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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

时间:2024-05-04

夏阳

当苏苏再一次见到男人时,便明白这是一只吃腥的猫儿。

男人却很坦然,捉住苏苏葱一样白嫩的手,笑道,不吃腥的猫还叫猫吗?看见靓女不心动不行动还是男人吗?

苏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轻轻抽开男人不安分的手,低声问,先生泡脚用盐还是用中药粉?

苏苏不得不承认,她对男人的轻佻不是特别反感,甚至还有些受用。她的心头或多或少有种叫蜜的液体在轻轻地漾过,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叹口气。苏苏的叹气很轻,像蚊子轻吟了一声,却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于是一个洗脚妹和小工厂老板的风花雪月开始了。

我一直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用一种近乎平常的语调来讲述这个关于我妹妹失身的故事。故事很老套,平淡无奇,但降临在哪一个家庭的头上,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伤和痛。当苏苏挺着个隆起的肚子回到家时,我那远还没有白发苍苍的父母沉默寡言,理智地接过她所带回来的大包小包,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母亲蹲在灶前拉着风箱,一边往炉灶里添加柴火,一边偷偷抹着泪。父亲则坐在门槛上,吸着纸烟,对着开阔的赣江水面发呆,留给屋里的人一个蜷缩的背影。偶尔,他会望一眼苏苏的肚子,转而唉声叹气。那一刻,寒春冰冷的光和影,在这个江边小村的屋顶上无声地交替着。

其实,类似苏苏失身的故事,在繁华的都市里,每天都在频繁地上演着,马不停蹄,前赴后继。一个曾经榨取过我血汗的当地老板,镶着金牙,开着宝马,每天无所事事时,就喜欢去工业区里转悠。他个人最好的成绩是用一盘三块钱的炒粉搞定了一朵厂花。苏苏也是这样,正值春心萌动,一个人身处陌生的异地城市,无人关心无人问,像我们江堤上一朵寂寞的芍药,开放在大都市某间洗脚房的暗处。

我承认,我对此事件做这样深层次的剖析,确实太过冷静了,冷静到近乎残忍,好像苏苏不是我的妹妹。苏苏告诉我,那个男人比我父亲小不了多少。我捏了捏拳头,半天又松开,叹口气问,你打算咋办?

苏苏说,我也不知道。

我口气坚决地说,打掉!把孩子打掉,重新开始吧。后半句,我为了缓和气氛,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苏苏怔怔地看着门外。门外,孕育了一个冬天的赣江,在早春二月开始涨水了。

我打算生下来。苏苏声细如蚊,却异常坚定。

我望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嘴张了张,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苏苏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

赣江的水在涨,动静越来越大,就像苏苏的肚子。苏苏的妊娠反应很剧烈,吃什么呕什么,呕出一摊又一摊黄水。呕了半天,便蹲在墙角落里虾着腰,如一只软体动物,一动也不动。

父亲永远沉默着,像一块石头。父亲忧郁地看了看苏苏,邀上我扛着小筏子出去“漂白”多春鲫。

那是一个月光很好的夜晚,我和父亲虔诚地跪在沙滩上,在船舷两侧涂上白漆。然后,我们开始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漂白”,我在船尾操桨,父亲在船头击鼓。鼓声激越里,小筏子像一道白光急急掠过,多春鲫就噼噼啪啪欢快地蹦入船中。

这种捉鱼的方法,在我们老家叫做“漂白”。多春鲫之所以会乖乖地投怀送抱,是因为时值鱼儿怀春的季节,在激情的鼓声、月光以及船舷白光的蛊惑之下,难以自禁的多春鲫,在尽情地燃烧自己。

我和父亲在江面上跑了三趟后,母亲把一碗乳白色的鱼汤端在苏苏的面前,喝吧,喝了就不会再吐了。

苏苏用筷子夹起一条丰满酥嫩的多春鲫,轻轻咬开,牙齿碰触的全是晶莹剔透的鱼子。那一刻,她终于哭了。

选自《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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