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祸

李嵘

如果不是北方起狼烟，她和浩然的亲事早就定下来。一纸诏书，他与铁甲军远赴边塞，临行时，只留给她两个字：“凯旋。”

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她便关心起了兵部的快报与战报。幸而每每读到，不是捷便是大捷，她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她把对他的思念细细地绣进一幅幅绣品中。

临近立春的日子，兵部的快报上说北方侵国之各部落一败再败，军队不日凯旋。她的浩然要回来了。

春日里，京中各家各户俱游青赏月。更因战事大捷，皇上也请各众臣到皇家林苑一游。她也在被邀之列。她想不去，想在家里绣着她的思念，却拗不过同时被邀表妹的大力游说。

皇家林苑到底与京中其他地方不同，种满了各种花品，园内一片春光。表妹只道来对了。她细细数了数她看到的桃花，深深浅浅各色的红、粉、白、绿十数种。才从外地到京不久的表妹，看得眼睛都直了，只央她摘一枝桃花。或是那天的阳光太过于美好，她想都没想，便爬上了一株桃树，摘了一枝满是红花的桃枝。等她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桃树边站着两位年轻的公子。

她的脸红了，谁会相信尚书家的知书达理的明玉小姐会做出爬树摘宫中桃花之举呢？她赶紧拉着傻愣的表妹匆匆离去，身后洒了一地如画的花瓣。

回到府里，她庆幸当时只有自己与表妹两个人在场，没有旁的人知道。

她没有想到，第二日，皇上便赐婚，将她许给南安国的六殿下康王。一家人跪在庭中接旨，没有人知道原委，身为尚书的父亲更是一脸惊异。接下旨后，他问及黄门官，黄门官只说是圣上的隆恩。

南安国与南疆结壤，两国几十年来也是相安无事，也没有和亲的先例。南安国的国力极为雄厚，六殿下康王据说睿智更兼仁厚，她这尚书之女嫁于王族，也算是高攀了。可是，她的口中却是发苦，她才不要这康王妃的称谓呢，她的心中只有她的浩然。

她想过陈情，想过拒婚，可是，皇上赐婚的对象是南安国的王子，这婚拒不得。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婚礼进程一项项按期进行着，她每日里只是抹泪。她的爹娘心里也是痛的，心中俱想早知如此，就该把她与浩然的婚事给定下。

浩然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她却也不能见浩然。只因相见，不如不见。

浩然凯旋回朝，而她枯坐在庭院里，一任冷风寒。

嫁期来了，万里关山远，连天芳树，却再也见不到她想要的那片天和微笑。绣品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才是她的全部。榴花紅，鸳鸯双栖，别是一番情愁。

拜完堂后，她方知康王就是那日在皇家林苑所见的两位公子中的一位，不过一面，却成相思醉。

南安国的夜是凉的，康王的桃花饮芙蓉酿，她却饮之无味。独居楼中，日日夜夜绣着她与浩然一同赏过的春江、杨柳、烟雨和远山。康王见，无语。

冬，南安国发兵征战她的故国，带兵征伐的主帅是康王，康王执意让她相伴同行。人人都说康王与他的王妃情深，只有她知道，情深后面的那股凉，因为，她的心也是凉的。

她没有料到的是，迎战康王的竟然是浩然。这个时候，她什么都明白了。她求康王退兵，康王只问，在意的是他还是那个他？

她烧毁了所有的绣品，剪断了她的长发，长跪于康王之前，请他议和回朝。她说会在南安国种下各色桃花，她会做康王最想要的那个王妃。康王却虎目含泪，只说，一切都太晚了。

当晚，康王带领着南安国的兵士，冲入敌营，为乱兵所伤，亡！第二日，两国议和。

半个月后，康王妃殉夫，封为贞静王妃。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某个春日，南安国康王妃陵旁来了一个老者。他独居陵边木屋，他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打理陵中的各株桃花。风吹过，桃花片片落，那老者的身影，透过斑驳的阳光，孤独地洒在青木石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