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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颜

时间:2024-05-04

梅寒

深秋清晨,临城杏花胡同深处一座小院里,一身素色戏衣的素颜在吊嗓儿。

薄薄的晨雾中,素颜醇厚的嗓音穿云裂帛,梧桐树上成群的麻雀受了惊,“扑楞楞”飞进云天雾里,枝头几片枯黄的叶子,颤微微的在清洌的晨雾里瑟瑟抖着,慢慢复归宁静……

小院只有在那个时刻有一丝热闹,铺满青石花砖的小院在那个时刻成了一方热闹的舞台,舞台上有了风流倜傥的皇帝,有了捻须摇扇的诸葛亮……也有树上那些终究听得不耐烦起身离席而去的麻雀。

那样的日子,寂寥,悠长,薄凉里掺杂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与怅惘。

认识兰君之前,素颜是临城戏园舞台上有名的美女。二十岁,花开正好,清丽脱俗的长相,却偏偏剑走偏锋,不唱典雅大方的青衣,不扮活泼俏皮的小旦,一张水嫩光滑的素颜,抹了油彩,戴上髯,一开口,就是苍劲醇厚的老生唱腔。若不是戏袍子底下那到底显得单薄清瘦的身子骨,单听唱腔,台下无人会怀疑她是一位女坤生。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雌音儿。

可她有着一颗十足柔软的女儿心。

第一次与兰君相遇,在临城一大户人家的堂会上。素颜与兰君同台表演,一出热闹又喜庆的《游龙戏凤》,戏里头,素颜是风流倜傥的正德皇帝,兰君是调皮机智的李凤姐。梅龙镇上一出游龙戏凤的陈年往事,被他们两个拿到戏台上来,便有了别样的韵味。真真假假游龙戏凤,假假真真凤戏游龙,倾倒了台下的观众,也倾倒了台上那一对演戏的人。

你侬我侬之际,兰君的双眸忧伤地掠过素颜的脸:原谅我……不能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名分……

彼时的兰君已有妻室。

素颜的纤纤玉指轻轻压在了兰君的唇:只要你在这里给我留一个家。素颜将脑袋贴在兰君的胸口,听那里小鼓一样有力的心跳。素颜的脸上便有桃花一样的灿笑。

舞台后卸罢妆,前台素颜的戏迷们呼声还在一浪高一浪地唤她出去,兰君的脸上便有淡淡的阴云飘过。那一片淡淡的阴云,没能逃过素颜的眼睛。

素颜卸罢铅华,离开了她最热爱的舞台。

她对兰君说:我演累了,以后你养我。

素颜便把自己的舞台深锁在那个寂寞的梧桐庭院。她做了兰君的妾。

一天天,在院子里等待不期而至的兰君。兰君很忙,他是红透临城的旦角儿,一场又一场的演出,占去了他的大半时间,闲下来时,他还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安抚家中妻儿,到素颜这里,他能给她的只有一点点从日子里裁下来的边边角角。来了,匆匆忙忙亲热一番,又要匆匆忙忙地走。素颜不舍,她却从不说出口。来去,全部由了他。她给他最大的自由。素颜只会在兰君离开小院后,一遍又一遍,用回忆将寂寞的心房填满。

素颜愿意那样守住一份天长地久。

相识三周年,一个素颜期待又期待的日子,素颜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洗手做羹汤。兰君答应过她,会在那个日子如约前来,前来陪她一起唱一出《游龙戏凤》。

由日出等到日中,由黄昏等到月斜。桌上的菜,凉了热,热了凉,最终,被素颜一古脑儿倒进了垃圾筐。一起被打包倒掉的还有素颜一腔凉透了的情。

兰君携妻带子到另一个城市去演出。

素颜得知这个消息时,兰君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安下营寨。

素颜也直奔兰君演出的那座城池。不是随行家属,而是组了班子去唱戏的角儿。

素颜三年没上舞台,却无一日不练功。素颜的舞台就搭在兰君唱戏的戏园子对面,兰君几时开戏,她几时开戏。兰君唱几日,她唱几日。舞台上的风采不减当年,台下观众甚至因为她一度消隐再复出而越发疯狂。那个城市为那一场擂台赛倾巢而出。

戏迷们有福。却不知道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浓墨重彩的脸谱后,两颗心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演罢戏归来,兰君携满腹歉意来小院找素颜,迎接他的是一把冰冷的锁。

素颜搬离那座兰君为她置下的小院,搬到一处窄小的出租房里。

素颜又重返舞台,唱戏养活自己。

素颜嫁了,嫁给临城最有名气的黑老大。黑老大比她大二十岁,是她最忠实的戏迷。黑老大爱她,从素颜来临城登台唱戏就开始,由父亲一样的爱,到男人的爱,到知音的爱。

素颜搬到黑老大为她设下的华屋,出入有香车宝马。

她还唱戏。

黑老大说,只要你愿意唱,你可以唱一辈子。

素颜终是在中年唱得正是炉火纯青的时候退出舞台……

又是深秋,临城郊外那条清清的河,岸边黄叶满地,秋日暖洋洋的太阳底下,身着家常便装的素颜,在河边一丝不苟地唱戏,唱给轮椅上很老的黑老大一个人听……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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