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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的生活

时间:2024-05-04

○杨献平

弟弟被打,他愤怒,继而决定返回家乡生活。这个当事人,是一位95后的在校大学生,实习期间与我认识,几个月下来,我觉得了他的帅气之外,还有机智、宽和,谦卑的修养和良善的心。他说,父母离异,从小,奶奶就说,血缘是最好的情义和联结,作为哥哥,你要好好照顾弟弟。看到他这句话,我猛然感动了,也适才觉得,95后乃至更年轻的孩子们,不是我以往判断的那种自我、远行,血缘上的淡薄与有一些孤立的世界观。从这个孩子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传统的力量,即作为长子对于家庭乃至更小弟妹的那种责任,而且是自觉的和深切的。很多时候,我们过于强调和张扬个人的某种理念,在强势的现代文明中去确证那些唯我独尊与特立独行,甚至有些自私的理念和生活方式、精神境界。与之相对的是,我们的人群越来越寡情、麻木,无所守、无所依,更无所往。

这个孩子还说,他起初想在这座城市好好混,有了一定的基础,再把奶奶和弟弟接过来。现在,他觉得陪伴对弟弟来说,才是最好的成长,也是对弟弟最好的帮助。在他这句话面前,我竟然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感动。

2017年最后一个月,在北京,和一位朋友,观看了电影《芳华》。此前,朋友圈的评价都是等而下之。而我则觉得,这个片子,没有当过兵的人,是无法体味和理解的。一个时代的人的青春,个体的轻与时代的重,集体的大与个人的小。生命和命运在某些时刻的转换与突变,都是出乎意料的。而刘峰和何小平的善,以及他们最终的悲,使得这部片子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有些荒诞的命运感。与他人的观点不同,我以为丁丁对刘峰猝然的中伤与诬告,那种恶,是天性中的,而不纯粹是时代的伴生物与变异体。

从野蛮到文明,人类的进化漫长而又残酷。可是,善恶、美丑、真假、忠奸、好坏等等,永远会此消彼长,两相对垒,无休无止,循环往复。

然而,时刻保持对世界的善意,对每一个人的理解与包容,几乎每一天,我都在内心进行自我教育。也相信,每一个,尤其是身边人,也都会如此。事实上我错了,我们周边人心的繁复与幽深,温良与狂躁,古老而新鲜的恶,尤其是不自觉的恶意,就像是隐藏的匕首和投枪,时不时锃亮出鞘,狠狠地将我们教育一次。由此我也再一次认为,其实善恶原本都是天性中携带的,只不过,有些人因为后天文化修养,特别是在世事洞明之后觉醒了,进而内心和精神当中,饱含诚挚与善意;而另一些人,则在现实生活中,由于自己的不够强大,而生怕失去了眼前既有的利益,遭遇对自己不利的情况,雷光电火,顷刻爆发。

多年之前,在单位,我无意中发现一个天性恶的人。他的典型特点是,盼望别人遭难,如受批评、挨处分,甚至车祸、意外伤害等等。虽然我也发现,他的这些意识,乃至行动,都是不自觉的(即便他是无意的),但他看别人受难时,那种微笑的狰狞,下意识的毒辣,让我不寒而栗。

如某年一个中午,单位组织沙漠徒步,在一条大河中间,一个女同事被急流冲倒,尽管没有被卷走,其他同事齐声惊叫,有的甚至穿着鞋子跳入河中,奋力施救,而他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种笑,在烈日之下,让人浑身打颤。还有一个冬天,单位组织扫雪,在寒风凛冽、雪粒横飞的马路上,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因为车速太快而摔倒,滑出十多米远。虽然有些滑稽,但这个同事爆发出来的笑,在我和其他同事的耳朵里,却有些毛骨悚然。

或许,他是无意的,也可能觉得他人的落难或者受伤的姿态有些可笑,但是,我相信有些东西是自觉的、天性中的。善恶本是人性的两个基本点,有些东西确实是与生俱来、后天无法更改的。

相比较而言,外在的恶杀伤力简单而微小,创伤面也有限。而内在的恶,有时候能蔓延万里。在当代生活中,善意是最好的身份证与通行证,也是最有效的“精确武器”。《道德经》中有句话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在老子看来,天地万物都是没有亲人的,它们孤立运行,相互依存和制衡,从不偏倚,它们只是向那些遵守天道的人和事物自觉倾斜。

于我个人,2016年春天至今,一直是病痛的。更准确地说,这种病痛是从2011年开始的。完全不怪别人,是自己在治疗胃病时,无意识地吃错了药,导致了抑郁症及伴生的胃炎、窦性心律不齐等等。那段时间,头晕、心悸、情境障碍、四肢发软、意识模糊和混沌,等等,使得我九死一生。至2017年夏天,这种症状稍微缓解。但到秋天,又罹患轻度萎缩性胃炎。有人说,这是很常见的病,还有的说,这是不死的癌症……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无关紧要,萎缩性胃炎会癌变,这才是真的。

四十多岁,就疾病缠身,这种遭遇,大抵是悲催的。以至于我长时间处在一种忧虑与焦躁的状态当中。戒酒是必须的。有几次,在泸州和毕节,都是产好酒的地方,却不敢再喝一口。因此,我特别怀念自己还可以喝酒时候的某种癫狂状态。其实,酒解决和带入的是人生的混沌境界,这种混沌是激越和亢奋的,也是欢乐与丰富的,就像去掉了肉身,进入到了纯粹的灵魂仙境一般。

而现在,我不可以再拥有借酒才能抵达的超越的人生状态了,转而成为了医院和医生的常客。每次去医院,看到各种表情的脸,各种各样的病痛,甚至死亡,我才蓦然发现,无论多么精彩的人生,最终都不过如此。甚至有些更年轻的生命,已进入了这种极端的旅程当中。

多么短暂而悲哀的人生!我总是对自己说,要活着,你还有儿子,还有老母亲。对于这个世界,你已经没有了贡献的能力,但你是人子和人父,必须要尽到责任。这是天命,也是义务。在漫长而焦灼的求医问药过程中,多亏了几位医生朋友的指点,他们借助微信,通过观看我发过去的图片和诊断影像,指引我下一步应当怎么做。他们是我认识很久或者相识很短的朋友,而且极其普通,我们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从他们对我的态度和言行上,我觉到的,是一种无上的善意,乃至基于对生命和人本身怜悯、爱护的热情与耐心。

他们给予我的温情、鼓励和方向,使得我在病痛当中拥有了治疗的勇气和好好活下去的力量。是的,疾病对人精神的摧毁,是无与伦比的。它蚕食和绞杀人的肉身,进而上升为对精神的折磨。也许,世上万物,都是残缺的,不完美的,在残缺和不完美中,万事万物才会更加坚韧,也才有追求完美的心愿和理想。

一个人罹患疾病,其实是他自己内部出了问题。所谓的失败,溃散,都是自我解除武装乃至自身出了问题导致的。这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每一个人都能在“活着”这个庞杂的命题中不断地觉悟。当然,觉悟,不是人人都具备的。需要一定的天赋,还有必要的后天的文化训练。我一直觉得,世上的人之所以这么多,且千差万别,个个不一还特别丰富,就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与其周遭环境乃至草木尘埃对话能力的。一个人有此等的意识,进而被呼应,当是人生幸事之一。

再说去医院。中医是我信赖的。这个基础,不是因为中医药是国学,而是我至今还相信,阴阳平衡乃至内宇宙所说。因为,世界乃至浩渺的太空,从来就是如此的遥远、博大和幽深,但它还是一个整体,这个星球,与我们,甚至与外星人等不可见的事物,从来也都是一种相互依存、生克制化的关系,尽管我们此时此刻还没有和他们迎头相遇。《黄帝内经·素问》中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我觉得这个说法是贴切的,因为它是把天地人看做一个整体,继而进行一种扶正祛邪的统一性的调理。然而,几次服用中药,却使我突然有晕眩之感,还有强烈的心悸、抑郁、疼痛和周身无力现象。以至于每次吃药,都如临大敌,面对那些不明其名的粉末、药膏和汤剂,事先都要做一番思想斗争,然后以慷慨赴难的决然之心去尝试。如果没有什么反应,则继续;有反应,则联系开药的中医。

我对中医药的尊重,其实包含了对温柔事物的渴望与认同。对西医和现代医药也是如此。无论是草本植物、动物某些器官甚至活体,还是各种生物制剂,其本质,都是来自于自然物,其目的,都是为了制服人体内的某些偏差与溃疡,进而恢复元初或者达到一种修复的效能。

因此,我觉得,中西医是不矛盾的。只不过,在求医问药过程中,有些博士让我觉得无语,进而产生不信任感。他们完全地尊崇西药西医,罔顾或者无来由地排斥中医药,我觉得不妥。我不知道在西医当中有无“情志”之说,即情绪、意念“思想”对身体的某种无形影响;但可以断定的是,西医在强调化学制剂的能力与作用,乃至“技术”高于一切的理念下,肯定是忽略了“人”及人的情绪、思维、志趣,甚至所在方位和饮食等方面。而以我的经验,在中医当中,这些反而是最重要的。有一次,去某个大医院,就自己是否需要继续服用某种西药咨询一位博士时,他毫不迟疑,且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和你的症状没有必然联系。这句话看起来是对的,但正是他的无可辩驳,使得我对他立刻有了一种不快。

但这种不快只能是个人的,对医生来说,我的不快丝毫不能影响他,更不能引起他对现代医学的反思。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时间的战利品,也都是万物的殉葬者与滋养者。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这般,迢遥了数十亿年,并且还没有任何要推倒重来、另起炉灶的迹象。一个人面对的,不仅是庞杂、艰难的活着,还有活着的种种厄难与危险。

佛家说,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可对于凡俗如我者而言,生死之外,都是大事。因为,一个人降生,及至青年,有了家庭之后,他就不再只是一个人了。他和她背后、怀里的,心里和身外的,全部蜂拥而来,且不罢不休。2017年,我忽然想到,我平素批评甚至不屑于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说,其实也非常有道理。一个人好了,有能力,你要为家庭或者家族或者集体贡献心力,如果能力再大一点,就要心怀众生,为更多的人去做点有益的事情。这是人之使命,也是终极价值所在。而在此前的两年时间,我对此抱有轻视甚至鄙视的情绪,认为那是腐朽的。甚至觉得,家国情怀也是很糟糕的。现在却觉得,“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本身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习惯放弃一切之后,再唾弃一切,以此来表达自己如何的现代性与全球化,当然还有人类情怀。

人们总是对建筑在空气中的东西表示好感,并持续地发生敬意。可是,人生那么具体、琐碎,每时每刻都在变易、更张,我们凭什么去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呢?由此,也可以引入中医的阴阳理论,即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即使一根草,一粒尘埃,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必然是相对的,而只有相对,才可能大致平衡,以至于相生相克,长久不休。再以此引申,政体、理念、人、山水、天地、日月、雄雌,等等,也莫过于此。人类是一个大的命运共同体,其中一部分人受难,其实是在替我们全人类痛苦,还有一部分生活幸福,其实可能消耗的是全人类的福祉。

而世界于我,终究是个人的。人到中年,最重要的是如何安顿自己的肉身,建造自己的精神宫殿。

万事万物皆有“命数”。

“命数”这个词汇,宿命色彩很强,但确乎如此。在很多的时候,我们检点以往的生活经验,会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非常蹊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合和偶然,甚至出其不意与横生枝节。比如,在我十八岁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离开封闭的南太行乡村,即使前路明朗,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巴丹吉林沙漠工作和生活十八年;更没想到自己会在步入中年之际,居然又迁徙到了从没来过的成都。假如说这些是一个人的发展轨迹,充满了必然性,那么,在青春时代,没有对象和妻子的时候,另一个人横空出现,进而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你邂逅,并且电光石火,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端的是匪夷所思。再还有,在要孩子之初,夫妻双方,怎么知道生男生女,具体何时怀孕呢?又怎么知道孩子的性别,乃至其成长的曲折呢?再如,我们一出生,怎么知道选择的父母是他们而不是另一个他们呢?

凡此种种,尤其从2015年到现在,每一想起诸如此类的事情,莫名惊诧之外,还有巨大的空茫感与不确定性。我知道,这不是所谓的迷信,尤其是我们或可感知的冥冥中的律定与指派,游离与消失,它们所具备的那种类似被神明操纵的玄学意味,常常使得人心生感慨。

我的个人生活从2015年秋天开始转变,此前,我以为自己乃至身边人的一生,如一列装载着亲情、琐碎、痛楚、矛盾、幸福、合作、悲伤、愉悦的高速列车。在时间的轴线上,无数颜色和内涵基本雷同的列车,大同小异,方向一致地奔行,再不会变轨和改道。然而,我错了。先是近26年的工作彻底变动。这对已经中年的我,并不算什么。对既往容身的集体,我心怀感激。即使离开,特别是响应一种合乎发展之道的指令,我觉得个人应当予以配合,一点都不惊慌失措。因为,基本的生存已经不是问题,况且,我从没有奢望过多么豪华的物质生活,也没有渴望过一呼万应的权力。

小民的生活是最适合我的。尽管,我们的世界从不完美,也永远不会完美,可是,我愿意在这个不完美当中,和家人,和众人,和世界一起好好地活一段时间。然而,最能打垮,或者说导致一个人倒下的,往往是来自内部的铁箭,哪怕是无意的。直到事情发生,我才深切地意识到,看起来牢固的事物,实际上那么脆弱、甚至已成齑粉;无论是什么,一旦完满了,肯定会陡转直下。这一点,与《道德经》“极则反,盈则亏,此乃天道也”之说高度吻合。

2009年,父亲去世,使得我第一次觉得了人生前后漏风,无所依仗;尤其是精神层面的忽然洞开,使得我第一次觉得了此后人生的孤立无援。父亲,这个雄性符号,对于子女来说,是心理和情感上最有力的支撑,一旦他轰然倒塌,从这个飘满尘埃的世界中被除去,那么,作为他的后人和继任者,一定会不自觉地感到一种空旷感。尽管,很多人可以假装坦然面对。又或许想到,有子女和另一半在身边,人生也还是不孤单的。这是大多数人的经验。可一个家庭,特别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另一半忽然抽身而去,我觉得,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会黯然神伤。至此,也才会渐渐明白,到了中年之后,人生最重要的人,已经慢慢地从父母转向了婚姻的另一半,以及越来越大,跟随自己当年步伐的子女。

所谓的人生,一边是增长,一边是损坏;一边是崩塌,一边是持续的建造。我还想到,一个人,特别是中年之后,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肉身,使之拥有一种持续前进的能力和动力;另一个,是不断打造和建立自己的精神宫殿。这个宫殿可以是简朴的,也可以稍微奢华一点。丰俭由己,适合最好。毫不避讳地说,我的抑郁症乃至因其带来的诸多肉身不适和精神问题,其根本,还是因为情感上忽然改变而导致的。有几次,我在暗夜中,就很清晰地意识到,除了自己以为最亲近的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可以让我迅速崩溃。

对此,我觉得罗素的说法是正确而深刻的。

他说:“绝大多数的人,不论男女,如果感到自己不被人爱,只能陷入怯弱的失望之中。爱的缺失使他们缺乏一种安全感。在绝大多数的,虽然并不是所有的情况下,安全感本身有助于一个人逃脱危险,而另一个人也许会屈从于它。生活之路也是如此。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当然也会遭遇到突发的灾难,但在经过了一番艰苦的拼搏之后,他可能会安全无恙,毫毛未损,而另一个人则可能在荆棘之中暗自悲伤。”

意志的丧失是最大的丧失,精神的沉沦是最严重的失败。由此,那位否定精神抑郁会对胃部造成伤害的医学博士,我觉得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即情志的高低,对肉身器官的影响。在持续不断的中医和西医的论战当中,中医药始终处在一个劣势的地位。各执一词的双方所持的态度,也多是主观性的。事实上,无论单纯支持哪一方,其结果都肯定是错误的。因为,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情。

就像我开头提到的那位95后小伙子,他的愿望相当好,一如我当年,一心想在外面混好了,把父母兄弟都接过来。可越是迫切的愿望,越容易走向反面。我也觉得,事物本身发展的基本规律是,执拗地违背人的主观意志。2016年,疾病让我两次住院。多次走在街上,忽然感到自己马上就不行了,晕眩、心悸、意识模糊、强烈的濒死感,一波一波涌来,而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我在惊慌失措之余,第一个想到的是,赶紧到医院去。对于病人来说,医院比家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所幸,没什么大碍。2016年7月在邢台和成都的医院,起初,我以为自己如此严重的不适,肯定罹患了很大的病,CT、心电二合一、核磁共振、生化等等,结果是,目前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一个人住院的感觉,尤其是那种凄凉和悲伤,是无以复加的。我本想告诉母亲,让她来成都,可又怕她担心;想弟弟来,弟弟又跑运输,三个正在读书的孩子还要他一个人养活。

幸好,有一个同事,帮了我很多忙。还有一些朋友,时不时来看我;出院后,他们带着我玩,外地和本地。抑郁症患者最重要的是多一些交流和沟通,少一个人在房间里闷着、胡思乱想。身边朋友们的好,是一种拯救。也因此,对所有人感恩,感激于每一个对你无偿伸出援手的人,还有那些不落井下石,给予只言片语安慰和鼓励的人,不仅是一种自觉的素质,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习惯和品性。

到2017年下半年,感觉好了一些。在单位之外,基本上都在飞行,西藏、新疆、内蒙、贵州、浙江、河南等等。有一段时间,每到一地,或者从某地回来,最初几天,身体还莫名不适。很多时候,睡觉也是一件自觉恐惧的事情。一个人,侧着,蜷曲着,像微信朋友圈流传的那张,一个女孩蜷曲躺在白粉笔画的圆圈内的图片那样。有一次,和儿子睡在一张大床上,尽管是夏天,我发现自己睡得很安稳,一觉天亮不说,心里还跃动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幸福感。后来,儿子去绵阳读书,我去看他,晚上睡在宾馆,那种感觉,再次让我相信和感激血缘的无形力量。

这是奇妙的,也是伟大的。人类之所以成为这个星球的王者,就在于我们具有思维和情感,以及悲悯、同情、理解、鼓舞、宽容、感恩、觉悟、互助、合作,还有自律和发自内心的善意和无休止的想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理想主义精神。而亲人关系,则是维持个人精神和生活的主动力。因为,人类数量庞大,可是,成为历史缔造者和推动者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不过是历史的粉尘而已。而每一粒粉尘,也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与梦想追求。

但无论活到哪个程度,只能是你自己。自己才是唯一的,是拯救的主力,也是悲悯众生的主体。早年错误而荣幸地喜欢上了写东西。是的,我一直不敢自称作家诗人,只能说自己是写东西的。因为我知道,天才已经在我们中间成批降临,相对于天才,类似我这样的写东西的,只能说是凑热闹而已。好在,到了这个年龄,一切都看开了。再说,文学之道,在于推陈出新,再好的作家诗人,也不可能垄断、兴盛一辈子。一个凡庸的写东西的人,好好做自己,写自己的,不断觉悟,宽阔,自觉,就已经足够了。

正如关注我的朋友们所说,我今年跑得较多。其中,去天水、云南和走丝绸之路最有感触。尤其是云南之行,无意中认识了哈尼族学者李松梅、安徽籍诗人孤城,还有诗人郭秀玲、李义超等人。在北京和南阳,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顿悟了一些真理,即,中年的人生,其实是很尴尬的,也是无奈的。男人在中年看起来强大,实际上远比不过中年女性的强悍,无论肉身还是内心。

人和人交往,其实不求过多,交心而已、随意而已。所谓的君子、小人,不过是一种自我价值上的参照。因此,原谅所有人,包括在我们背后的诸多无中生有、一己之私、道听途说、不明真相等,当然也包括明火执仗的恶意和伤害,自私、不堪与促狭等等。其实人都是有私心的,但背后中伤、当面侮辱、散布流言、歪曲事实,都是始作俑者不自信、不宽容、不强大的缘故。

记得2017年12月初,与儿子在绵阳。小子个子疯长,1米82了,我在他跟前,俨然是他的孩子了。吃饭,休息期间,儿子给我讲了很多他读过的书,有一些新科学,量子力学、暗物质之类,心生惭愧,也甚为骄傲。此外,儿子对文学和写作的理解,也使我自叹不如。更使我感动的是,在学校饭堂,儿子让我坐着,他给我打饭吃。那一刻,不由笑了,低头,老泪纵横。

与开头呼应,我以为,95后的一代人,是真正的新人,是全球化乃至信息、智能时代的新新人类,而85年之前的,大抵还属于农耕时代。儿子之表现及95后大学生的表现,使我心生感慨。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完全不了解新一代了。而新一代,他们的起点乃至对当下、未来世界的理解和掌控,显然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和预期。

《道德经》中也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尽管这是唯心主义的一种说法,但我还是非常认同。天地之间,万物造化,神鬼莫测,人之力、智,不过其千万分之一耳!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人而言,在这尘世间,无论怎样,都是一种生活,而且是不可僭越的,独一无二和自我精彩的。亚里士多德说:“哲学源于对世界的惊奇。”套用一下:人生也大致源于对活着的种种可能的猜测与实践,遭遇与破解。对于我,一个中年人,无论怎样,始终保持对世界和生活、生命的惊奇,当是一种最好的驱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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