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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引

时间:2024-05-04

梅寒

清鹤擅画,不画山水,不画美人,只画梅花。清鹤画梅,亦有选择,不画红梅,嫌红梅太妖;不画腊梅,说腊梅太瘦。清鹤只画白梅。

清鹤的白梅图,浓淡墨作梅树枝干,白描淡墨作花,浓墨点蕊,水墨淋漓,疏朗秀挺,花朵不娇不艳清秀飘逸,骨干却浑厚遒劲力透纸背。多少名流不惜重金,欲求清鹤一幅白梅图,都被她冷冷拒绝。

清鹤作画,只自赏,从不送人。

清鹤长得玲珑小巧,典型的婉约女子。清鹤的家世也好,祖辈几代为官,书香门第。可清鹤的婚事成了父母心头一块搬不开的巨石。前来提亲的人将家中门槛踩破,清鹤送给他们的永远只是那一句:不见。

清鹤就那样一直耽搁到二十六岁,成了无人敢问的老姑娘。

清鹤二十七岁那年,身边终于出现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男人。男人是一家刊物的文字编辑,听说清鹤擅画梅花,慕名前来,向她讨一幅梅花图。男人说,清鹤先生的白梅图骨骼清奇气质不俗,配那些抗日宣传诗文再合适不过。说这些时,男人面色平静,不卑不亢。清鹤的心,竟然没来由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只轻轻一颤,就复归宁静。

白梅图配宣传文,丝毫不搭界的事啊。可那天,男人走时还是带走了清鹤新作的一幅梅花图。

此后,清鹤的家里就常常出现青年男人的身影。清鹤父母对男人本无甚好感── 一个穷困的落魄书生而已,然而想到清鹤年龄一天大似一天,有,聊胜于无,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了他们去。

那是清鹤生命中的第一次恋爱吧,那一次爱恋像一把火,让清绝孤高的清鹤也渐渐融化,既而沸腾。一向循规蹈矩的清鹤竟然不顾亲朋反对,开始公然出入男人那两间租来的斗室。

男人作文,清鹤作画,书画相配,刊物的发行量平添一大截儿。看到男人脸上孩子气的开心笑容,清鹤手中的画笔挥动得越发有力。

那样的日子,清鹤只过了一年。

一年后的冬天,男人的结发妻子牵着蓬头稚子的小手,满脸风尘地站在那个小院门外。清鹤手中的画笔,“当”一下落下来。一张就要作好的梅花图,变为一张废纸。

男人前来试图向清鹤解释。清鹤不开门,耳朵里塞了棉花,拼命地在画布上涂。男人在门外说站累了,颓然离去。

男人走了。

几个月后,男人龙飞风舞的信轻轻飘到清鹤的案上。男人去了南洋。他在信上说,他准备在南洋买房子,过段时间就回来接她。男人还说,没有她,他的生命从此将是一片空白,那一段包办姻缘带给他的只是无尽的痛苦。

清鹤的泪头一次疯了一样溢出来。

去吧,走得远远的,跟他好好过日子,再不要回来。说这话的,是清鹤的母亲。那几个月,母亲看着女儿生生地煎熬,心里疼啊。

不去。清鹤轻轻将那封信扔进了火里。

隔数日,男人的信又到了。清鹤看也不看,就将信丢进火里。

渐渐地,男人的信不再来。

渐渐地,清鹤的满头青丝就染了霜。

时间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后,男人从南洋又漂回来,安安分分守着家,写作,过日子。男人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作家。清鹤还是作画,画梅,也开始以画养活自己。

不见面,不通信息,清鹤只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人。待那段黑白不分的癫狂岁月忽然一下子降临,男人被揪上台,被猛踢、猛打、猛踹,清鹤也因此受了牵连。他们将她一并提了去,让她交代,他们曾经的过往。

说出来,会免受很多痛苦的。问的人步步紧逼。

不认识。清鹤一脸笃定。

因为这个回答,清鹤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到底还是没说。

男人却顶不住了。在他常去的那片园子的那座小山上,一棵梅树、一截短绳,收走男人孤苦无依的魂魄。自行了断的男人,家里人都不敢去给他收尸。是清鹤去把他背回来的。清鹤给男人清洗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替男人刮了胡子理了发。

清鹤做这一切时,没有掉一滴眼泪。

清鹤埋葬了男人,她自己活下来。

岁月荏苒,清鹤把所有的心力全给了画,渐成画坛泰斗。有好奇好事的传记写作者一次次敲开清鹤大师的门,希望从她那里寻得蛛丝马迹。当今国画泰斗与已故文学大师的爱情往事,光听题目就引多少人无限遐思。清鹤不恼不怒,只淡淡一句“恕不奉陪”,就让来者知趣退去。

清鹤终生未嫁,八十五岁驾鹤西去,无疾而终。清鹤去时,不要花圈不要葬礼,只有一幅白梅图陪她下葬。

选自《小小说选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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