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伤痛

窦俊彦

曹操为他们主婚的那天晚上，董祀喝得酩酊大醉。

董祀躺在床上，大喊，我的心好痛。

蔡文姬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根本不爱她。他才高八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自视甚高。但他迫于曹操的权威，不得不娶她为妻。

其实，董祀哪里知道，她的痛，她的心也在流血。

想当初，蔡文姬被嫁给河东世家才华横溢的卫仲道，她和卫仲道相亲相爱。可没想到，几年后，卫仲道竟然英年早逝。她遭到了卫家人的围攻，说她克死了丈夫。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回到了长安的家。

在家里，她每天沉浸在父亲的书房里，如鱼得水，忘记了以前的痛。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因接受董卓的伪官职，被司徒王允关在监狱里，秘密地处死。她带着心中的痛，和家人被逐出了京师，回到了老家。

在老家，父亲去世的伤痛还未弥合，匈奴的铁骑就长驱直入，中原大地遭受匈奴的蹂躏。她和许多家乡的女人一样，被匈奴掳掠到草原，年龄大的，都被派去做苦役，长得稍有姿色的，都被进献给匈奴的王爷和将军，而她被他们送给了左贤王。她知道匈奴人的野蛮，她决定瞅准时机，一死了之。

没想到，左贤王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他对她是以礼相待，百般温柔。每天陪着她，要么在草原上驰骋，要么在蒙古包吹茄作赋。他们就这样，相亲相爱了，又有了两个孩子。

十二年后的一天，曹操的使者来了，说奉丞相之命，带她回到中原去。

她真的渴望回到家乡去，可是，草原上，有疼她的左贤王，还有她的骨肉，她怎么能轻易抛弃他们？当时，她的心里好比刀割一样疼痛。

左贤王也不愿意让她回去，可使者又说，如果不放人，曹操的数万将士将踏平匈奴。在大兵压境的形势下，他只好妥协，忍疼割爱，让她回来。

她回到了中原，回到了家乡，迎接她的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她想，她的心应该是痛的。可是奇怪，历经这么多分分合合，这么多变故，她的心竟然不痛了。

她坐在董祀的床前，给他说这些的时候，董祀竟然呼呼睡着了。

就这样，他们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她每天精神恍惚，想着自己以前的夫君，想着自己的孩子；而董祀整天无论在官府衙门，还是在家里，都是喝酒，喝酒，以酒麻醉自己的神经，以酒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有好几次，他们去拜见曹操。

曹操问蔡文姬，董校尉待她如何。

她的心好似蜂蜇了一样，猛地痛了一下。

她看了看董祀，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晶莹的小水珠。

她就对曹操说，董祀对我很好。

曹操哈哈大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好，我的心就放下了，这也算是我报答老师的栽培之恩吧。

她对曹操说了谎，给董祀打了掩护，可董祀并不领情。他依然我行我素，对她冷漠处之。她也懒得理她，她记着一句话，要让谁灭亡，先让其疯狂。

董祀真的疯狂了，他的情绪从家里，逐渐蔓延到官衙里。他认为像他这样有才的人，才当个小小的屯田校尉，官太小了。于是，他就懒于管事，导致官衙里的马匹被盗去上千匹，按照有关刑律，他将被处玩忽职守罪当斩。

他被押上刑场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想，她会没有感觉的。可是，她想到了父亲蔡邕、夫君卫仲道，他们都是文人，董祀也是文人，而她又最喜欢的是文人。想着想着，她的心忽然又痛了一下。

她顾不上梳头，来不及穿鞋子，赤脚跑到丞相府，向曹操求情。

曹操看到蔡文姬蓬头跣足，他又想到了恩师，动了恻隐之心。一道命令，董祀就被从刑场上放了下来。

这次，董祀真的被感化了。他温情脉脉地对她说，文姬，我以后决不让你再心痛了。

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以前的许许多多。她相信，这是最后一次，她的心以后真的不痛了。

选自《四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