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明 慧
保举这个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不清楚,因为是用土话说的,我就暂定用保举这两个字。
小时候,每当我不听话时,我妈总吓唬我说:“你要再不听话,我就让保举把你拾走!”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保举的模样,就会感到害怕,甚至哭闹得更加厉害。他像个庞然大物,总是穿着兽皮衣服,嘴咧得极大,仿佛能把我一口吃掉。
稍大一点儿,五六岁时,保举就吓唬不住我了。有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看到保举,还会故意围住他转圈,一边喊着“傻保举,傻保举,臭臭烂烂傻保举”,一边戏耍挑逗地用石子扔他,扔完,我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总归还是有点儿害怕。胆子稍大的,还要回头朝他做鬼脸。他就伸出手来,像是要抓我们,却是眉开眼笑的样子。
保举是什么时候傻的,怎么傻的,我在村里听到许多版本。有说是不小心被驴踢中了脑袋,踢傻的;有说是没钱治病,发烧烧傻的;还有说是他出生时被脐带绞傻的。哪个是正确的版本,不清楚,总不能真的刨根问底吧。
保举个子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不胖不瘦。脸色蜡黄,应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他额头的旋儿特别明显,一皱眉,额头的“井”字跳跃而出。嘴唇很厚,深紫色的。脸上还有个瘊子。按我们这里民间的说法,瘊与猴同音,瘊长在前面,意味着猴子背他,好命。他娘还在时,夏季还能穿正常的衣服。他娘没了以后,棉袄就一年四季不离身了。拖着不合脚的鞋,裤子总是垮垮的,要掉不掉,但并没有现在推祟的那种文艺的落拓感。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枚不知何处拾来的,孩子们玩的,一搓就能飞上天的竹蜻蜓。
因为穷,他家用柴火做饭。有一天,风一把火烧了他家。他爹被严重烧伤,只住了几天院,医院就让回家了。在他爹简陋的葬礼上,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平常一样,哪里有白事,他就去拾放烟花鞭炮剩下的盒子,也不知道他拾盒子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卖钱。这次是拾祭奠他爹留下的鞭炮盒子。当为数不多的人哭泣时,他就在那里傻傻地笑。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就说:“保举,去拉拉你爹吧,以后就再也拉不了了,唉,真是个傻子。”他还是嘿嘿笑。
保举爹死后,他就真成了孤魂野鬼。在街上看到他,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棉袄更加脏破了,瘦骨伶仃的身子似乎要承受不住破棉袄的重量了。连遮羞的裤子都没有了,脚上的鞋还算完好,估计是不久前有人给他的。他脸上有疤,新的旧的都有。估计是新一茬的孩子们重复我们当年的游戏,只不过他们要大胆得多。
别人家的白事上看到他在拾盒子,主家看他可怜,大都会给他舀出些饭菜。他就站在那儿,用黑得几乎看不清指头的手直接就往嘴里扒拉,汤汁流得哪里都是,还朝别人笑着。
大人们玩笑话中,保举出现的频率还是很高的。“你看人家保举活得一点儿闲心都不操,一点儿也不老。”确实,我小时候记忆中他的模样和长大时候他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他爹死后,也不再有人记得他多少岁,他就像一个怪物一样,不老不灭。
儿子哭闹时,他妈就拿保举吓唬人,像我妈当年吓唬我一样。其实她可能连保举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或许是有这么个人曾经存在于世,也或许是个并不真实存在的野鬼。有些嘲讽的,保举的名字就这样以普通人都没有的待遇流传下来了。
外出回家,我的心头、眼里总会有意无意地去寻找保举的身影。我在街上没看见他,就问我妈:“保举呢,咋看不到了?”“他?好像是被政府接到养老院了?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的,老了倒还有人伺候,算是转运了。”
街上,孩子们在玩竹蜻蜓,我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个夏天穿正常衣服,手里拿着竹蜻蜓的身影。就相信他在养老院过得不错吧,有吃有穿,余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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