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繁枝

刘婕妤

时间在黑瓦灰墙上流转，推倒了老墙催长了蔓草，一切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青年人从祠堂前走过，旁边晒谷子的阿婆停下手里的木耙望着他，青年人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寒暄了几句之后，继续向巷子里走去。

“丁零零”自行车铃声从青年人身后传来，他转头向后看，前方阳光刺眼，伴随着一阵欢笑声，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的身影渐渐清晰，还有一个男孩在她后面跑着追她，喊着：“湘姝，湘姝，等等我。”青年人转回头，几个中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时已入夏，木棉花絮悠悠扬扬地在空中舞动着，包裹着树籽的白絮飘起来显得有点笨重，像是装了什么沉重的心事。风穿过窄巷，洒下几朵白絮，青年人俯身拾起一朵白絮轻握在手中，然后轻轻张开手掌，注视着中间的那个黑点，时光仿佛跟随了那个黑色旋涡进入一个泛黄的空间。

阳光透过木棉树的枝叶斑斑点点地照射在少年的身上，一个声音轻轻地从他身后传来：“原来，你也在这！”少年转过头，目光与一个女孩相遇。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女孩笑着向他自我介绍，他抠着手里的树叶，轻轻点着头，好像是回了句“哦”。

夏木阴转，蝉鸣聒噪，年少是如此美好，似乎快乐无穷无尽。两个同龄人总是能很快地相熟。男孩是暑假来外婆家小住，女孩是本村的人，对于这片土地十分熟悉。他们在池塘边飞石子，起伏的石子惹起圈圈涟漪，池塘的水面上露着几枝干枯的樹枝，枝梢上停有红蜻蜓，闪动的水光惊走了蜻蜓，漂动的石子沉入了水底。蜻蜓飞过他们面前，停在水边的石板沿上，那蜻蜓浑身都是红的，两对薄翼像极了深秋的红叶，浓郁的血色中隐约凸显着脉络。少年被这鲜红的蜻蜓吸引着，他伸出手屏息凝神一点点靠近它的翅膀，警惕的蜻蜓忽然飞了起来，少年控制不住扑了过去，“扑通”一声掉到池塘里了，一旁的女孩吓得惊慌失措。少年狼狈地从水里站了起来，肩膀和手臂上沾满了污泥，头发上的水沿着两边脸颊流下，在下巴处汇合成一股。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年满脸通红，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往回走，女孩收起了笑，默默地跟在少年的身后。夕阳西下，天空的云被余晖染成了橙红色，水面又倒映着天空的昏黄，空气中泛滥着一种旧得发黄的色调。当他们走回到那棵木棉树下的时候，女孩轻轻地问了一声：“明天我们还能一起玩吗？”少年回道：“可以，明天见。”

第二天清早，少年如约来到木棉树下，他坐在石板凳上，心里正想着那个女孩会不会来，就听到女孩的声音，“早上好呀！”少年惊喜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可是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于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开始揪着旁边的树叶心里犯嘀咕。过了好一会儿又传来了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在这儿！”少年这才发现女孩竟然是在树上。“你要上来吗？”女孩问。少年伸手搭在树干上，马上又收了回来，他不会爬树。他抬头看着女孩，然后说：“你等等，我马上回来。”少年跑回外婆家扛了一个梯子过来，少年搭着梯子颤颤巍巍地爬到了女孩旁边，坐在树枝上的他始终不敢向下看。

远处田野上朦胧的水汽慢慢被太阳赶跑，麻雀在电线上排成一排，叽叽喳喳地吵着嘴。他们在树上坐了很久，聊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远处的景色很美，树很高。

之后女孩又带着少年在村里到处撒野，女孩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少年在后面追着喊着：“湘姝，湘姝，等等我。”

女孩大声问少年：“你明年暑假还会回来吗？”少年大声回答：“一定会。”

在那个躁动的夏日，灿烂的阳光下蝉声聒噪，欢笑与美好一同定格在绿叶浓荫里，长林丰草与少年们一起自由恣意地成长。

以后的事谁也无法掌控，于千万人中相遇，是幸运又或许是不幸，她的明眸如夕阳中涣散了的彩霞，染透整片天空，只要抬头就是她的面容。只是红花白絮之间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女孩与少年的身影再也没有重合过。

一阵风吹来，片片白絮飞扬，像撕碎了的纸片在空中漫舞，时空之间出现了点点白色。

青年人抬头看着那棵木棉树，青枝绿叶间透不过阳光。他坐在石板凳上，看着池塘的水光树影，看着轻柔的木棉花絮慢慢浸入水中，就像记忆慢慢变得透明轻薄最终沉入到生命最深处。

不知静坐了多久，青年人起身将要离开，走过来一群少年男女，他们看着那棵木棉树纷纷感慨道：“这树真大！枝繁叶茂的真好看！”青年人禁不住又抬头看了看那棵木棉树，然后轻轻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