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邴继福

我的初吻，不是现在的老伴，是当年知青点的铁姑娘。

屈指算来，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了，现在想起来，初吻的感觉还是记忆犹新呢。

当年下乡，我刚满十八岁。在学校“造反”惯了，对一切都不在乎，像匹脱疆的野马，横冲直撞。

我屁股后跟一伙“小歹”，不好好干农活，今天偷一只鸡，明天勒一条狗，弄得附近的屯子鸡犬不宁。

营长常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越批评我越反感，淘得更厉害了。

不少人说我：这小子要是变好啊，除非铁树开花！

其实，他们都不理解我。俗话说，人有脸，树有皮。挺大一个大活人，能没个自尊心么？既然领导都这么看我，随他去吧！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虽然很淘气，并没影响我对异性的想往。那时，我暗恋一个人，她是生产排的副排长，营里的红人，绰号铁姑娘。

铁姑娘比我大两岁，虽然肤色黑点，但人很丰满，长得也挺俊。

最惹人的是她的胸部。那时，别的女青年都用带子把胸缠紧，一看溜平。可她不缠，鼓鼓的，一动乱颤，像要往出冒。

我最爱偷看她那鼓鼓的胸部，一看就脸红心跳。

我还爱看她的眼睛，像一弯新月，直拽人的魂儿。她跟我说话，我不敢正眼瞅她，一瞅脸就红，心咚咚直跳。

当时最大的事是阶级斗争，最可耻的事是男女作风问题。因此，男女之间像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不敢逾越。

那时处罚最重的案件是“迫青”。营里的带队干部接触女青年时，都小心翼翼。跟女青年谈话都得敞着门，怕出事。

大伙普遍认为，谁要是看见男女之间搂抱啊、亲嘴啊什么的，那是倒霉的预兆，很不吉利的。

有一次，这种不吉利的事让我碰上了，我后悔死了。

那年秋天，麦子装进麻袋堆进了仓库，引来不少麻雀。我悄悄钻进仓库套麻雀。爬到天棚顶上，听下边有动静，哼哼叽叽的，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

定睛一看，一对男女正在大麻袋上颤抖呢，挺投入的样子。男的是带队干部——四十岁左右的老场长；女的是我所暗恋的那个人——铁姑娘。

只觉得脑子嗡一下子涨大了。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能相中一个大老头子。

我挺害怕，生怕被发现，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越紧张越出乱，一个溜出来的响屁惊扰了这对野鸳鸯。场长吓白了，提上裤子狼狈逃窜；铁姑娘却挺沉稳，边系裤子边扬头喊我：“喂，你这臭小子，啥都敢看，也不怕闹眼睛。快下来呀，看我咋收拾你！”

我像被抓住的小偷，红着脸从天棚上蹦下来，心咚咚直跳。

我不知她将会怎么收拾我。没想到，我脚刚落地，她一下子把我搂住了，狠狠亲了半天。我觉得浑身发抖，嘴唇热乎燎的。

末了，她表情严肃地说：“今天的事，对谁也不许说！”

我被她弄晕了，不知她指的是她和场长干的事，还是和我亲嘴的事。总之，我觉得碰上这种事，不是好兆头。

事情的发展让我始料不及。这以后，铁姑娘对我格外好，给我织手套和围脖，送我走后门买来的紧俏肥皂和白糖，让人好羡慕。

她还建议场长发挥我爱打猎的特长，组建了狩猎队，让我当队长。这下可把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我和狩猎队的伙伴们每年都打不少野物，给食堂改善生活。我年年被评为场子的劳模。

当上劳模后，我上进心更强了，很快入了团。三年之后，我转正到贮木场当了工人。铁姑娘也转正了，成了商店售货员。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人事沧桑，人人变化都不小啊！

我坐上了工商局长的位置；当年的铁姑娘，却成了下岗职工。

一天中午，我撂下电话准备赶个酒场，市管员进来说，有个走街串巷卖馒头的老太太不交管理费，要没收她的馒头，她说要找你，口气还挺硬。

我说，叫她进来吧。

进来个背馒头箱子的半大老太太，我挺面熟。

我愣了一下，笑了。她也笑了，笑里掺着辛酸和无奈。

她，就是当年的铁姑娘，曾经给我初吻的人……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