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美女

雷三行

说古镇美女的时候，我也能算得上这个城市的美女了。大街上，超市内，单位里，总有人嘴巴张得圆圆的，冲我，美女！就吆喝出来。总让人别扭，像早年见了漂亮姑娘喊小姐，现在谁还敢喊漂亮姑娘为小姐？

女人前面加一个“美”字，应该是对女人的赞扬。那时古镇称女人为美女，是对一个女人由衷的赞誉。不过那种赞誉是在背后，说谁是美女，有人竖大拇指说，是个美女！

我姑姑背后被古镇人称为美女。姑姑眉毛弯弯的，眼睛亮亮的。春天里，她随便穿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衣呢，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白色夹克。就这身装束，古镇小伙子的眼珠子被拽了过去，看了，偷偷地再看。几天后，像姑姑那身装束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好多女人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衣服我姑姑穿着好看，自己穿着就不好看了？

美女自然少不了追求者。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来，一个小平头胖胖的男人挡住我说，让你姑姑到丽丽饭店，我给你买个随身听。随身听的诱惑力太大，我点了头。

姑姑听我说一个朋友请她吃饭，她提着蓝色小包准备出门。姑姑一只脚踩在门外，突然，她说，那朋友长什么样？我随口说，小平头。姑姑愣住，说，胖胖的？我点头。姑姑说，那人要给你买东西？我摇头，眼神游移不定。姑姑说，给你买随身听吧？──今后别理他！

我说，他那样子，不像是坏人。

姑姑说，小孩子家，读书不知道动脑筋。

我整天读书伤透了脑筋，姑姑竟然说我不动脑筋。后来我才知道，小平头几年前下矿山混了一个工头儿，有了钱。我想工头儿就是老板了，都说当老板了不起，姑姑怎么不喜欢？

又一天，小平头在街道拐角挡住我，递给我一摞明星香片说，你姑姑喜欢什么？我说喜欢看书。小平头高兴地走了。

第二天，小平头夹着两本书挤进姑姑房间。小平头笑着说，你喜欢看书，送你两本书。姑姑上前瞅小平头手中的书。上面一本是《如何把握财运》。姑姑笑着说，这书正适合你看。小平头说，我不看书，看电影。另一本书封面是一个女人，没穿多少衣服。这种书在几天前学校突击检查学生书包时，被老师没收，老师称它为黄书。

姑姑说，这书你也看！小平头一急，说，我不看，让你看的。姑姑的脸一下子红了，把书扔在地上。小平头很委屈地嘟囔，你爱看书，好容易给你买了两本书，你竟然不乐意！

姑姑让小平头一个人晾在那儿。

后来，小平头在街道找了我一次麻烦。他说，谁说你姑姑喜欢看书！黄毛丫头敢说谎。小心我扁你！

我对姑姑说我害怕小平头。姑姑说，小平头没什么可怕，他除了有几个钱，什么都没有。我倒害怕你不好好读书，今后依靠这样的人混日子。

姑姑担心我是有道理的，谁让我是一个坏学生，逃学，惹老师生气。妈妈让我到姑姑这儿来换一个环境。古镇学校的班主任姓张，叫张典。姑姑拽着我站在张典面前。张典说，刁钻学生都是聪明学生；又冲姑姑说，有你带着我放心。

我让你放心！第一天上课，我就在课堂上学青蛙叫。张典说，这是谁呀，口技功夫了得。教室里静下来。张典又说，口技是艺术，不光是嘴上的功夫，还要肚子里有货。第一招不行，再来第二招。不交作业。张典说，学会了可以不交作业。他一考，我真会，他冲我竖大拇指，真聪明！我得意、自豪。可是有一天的作业我竟然不会，张典为我讲了一遍，指着我说，写作业！我只好乖乖写作业。

我渐渐喜欢学习。我对姑姑说，你不用担心我，下次月考，给你一个惊喜。果然，月考我得了班级第三名。姑姑眉飞色舞，赶紧给我妈妈汇报。

姑姑说，我想去看你们张老师。

张典却自个跑来了。他来检查校外生住宿情况。姑姑说，你教书真有一套。张典说，教育是一种等待，善于等待总会有惊喜。姑姑弯弯的眉扬起来，说，听说你们学校有图书馆？

张典说有的。姑姑写了满满一纸目录，张典高兴地拿走，第二天，张典抱着一摞书来了。以后，张典经常来检查我的学习，我知道他是来看姑姑的。

后面的故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姑姑嫁给了张典。姑姑是个公务员，公务员嫁老师，有人说，可惜一个美女；又有人说，美女难道就不能嫁老师？一些人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好多年后，姑姑的儿子上学了，很懂事。张典有时对姑姑说，大美女，嫁给教书匠，后悔了吧？姑姑说，肠子变青了。说着，姑姑舒服地笑了。

现在，我也算个美女。一天，一个叫张志彪的把车停在我面前，他一挥手说，美女，上车！我说，你有车，有房，你还有什么？他愣住，即刻大嗓门儿说，有房，有车，你还想要什么？

我说，我不想要什么，我有事失陪了。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