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顾长虹
葬礼
□顾长虹
爷爷气势汹汹地抱着一个大家伙,走在前面。我蔫头耷脑跟在后头。
那年我15岁。
“爷爷,我不去,害怕。”
“怕个球,做的时候咋不知道怕。”
那天,大兴安岭的风,裹挟着树枝子上一条子一条子的雪,呼呼地往下落,像黑白无常从阴曹地府刚出来,瘆人。棵棵脸盆粗的大树,直挺挺地插向云霄,沧桑而悲壮。
爷爷带着我来到一块开阔地,把那个大家伙放在石头上。
爷爷顺兜里掏出一个二碗,二碗被小米子塞成个小山包似的。
爷爷说这样插的香结实,阎王爷会提前闻到香雾缭绕的味道。
爷爷又在地上画个圈,放纸,点着。
我拿棍子想按着点那堆烧纸,爷爷圆目一瞪:“臭小子,这辈子你都给我记住,这比你爷爷的葬礼都重要。”
爷爷抢过我手里的棍子,又瞪我一眼,“老伙计,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什么狗屁环保会议,你哪能成了屈死鬼。”
我知道爷爷又要讲那个故事了。
故事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时候,爷爷发现挨着悬崖边的树洞前,总有一双大脚印出现。爷爷断定,这次一定能逮个大家伙。果不其然,第二天,爷爷远远地看到一个大家伙弓着背,头和前脚都在树洞里。
爷爷悄悄挨近了树洞,刚要掏出弓箭,却见它忽地回过头,脚却卡在树洞里。
爷爷乐了,拉开弓摆开箭,“扑棱”,大家伙的肚皮底下探出一个小脑袋,一蹿就奔爷爷撞过来,把爷爷的满弓撞个东倒西歪。
爷爷说,每一个猎人放下猎枪,都是因为遇到了一双能制服他的眼睛。
那一次,那双小眼睛说服了爷爷。
爷爷放下猎枪,连比划带央求:“别误会啊,老伙计,我帮你把腿拿出来。”
那个大家伙竟很配合爷爷,还将两条后腿往前凑凑。
爷爷蹲下肩膀,扛起卡在里面的那条大粗腿,一抬,一端,它又小步挪挪后腿,使劲一蹬,整个身子一躬,终于落到了地面,却把爷爷撞了个趔趄,奔了悬崖边。
幸亏有棵小树栽歪地向悬崖伸着,爷爷一把搂住,整个人秃噜到悬崖边。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大家伙竟然忽地伏下身子,把爷爷抬下来的那条前腿伸过来,一拉,一拽,爷爷得救了。
自那以后,爷爷总能遇到三头犴围着他转悠,那双小眼睛,还跟他撒欢儿扭屁股。
就在爷爷被招去开会的时候,爷爷的朋友葛根在撮罗子里哈酒,我们几个娃子啃着锅里的兔子肉。
忽然,葛根爷爷大呼:“抄家伙!”
撮罗子里的勇士们,翻身上马。老北风呜呜地怪叫着,白桦林上的积雪被勇士们扬起的套马杆,搅得漫天飞舞,一团团砸在飞奔着的肩膀上。一时马蹄飞扬,套马杆虎虎生风。
我夹紧脚蹬,跟着队伍转过山头,果然看见一头硕壮无比的大犴。
葛根爷爷示意我们挡住它找到犴道,我立刻明白,喊着大家在犴道前来回跑,断其后路。
猎狗阿黄怒吼着蹿上去,却被那犴一脚踩得眼珠子冒了一地。阿黄可是葛根爷爷的命根子,这下可惹怒了葛根爷爷,他一声令下“撒刀!”十几把猎刀横七竖八地插进大犴的腿上、背上、肚子上。
犴被激怒了,后腿直立,前身扬起,像一座推土机,怒吼着腾挪过来,每走一步,每一把刀口的血就汩出一绺子。
马吓呆了,人吓傻了。
我们扬起的套马杆像一圈圈可怜的黑项链,有气无力地旋舞着。
那犴一步踩住一匹马,再一步就要踩在葛根爷爷的脖子上。
忽然,那犴竟轰然倒下,眼里带着绝望的哀伤。我们这才回过神,原来是爷爷甩了一根鹿筋,套住了大犴的脖子。那犴顺从地倒下了。
疯狂的爷爷,折断了套马杆,拔出了猎刀,扔进大河。
“必须把犴头给我留下!”半个小时后,大犴被装进五个柳条筐抬回了家。
葬礼是在葛根爷爷他们到家之后,爷爷带着我悄悄举行的。百米白绫,爷爷缠了九十九道,他抱着犴头到了山里。
百米白绫,爷爷拆了九十九道,露出犴鼻子。
爬上脸盆粗的大树,扬绳;缝桦树皮棺,拴绳,爷爷就是不把犴头塞进棺材里。
忽然,一大一小两头犴疯了一样跳到跟前,它们用舌头舔着犴的眼睛、鼻子,还顶它高高的犄角,不到一分钟,它们又疯狂地朝森林深处跑去。
爷爷拍拍犴头,“老伙计,这回你该闭眼了吧!”爷爷说完,就把那个大家伙塞进桦木棺。爷爷让我跟他喊一二,一二……桦树皮棺材升到了树顶。
风葬完成了。
爷爷又瞪了我一眼:“听说还是你让马来回跑,才挡住它找到回去的犴道?
我无言以对,那次葬礼后,我再没拿过猎枪。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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