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品，赝品

朱建宜

老王在这个小县城的文博所工作二十多年了，当年他从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大家都叫他小王，也是文化局学历最高的人。那时的他，工作积极性特别高，什么文物普查、文物研究、文物资料整理、瓷器、玉石、青铜、字画、杂项什么都喜欢接触。久而久之，他成了县里在文物方面的专家，特别是在明清瓷器的鉴定方面，

在省市也小有名气。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个“若要富，挖坟墓”的年代，找他的人可真不少，许多比他业务差的同事都发了大财，可就是他，因为呆板、讲原则和“不懂做生意”，一直拿着那点死工资，连套商品房也买不起，还住在一套老式的没有卫生间的房子里，老婆前不久还下了岗。他的大学同学不是有一官半职，就是成为行业里的专家，基本上是电视上有影、报纸上有名的人物。而他，依然是一个普通的馆员，名字后面从来就没有带过“长”字。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也不假。他做梦也没想到，因为一个电话，或者说因为一个偶然的因素，他的人生发生了一次巨大的改变，甚至可以说是飞跃。

一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在网络上游荡，突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只听电话那头传来自信而又威严的声音：“我是游盛和，找你有点事情，车马上来接。”还没有等他回答，电话已经挂了。还算是他脑子反应快，才想起这个名字是县里一言九鼎的一县之长。什么事情？像他这样的普通馆员，就是局长一年也不会找他一次。他把自己最近的工作快速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忐忑不安中，车子已经把他带到一个他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县长家。

走进县长宽大的书房里，只见游县长正从保险柜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拿东西，条案上摆满了瓷器和字画，真可谓琳琅满目。这时，他才明白了，原来县长叫他过来是看看他的收藏，鉴定真假，或者说是评估价值。他拿出看家本领，认真仔细地看着县长的一件件宝贝，生怕走了眼。对每一件藏品，县长都滔滔不绝，中间少不了典故、出处和许多的故事，看来是读了不少收藏书籍，意思很明确，他们都有求于我，能送假的？他仔细看了一遍，凭感觉，那些大都是赝品，可面对县长自信的样子，他怎么说呢？他为难了，如果实话实说，县长的脸面往哪里放？尤其是那些送东西的人会得到什么后果？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苦思冥想寻找两全之策。突然，他灵机一动，指着案上唯一的真品青花瓶说：“游县长，你这里的东西可真丰富，光这只青花瓶就价值连城。”县长很满足很自豪地笑了：“小王，我这里的东西可只有你一个人全部开了眼啊，不该说的可不要说，以后常来坐坐，好东西就要懂得的人来欣赏。”

回到家，他才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还没过两天，县长又打来电话，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肯定是有人送了县长新东西，要他去过目。他带上几件工具上了县长的车，半路上手机又响了，是他的局长来的电话：“你是去县长家吗？那件宋代汝窑水洗是我送给他玩的，是真的，你可要认真地看……”走进县长家，一件精美汝窑天青釉水洗摆在桌上。汝窑是宋代五大官窑之首，非常珍稀，民间保存的很少。他一看便知是高仿的。怎么办？他假装非常认真也非常犹豫不决地说：“县长，汝窑的东西我看得少，从掌握的现有资料来看，对这件东西我还拿不准，如果是真东西，价值难以估量。”县长很理解地说：“也不怪你，这样的极品你平时是看不到的，有机会你要多出去走走，多学习。”

过了不久，局长找到他，说是考虑到他多年为县里文物方面所做的工作，也考虑到他的能力和专业水平，准备提拔他为文博所长。而局长在换届中被提为县政协副主席。

又过了不久，县政协副主席，也就是原局长出事，供出曾送县长一件古董，价值四十多万。县纪检组织文博专业人士鉴定真伪，他是主要成员，签订意见：现代高仿品，没有任何经济价值。当晚，县长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谢谢！”

第二年，县长提拔为县委书记，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在政治上有什么要求。通过这几年的磨炼，他已经能够应对自如了：“我的年龄已经偏大了，只想搞点业务，特别是我也喜欢文物工作。”此时的游书记长长地哦了一声。不久，老王被提拔为文化局副局长，分管文物工作，同时，作为业务专家，被推荐为县政协常委。

一日，他在电视新闻中看到那件汝窑水洗在某一个拍卖会上出现，起拍价180万……

同时，电话又响了，哦，新来的县长又在叫他……

选自《抚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