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冠豸
初三那年,我的成绩在年级独占鳌头。文山转来时,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第一次英语单元小测,我满分,只是没想到,两张满分的卷子中,另一张居然是文山的。当老师念出他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
我在班上有绝对的威信。因为我对文山的敌视,所有同学集体排斥他。班上的男生还会故意捉弄他,让他当众出丑。沉默的文山愈加沉默,但成绩却越来越好。老师经常表扬他,我表面不屑,心里却不是滋味。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努力,希望在市统考时赢过他。然而,看红榜名次排位时,我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第一名:文山,440分;第二名:曾艳,439分……“好家伙,居然多我一分!”我咬牙切齿地低语。“哇!这次第一名是文山,曾艳的霸主地位被人取代了。”“哪个文山?是不是上次作文竞赛得特等奖的那个瘦小男生?好厉害哟!”……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阵阵谈笑声有如虫噬。第一次,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我恨透了文山,恨他抢走了属于我的荣誉。
有一天放学,我和一群男生一起回家。路过小公园时,我突然看见文山在公园的树荫下看书。看见他,我就来气,连目光也变得冰冷。“你们不是说想要教训那家伙,到底敢不敢呀?”我瞥了一眼文山,怂恿身边的男生。一直暗恋我的高强大受鼓舞,第一个跳出来说:“我去将那小子打得哭爹喊娘。”说着他就跑了过去,其他几个男生也跟着过去了。我远远地站着,心里有些忐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我就看见高强飞起一脚把文山踹翻在地,其他几个男生也一拥而上。
我冷漠地观望着,心狂跳。文山抱着头左躲右闪。血!我突然看见文山的鼻子出血了,只一会儿,他的白T恤就沾满一大片鲜红的血迹。突然,我听见文山凄厉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脚,一脸痛苦,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叫,看见他浑身血迹,我害怕了,跑过去抓住高强的手说:“你们别打了,会打死他的。”我过去后,他们没有再动手。“这次看在曾艳的面子上就算了,下次揍扁你!”高强狠狠地说,还不解气地把文山的书本撒了一地。
文山颤抖地蹲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脚,表情痛苦。他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挨了一顿揍,连T恤都撕烂了。我们走后,远远地,我回过头看见他—直在流泪。
那一刻,我心里有些难过,心里满是罪恶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如此凶残。这样想着,心里一阵黯然,找了个借口,我又悄悄返回小公园。公园里空荡荡的。我站在文山刚才挨打的地方,心里惘然若失。我是讨厌他,是恨不得他被打,但看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我又自责。
独自坐了很久,脑子里空空的。准备离开时,我在冬青树丛里捡到了—本日记本。犹豫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开了日记本,居然是文山的。
整齐的钢笔字吸引着我的目光,我一页页翻看。原来文山来自外县农村,他的母亲已经病逝。他独自跟着打工的父亲来这里读书。他能进县一中是因为房东叔叔的帮忙……日记里详实地记录了他生活中的点滴。当我看到他进学校后的那部分日记时,心里紧了紧,掌心中满是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他们,特别是曾艳,我真羡慕她,人缘好,学习好,长得漂亮……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非常讨厌我……”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涌出眼眶,当它滴落在日记本上时,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合上日记,我木然地坐着,眼神荒芜,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孤单悠长的影子。
第二天文山没来学校,第三天他还是没来。我的不安愈加强烈,高强几个也很紧张、忐忑、恐惧。我们几个像惊惶的老鼠,观望着,却没有勇气向老师承认错误,也没有勇气去打探文山的消息。那些天,我不再嫉妒文山,也没有了恨,自从偷偷看了他的日记后,我罪恶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忏悔。
半个月后,文山才来学校。他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老师,只说自己不小心摔到水沟里了。上课、下课我总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影发愣。当高强几个男生在路上真诚地向文山道歉时,我这个罪魁祸首,却—直缩在原地。
我不知道那次文山伤得如何,只是那以后,他一直拖着一条腿走路。每次看见他走路时颠簸的身影,我的心便如刀割。文山有时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朝他点头、微笑,却始终没有言语。他的善良让我无地自容。—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勇气乞求他的原谅。罪恶的梦魇时时折磨着我,让我夜不能寐。
一次次翻阅文山的日记,我都泪流不止。
中考前一个月,文山转学回原籍参加考试,他在我们学校只是寄读。他离开的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哭泣。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仿佛天崩地裂,再也没有机会乞求他的原谅了,我将一生负疚……
如果人生有橡皮擦,那该多好,我希望可以擦去那罪恶的一页。
选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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