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服

蓝月

沈君如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看向那个箱子，但每一次她都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

箱子里放着她心爱的戏服。

那戏服穿在她的身上，立马就有了魂。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沈君如脆生生戏腔一开，转动身段，水袖舞动，那个美呀，刚才还嘻嘻哈哈的看客，立马被带入了戏中。笑，如沐春风；哀，让人心里揪揪地疼。

后生们更是如痴如癫，可着劲地追，前台追到后台，鲜花开成了花园。沈君如看着这些鲜花，浅浅一笑，美目流转，清澈得如同一潭清水，就是不起波澜。

后生们打听到沈君如祖传会推拿，就假装这疼那疼，黏着沈君如给推拿。沈君如嫣然一笑，来者不拒，用不上三分钟，后生们便龇牙咧嘴，直叫，好了好了，一点儿不疼了，狼狈而逃。大家都哄然大笑，只有魏大明不笑。

魏大明是台里打杂的，不爱打闹说笑，一有空就喜欢看闲书，一手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魏大明在台后忙忙碌碌，从来没有主动和沈君如套过近乎，还似乎有点儿有意无意躲着沈君如。

一次，沈君如台上下来，看见魏大明正在搬道具，样子蔫蔫的，就叫了下他。没想到魏大明居然一哆嗦，手里东西就砸了。沈君如赶紧跑过去一看，魏大明的脚背砸伤了。魏大明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却不吱声。沈君如眼泪差点流出来，不由分说扶住魏大明的脚，仔仔细细地揉捏起来，揉完了抹上伤药水，吩咐魏大明三天别走动，三天后就完好如初了。第二天，魏大明的脚就恢复差不多了。

君如，谢谢你啊。魏大明一说话脸就红了。

沈君如调皮地一笑，说，光嘴巴谢，不算。

魏大明忙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沈君如鼻子哼了一气，我哪天不吃饭呀？

那，你想要怎么谢？魏大明犯愁了。

沈君如背着手转了一圈，说，别的不要，你给我写四个字就成，答应不？答应答应，这还不好办吗？魏大明笑了。

那好，立马写。我准备笔墨纸砚。

魏大明说，好，你说我写。

说着魏大明就铺开了纸，拿起了笔。

沈君如说，我不说，你按照我这小纸条上的写。说着，沈君如递给魏大明一个小纸条。

魏大明接过一看，就愣住了。纸条上写着：我喜欢你。

这……

怎么？你不愿意写？

不是……

你要真不愿意就算了。沈君如伸手就要拿回那张小纸条。

魏大明一把攥紧了，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但是，怕……耽误你。

耽误什么？

我马上要去当兵了，通知已经下了。当兵是我的心愿，但是真要走了，却舍不得……

啥？

舍不得你……心里空空落落的……魏大明看了一眼沈君如，红着脸把头低下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听魏大明这么说，沈君如的心甜丝丝的，同时也空空落落起来，但一会儿就笑了，笑出了两行泪。

你真傻，你当兵就当兵呗。我会等你的。

魏大明当兵走了，沈君如依然唱戏。小姐妹说，你不怕他飞了？沈君如看着魏大明写的字，甜甜地笑，不怕。

转眼三年将过，魏大明快复员了，沈君如脸上更有光彩了。

一封来自部队的信飞到了沈君如手里，字迹很娟秀，但不是魏大明的手迹。拆开信，沈君如傻了。信中说，魏大明要留队上军官学校，还说为了大明的前途，请她另觅新枝。

沈君如在床上辗转了一夜，流了一夜的眼泪。第二天就找到了团长，递上了辞职申请。团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正推荐你上省剧团呢，很有希望。你再考虑下。沈君如咬了一下嘴唇说，谢谢团长厚爱。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唱戏唱再好，都是为别人唱。

沈君如收拾行装，犹豫再三，还是将戏服压在了箱底。

连长见了沈君如呵呵笑，说，怪不得小魏谁也看不上呢，原来对象这样漂亮。连长给沈君如倒了一杯水，又问，你真愿意离开心爱的舞台？

沈君如说，是。

新婚之夜，魏大明深情又有点儿歉疚地说，君如，为了我，你的牺牲太大了。

沈君如嗔一眼魏大明，说，为了你，值。我可不愿意你被别人抢去。

魏大明说，瞎说。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沈君如拿出了那封信。魏大明看过后气得要命，拿着信就要出门。沈君如一把抱住魏大明，夺下信，烧了。沈君如说，只要你对我真心，又何必追究呢？

婚后，沈君如一直没有碰过那件戏服，戏服在箱子底下一压就压了30年，压到了魏大明退休。

这天，沈君如收拾屋子，眼睛再次看向了那个箱子，她忍不住打开了，戏服依旧平崭。她忍不住轻轻抚摸起来，摸着摸着忍不住穿上了，甩动水袖，唱：

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恍惚间，沈君如仿佛又回到了梅镇，回到了舞台。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沈君如吓了一跳，这一句不是她唱的，唱的人是魏大明。魏大明走上前，拉住了妻子的手，说，咱们一起回梅镇，你还唱戏，我还帮你搬道具。

沈君如的眼睛湿了。

选自《山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