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詹 澈
暖诗歌
结痂的灯光(组诗)
○詹 澈
詹澈,本名詹朝立,生于台湾。著有诗集《土地请站起来说话》《手的历史》《海岸灯火》《西瓜寮诗辑》《小兰屿和小蓝鲸》《海浪和河流的队伍》《绿岛外狱书》《余烬再生》《下棋与下田》《詹澈诗选》等。
这感觉会持续下沉的大都会,路口逼仄
挤满摩托车与汽车油烟,这人间的
红绿灯闪烁,轮替,我闻到
玉兰花的香味,慢慢走来
我看见母亲,戴着花布包的斗笠
她向我打招呼,点头,叩敲车窗
她向我示意,兜售那香味
——昨夜的梦,是真的;
母亲,她向我打招呼,示意
然后在窗外,在黎明破晓的边界消失
我闻到,母亲栽种的玉兰花的香味
但我必须握住方向盘,注视前方
等待下一个绿灯,或是
下一个生存的小站,或是
再一个难于预测的陷阱——
摇下车窗,露出一线空隙,与光芒
她微笑点头,交换吧
五十元铜币与五朵玉兰花,这价钱与价值
五十年养育犹如记忆那样长大,或衰老母亲,是在我这个年龄就去世了
香气还在人间——她也留给我
一般的贫穷与普遍的习气
不管是否已祭拜过神明或亡灵,这花香
已真实的来人间走过,身后喇叭警促
母亲,我必须谨慎又快速经过眼前的十字路口
父辈农民的子弟,我一时忘了你的名字,好似
忘了自己的。在各自的旅途中转时相遇
挤出春天的含笑,躬身如稻穗,使使眼色
又带着秋菊绽开的容颜,我们相认了
三十年啦,彼此用力捶打对方的臂膀
那年秋天放下锄头与镰刀,对着太阳歉疚,转身
去都市拿起圆锹与榔头,太阳的额头
在夏天顶撞他的眉心,挤出汗泪
怪手与推土机,水泥与砖块
在看不见泥土的街巷间围堵他的乡愁
油烟与霓虹灯,在视线里模糊,晕眩从病床上醒来,心电图宛如田垄与水波他决定再拿回锄头的尊严,他的兄弟们工人和农民,背靠背的两座山
还能顶住人类倾颓的灵魂
像是一支大浮标,他扛着,那天
他扛着一支突兀的锄头,像唐吉柯德的矛
走在大都会丛林的墙垣边
锄头从肩头冒出了路边的矮树篱
仿佛卓别林哑剧中的拐杖
又像扛着一支尖兵的骠骑
要回去原乡收复荒芜的失土,重建堡垒
我带着笔走在他旁边,身后拉长的影子
被踩扁踩痛了,旅途还没有结束
我们必须记得多带种籽与粮食,记得不能再流泪
小学一年级我就开始用铅笔量身高
有时在夜晚量星星与星星之间的距离
它就像父亲用传统手握秤杆,一头是米一头是秤砣
看着秤杆往上斜又下滑达到平衡时
我站在他旁边,身高在他皮带上方一公寸
那时母亲瘦小的身躯要跨骑老式大脚踏车
载着超重的装满米糠与油香味的麻袋,脚踏车往后翘
她就要我坐在坐椅的前杆上,那样
可以平衡地往前走,她双臂夹着我的肩膀
从米厂仓库安全地回到茅草盖的土角厝
这平衡的记忆使我长大后,游走在日月的两边
常在欧几米得原理与管仲的轻重理论之间思考
家里那头专门载货挂着铃铛的黄牛,跪倒了
是吃了母亲割回来喷有杀草剂的牛筋草
还是在夏天中午过度劳累中暑,或是
突然睁大眼睛,充满血丝的狂牛症
它流着眼泪慢慢断气,星星越来越远——
父亲与母亲坐在长板凳的两头,掩面叹气
我坐在中间,微微靠着他俩瘦削的臂膀
我还记得那晚他俩左右两边的体温,
我在反对瘦肉精牛肉进口的会场
看见遥远的雨林再被砍伐种植饲料玉米
WTO下世界各国的贸易顺逆差,那些数字如心电图
如何在文字的叙述与口语辩论中达到生态的平衡
这山村,终于等到那盏路灯
沿着都市的边缘一直走来
走了几十年,仿佛走过暗夜
走在自来水管的前面,领先站在村口
青茫茫的灯芒在灰蒙蒙的山岚中
像蛋白中开始成形的蛋黄
村民心窝深处一丁点的窗口
没有月亮的晚上村犬有时还会向它吠月
这山村新竖的一盏灯,童年梦中高挂的灯笼
许多年了,还带着结痂的伤口,站在这陌生的路灯下
像那些不知何处来又不知多少数量的蚊蝇蛾蝶
入夜以后从远处向这还有家居的山村直扑而来
再饥渴地向那盏路灯飞扑过去,仿佛细雨蒙蒙
又仿佛涟漪不知有岸,一波连结一波——
想要看看夜空中的月牙,却必须用手掌遮住
旷野里这路灯唯一的光害,从手指间隙
我看见灯泡中间一团结痂的阴影,仿佛日蚀
那些蚊蝇蛾蝶的尸体啊,结痂在灯泡上
也吓阻不了后继者在它周围飞旋,像不怕结冰的茫茫雪花
我想在夜里造访这山村里一位农民的父辈
仿佛走了五万公里的路来到村口
被这村口的路灯给拦下来,停下来思索
要不要再走下去,为自己和别人的土地的未来
向前走,以为路灯即是白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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