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武德
去年的“五一”小长假,女儿女婿带外孙回来陪我过节。一进门,做医务工作的女婿就很敏感地审视了我一番。这一审视,他还真的有所发现。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左下嘴唇,问:“老爸,你啥时候这儿长了个小“包儿”?我说有一两个月了。又问:“疼不疼?痒不痒?长得快不快?”我没有逐一回答,只说了个“HO”,并很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女婿大笑:“老干部也会幽默了”。“HO”就好,不必在意,这就是个普通的脂肪瘤,没事儿。”
可是,到了“国庆节”这“包儿”就有事儿啦!这半年多,它见长了,原来只有高粱米粒大,现在有黄豆粒那么大了。而且嘴唇里面还有个包块儿,吃饭嚼东西都有些费劲儿了。这回儿也巧,女儿一家三口利用国庆长假回山东的公婆家了。而我的快90岁的老姐夫又多次打电话催我回去聚聚,我婉拒不成,只好带着“包儿”回到了老家。老姐夫家住在距吉林的通化市不远的一个叫分水岭下的,仅有三户人家的蜂蜜沟村(此沟盛产野生蜂蜜,因而得名)。细心的外甥媳妇从我嚼饭的艰难劲儿,终于发现了这个“包儿”。原想不让老姐夫为我担心,特意几天没刮连鬓胡子,这胡须如同一片丛林,将下巴上的“包儿”遮盖得严严实实,老眼昏花的姐夫一直毫无察觉。但外甥媳妇这么一挑明,老姐夫就急三火四地催外甥快领我去县城医院看看。外甥抓了一会儿头皮之后激动地说,他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在县医院当保安,老有权了,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他都管。我不想让姐夫着急上火,更不想扫外甥的兴,就跟着他去找到了小保安。嘿!果然有力度,他领着我们绕过导诊、挂号、门诊这几关,直接去口腔科病房找到那位很资深的老主任。外甥还特意从家带了几瓶野生蜂蜜给老主任,但他很不屑地溜了一眼用“农夫山泉”塑料瓶装的什么野生蜂蜜,随便在我的“包儿”上按了两下,嘴里嘟囔一句:“长了个肿物,住院再细查查吧!”说完他拿着蜂蜜进里屋了。留下了外甥、小保安和我三人在那儿发呆。呆了一会儿,三人达成了共识——肿物,就是肿瘤,差不多就是“癌”!
简直是睛天霹雳,一下就把我打蒙了。同时也认识到了外甥、蜂蜜、小保安的力度显然是不够了。要住院检查,就一定要再加大力度。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拐了几个弯儿的侄儿,他叫大军。十多年前,大军也拐了几个弯儿找到我,要当兵。那时我还在位当团长,就给县人武部的战友扒拉个电话,在政审、体检都合格的前提下,优先批了大军入伍。之后,又找了人帮忙,让大军学车,给领导当司机。大军也确实争气,干得不错,入了党,转了自愿兵。后来他转业回家,给县领导开小车,那力度指定比小保安大多了。
大军忙得很,但他表示,没有老叔你当初那么帮助我,哪里会有我大军的今天。我总想找个机会报答你,现在不是讲感恩嘛,还多亏了你长个“包儿”,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他委婉地去找县领导请假,领导听说我是一位退休的大校,也很重视,让大军开他的车,送我去住院。这车的牌号是:“辽X14141”。我一瞅就犯膈应,什么破牌子?“要死要死。”太不吉利啦!我委婉地对大军说,县领导那么忙,指不定啥时候就用车,咱还是打的吧,起步价才5块,比大连便宜一半。大军笑了,说老叔你咋还迷信,膈应这个车牌号。我们这里不是你那个叫法,我们是唱歌,念歌谱:“都发都发。”我想想也是,人家县领导都坐了好多年了,啥事没有,咱怕啥?
于是,这小车,这牌号,让我的“包儿”瞬间上了一个档次。我们小车一到医院大门口,小保安就认出来了:“妈呀,县领导来了!”他敬礼、挥手、开车门、手搭“凉棚”,业务老熟了。见是我,赶紧上来扶着,又直接领着去见口腔科老主任,介绍说,这是县领导的老战友,大连部队的大校军官(当然“退休”两字他有意无意地给省略了);又指着大军说,这是县领导的司机。他也没忘介绍自己,当然是省去了“几个拐弯”,直接说是我的外甥。一切做完,我见老主任的眼睛比上次睁大了些,很客气地说,小县城医院,条件差些,您先住下,明后天,我请市里的专家们来给您会诊。
这一“会诊”更糟了,更折腾人了。那一天,好热闹,简直是“群英荟萃,白大褂开会”:管医疗的院长、口腔科主任、皮肤科主任、肿瘤科主任,更有市口腔医院的专家……“白大褂”们逐一从我的面前走过,又都毫不例外的在我的“包儿”上摸几下按几下,又都亲切地对我一笑,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是个肿物,还需系统检查才能确诊。”再然后就是交头接耳、嘁嘁喳喳。我的心立马揪揪起来。他们越是交头接耳、嘁嘁喳喳,我便越是疑神疑鬼,提心吊胆;他们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听得如雷贯耳、心惊肉跳。这还不算,接下来又要经受项目繁多的检查,还得继续“折腾”。咱先不说什么身高、体重、血压、心电图等等的常规检查;也不说两次抽血化验、三次CT(因机器故障查了三次才算数)。单说这彩超,从头到脚,脖子淋巴结、甲状腺、肝、胆、脾、肾、膀胱前列腺等逐一查个底朝上。不晓得查这些对嘴上的“包儿”是何物的判定有否起作用,但却又“折腾”出一些东西来,什么轻度脂肪肝、前列腺增生,还有什么结石息肉之类。真是雪上加霜,光一个“肿物”就够我承受的了,又整出来这么一堆杂症,你说还让不让人活了。原来自恃当兵出身,身体很棒;加上20多年的冬泳,10多年的轮滑,虽今已七十有五,但仍结结实实,常年不感冒,很少去医院。战友们都说我不“整”到过百起码也得九十。还有不少(大多为女性)对我两道浓眉极崇拜的铁杆粉丝,都预言我必可闯过百岁大关。其根据就在于我那百里挑一的长寿眉。但经过这回的一大顿“折腾”,使我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啥百岁翁啊,整个就是老人家说过的,一个“纸老虎”而已;啥长寿眉呀,遇见了短命“包儿”,真的是“长寿没”(眉)了。
这期间,我虽然情绪低落,但是“折腾”却仍继续在加温。县领导在百忙中,抽空儿让大军领着来病房探视,自然身后有县卫生局长、县委办公室主任,乃至县医院的头头们陪着。可领导越重视,来的人越多,我越是受宠若惊,越是挨“折腾”,我的压力就越大,越认为这“包儿”肯定是坏东西了。不然怎么会引起县领导、院领导们的重视呢?于是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身心疲惫筋断骨裂,满脑子都是“肿物”、“肿物”,似乎死神已向我招手,阎王爷正在我的名字上“打勾”。于是,我崩溃了。崩溃到几乎要写“遗嘱”,崩溃到差不点儿就把定期大额存款的密码告诉给家人,以防不测。但就在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时,忽然就有一丝光透来。
那位拿了我野生蜂蜜的口腔科老主任悄悄地一人来见我,比较轻松地朝我一笑:“给您透个信儿,您那个“肿物”可能是——,他顿了一下,“顿”的我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儿。他接着说:“应该是个普通的肿物,你们通常管它叫“脂肪瘤”。但,我不敢肯定,还得术后做病理切片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得,这个老学究儿,他又把话拉回去了。
不管咋样,心还是稍稍放松了一点,又得等待手术的折腾。就这么个小手术,老主任等一干人员七八位,竟然做了两个多小时。先消毒、局麻,然后在嘴唇外边开了小口儿,两人用什么工具在嘴唇里面掏、刮。我听得很清楚:“你掏干净了吗?”“掏干净了。”“要缝合了。”“缝吧。”最终,他们掏出了一个小手指甲那么大的东西,拿去做病理。我被推回了单间病室去打吊瓶。待遇从优,不让家人送饭,一日三餐都由县政府机关食堂的师傅们做营养粥,并找了两个轻手轻脚的女孩儿来喂我。又叮咛,千万别突然打喷嚏,别大口吃饭,更不能大笑,以防嘴唇的刀口撕裂开(统共才缝了三四针)。这样乖乖的呆了一周后,终于盼来了病理结果:啥事没有,百分之百的脂肪瘤。老主任这回终于坚定地、把握十足的对我说。
我不想再打吊瓶不想享受喂饭不想叫人“尊重”了。因为尽管“包儿”已经没事儿,但“折腾”却丝毫也没停止。每天都有人来我病房探视,当然是县领导带头,人武部、乡官村官跟进。像走马灯一样,转得我头晕脑胀。特别是退休十多年了,没有各种应酬,生活比较清静了,冷不丁这么热闹一家伙,反倒很不习惯了。从心里有点烦。且这帮人都不是空手来的,所以我就嘱咐我外甥和那小保安,一定要把住关:凡是送鲜花、果篮的,衷心感谢,东西留下;凡送红包、信封、什么“卡”的,说白了就是送钱的,一律拒收。因为你收的礼金越多,欠的债也就越多,以后得一笔一笔还回去。我又不是本地人,哪有机会还人家。那就欠下人情债、良心债、背这么重的包袱,还不把自己压垮了。同时还连带了无辜。好在我外甥和小保安都坚决执行了我的规定,认死理,油盐不进,那些送礼金的人也只好知难而退。
这期间,也有我的几位发小来看我。大家从小光腚子一起长大,他们现在都是地道的“退休农民”,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于是,我向他们诉苦,被人家折腾了近一个月。可他们不仅丝毫不同情我不宽慰我,反倒说话带刺儿,一味讥讽:“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就是“歇厉”(满语娇气的意思),若搁俺们农村,谁身上起个“包儿”长个疖子,拿针给你一挑,把脓血往外一挤,再抓把烟面子一按,完事。几天就好了。我小学的同桌青元子说的更“邪虎儿”(满语厉害之意)。他说你忘了,那回你淘气拽马尾巴,让马给踢昏了,不是我撒泡尿给你灌嘴里,才把你救醒了吗?你叫人折腾,那是你自找的,你活该、你愿意,你自作自受!此话虽有些粗鲁,令人难以接受,但我细心想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试想当初我不去找那个“老有权了”的小保安,不去找“拐了几个弯儿”的大侄儿,别坐人家县领导的小车,别总想加大个“力度”,而像个普通的患者一样,去排队挂号,轮到谁接诊就让谁给看,别搞什么“特权”,平平常常、安安静静,别整那么大“动静”,说不定在初诊时就会给你个“脂肪瘤”的结论。哪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的折腾呢?纯属自找,真怨不得别人。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