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拍档

朱成玉

颁奖的时候，她就在台下，夹杂在那些狂热的观众中间，坐立不安。

直到主持人吊足了观众胃口之后念出他的名字时，她的一颗心才像被惊吓的兔子般缓缓地落回原处。

她真想跑上台去分享—下他的快乐，可是他却和另一个女人相互拥抱祝贺着。

那个女人很美，艳若桃花，被观众誉为“芭蕾皇后”，不管演哪部芭蕾舞剧，他总是和她拍档，所以这个奖实际上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台上的他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着，摄影灯频频闪烁。她沉浸在快乐的海洋里，以至于观众都走掉的时候，她仍站在那里，她仍在回味着那个主持人念出他名字时优美的嗓音。

第二天的报纸便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这次颁奖盛况，并有声有色地描绘那对最佳拍档，说他们“珠联璧合”“天生—对”……她顺手把报纸往沙发上一丢，并一笑置之。她相信他，更相信她自己，她觉得自己才是他的最佳拍档。当年，自己也是芭蕾学校的佼佼者，只是为了他，才牺牲了自己。她要让他成功，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

可是不久他对她的热情骤减，她思前想后，想不出他疏远她的理由。

每天她都会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让他回家之后有个好心情，而且，她善解人意，会做各种各样好吃的菜肴，又多才多艺，总是帮着他研究剧本，揣摩一个个角色。“甚至，连在床上我们都配合得那么默契”，想到这儿，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回家了呢？

她依然守在家里，守着为爱燃烧的一盏灯，常常一夜不眠。她想让他快点回家，她想做他一生一世的最佳拍档。

他却提出来和她分手，犹如晴天霹雳。她一遍遍地掐着自己，希望自己没有感觉，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是，她疼了，钻心地疼。

她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苦日子，想起他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娶她过门，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他们紧紧依偎在破旧的屋子里，用爱抵御着狂啸的北风……她想不明白，她想大声地问那个勾走他魂魄的女人：你能像我一样和他在穷日子里一起喝粥吃咸菜吗？你能像我一样在他被歹徒追打的时候替他挡刀子吗？你能像我一样就算死了也要和他的名字在同一块墓碑上紧紧靠着吗？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没有光彩的脸，又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坦若平原的胸部，平生第一次失去了自信。“一定是她夺走了我心爱的人。”她想起那个艳若桃花的“芭蕾皇后”，她击打着镜子中的自己，开始怨恨自己平平的相貌来。鲜血在指缝间慢慢流出，这一次，她并不感到疼。

不管她如何哀求，如何努力，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她。

再次站到镜子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芭蕾皇后”去度蜜月了。她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整整一天，平静得像是告别。

他的蜜月还没度完，“芭蕾皇后”便弃他而去了。她遇到一个日本富翁，她说那个一掷千金的日本佬才是她的最佳拍档。

因为缺了最佳搭档，他的演出总是力不从心，无精打采。有一次甚至摔倒在舞台上。

他的身价大打折扣，而剧团的效益也因为“台柱子”的萎靡不振而每况愈下。

忽然有一天，剧团里新聘来一位年轻漂亮、身材窈窕的女演员做他的新拍档。她傲慢地对记者表示，明天的“芭蕾皇后”非她莫属。

他诧异地望着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极为眼熟。

演出开始了，在那场芭蕾舞剧里，他演一位痴情的王子，她演一位伤心的公主。他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配合得天衣无缝，表演得完美无缺，人们随着那两只翩翩起舞的天鹅，一起歌唱，一起落泪，帷幕落下的时候，两只美丽的天鹅颈交着颈，幸福地睡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一对夫妻。

原来，自从分手以后，她拿出所有的积蓄去韩国做了整容手术，不仅将长脸变成了圆脸，而且皱纹和眼袋也没了，皮肤也美白，填了胸，束了腰，总之，身上的每一处都焕发了新的光彩，都变得那么精致，使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娇小玲珑的美人。她去了一家舞蹈学校，中了魔似的重新学起了芭蕾，加之本来就多才多艺，所以几个月下来，她的舞技日臻成熟。

演出获得巨大的成功。第二天的报纸又添油加醋地说他们是“人间稀有的千古绝配”，她紧紧攥着那张报纸，一遍又—遍地对自己说：“成功了！成功了！我终于成了他的最佳拍档。”

她开始频频地请他喝咖啡，听音乐会，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意避开她。她问他缘由，他便和她讲了自己的经历，讲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她哀伤而又快乐地听着他的诉说，她对自己说，在他心中，她还是最好的。

“你的眼神和她像极了！所以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他对她说。

终于有一天，他说他要走了，去找那个能和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并请求她的原谅。

她在心底偷偷地幸福着，并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不，这绝对不可能。”他叫喊着，死也不肯相信。他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她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而编造的一个蹩脚的故事罢了。

“就算为了我，留下来吧。”她有些近乎哀求地说。

他却没有回头，他说他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肯与我同甘共苦，我对不起她。”他坚定地说，“我—定要找到她，哪怕是找到天涯海角。”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