的现实主义创作面临的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难题。

再回到网络文学,说几点未尽的意思。

应该如何评价网络文学?20岁以后的网络文学,将会如何发展?或许我们可以具体事件为“观测点”,做一个大概的预想。

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国家新闻出版署今年5月联合部署各地开展为期三个月的网络文学专项整治行动,对开展网络文学业务的网站、移动客户端、微信公众号等平台,进行全面排查和多轮次检查,重点整治网络文学作品导向不正确及内容低俗、传播淫秽色情信息、侵权盗版三大问题。据不完全统计,6月至8月底,各地共查办网络出版行政和刑事案件120多起,责令整改网络文学经营单位230余家,封堵关闭网站及账号4000余个,查删屏蔽各类有害信息14.7万余条。

与此同时,今年以来,关于网络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呼声尤其高。1月份,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发布“2017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名单”。据评委会主任、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主任陈崎嵘介绍,当年的申报作品中,“现实类题材明显增多,反映人民群众主体生活和当下人们精神心理的作品量多质升”。在今年各种总结网络文学20年代表作品的榜单中,评选结果也明显向着现实题材侧重。如果说对于其他文学门类而言,是“重拾”现实主义精神,那么对20岁的网络文学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它必须从现实题材入手,逐渐去构建自己的现实主义表达。

网络文学到底是一种具有革命性、标志性的新文学,还是一种旧文学的延续?这是网络文学界和传统文学界一个很重要的分歧。特别是金庸先生的离世,引发了全社会的缅怀,而对网络作家来说,更是失去了精神上的父亲。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夏烈认为,以金庸为代表的港台通俗小说潮,实际上是当下网络类型文学之前的一个最近的大众文学原点,直接启迪和滋养了20年来的中国网络小说。他将中国文学的大传统和现代百余年文学的小传统融合转化,创造了一条生机勃勃的道路,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中华文脉的重要传承者,同时也是“五四”新文学的儿子,是传统和现代交合下的一个典范。

那么,作为金庸衣钵的直接传承者,网络文学是否也具备了这种与传统中国和现代中国对话、书写的能力?虽然答案并不明确,但需要警惕的是,在资本的巨力面前,网络文学在最初野蛮而生机勃勃的生态,是否正在被资本所修剪?它是否会在产业化的过程中深陷“套路”而不能自拔?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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