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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继东散文

时间:2024-05-04

□唐继东

唐继东散文

□唐继东

云端女子

三月,对江南而言,已是花开烂漫的阳春。北方却依然乍暖还寒,前些天刚刚下过的一场春雪,仍厚厚地积在阳光照不到的小巷和林间。纵使如此,心却早已飞到了春天,望着窗外,忽地就想到这样的句子:喜欢看着淡粉色文字,在阳光里,缓缓绽开。

心甘情愿做一个书卷女子,用梦幻编织精巧文字。有时想,人在每一刻的思想,她的来源、内核、承载的内容,都不可复制。在意会的瞬间用文字呈现出来,这或者就是文字存在的意义。有人说人生是一场幻觉,文字也许会让这场幻觉更加迷离。在那里有一个不需要醒来的梦,有童话一样美好的小村庄,有永远长不大的童真,有飞翔着的蓝色爱情。

当然喜欢阅读。不过,不喜欢文字里的凡尘气息,心仪的文字,还是如同凌波而来的仙子,略显清冷孤远,不食人间烟火。符合这个审美要求的,多是女子的文字。有时执卷而读,仿佛临水为镜,清澈,剔透,恍若可见自己的倒影。书外人、水中影,互相映衬,莞尔时不禁心里暗暗叫一声好,嘴角一弯,心绪也流动着荡漾起来了。

总是与女子这个词惺惺相惜。有一幅国画,画上只是一片胭脂红,配上石青,并不见人的影子,却起了个名字叫《云端女子》。可见女子这个词语,有时,也可以是一种意境。

我所理解的叫作女子的意境,应是以安静为美的。喜欢那些叫作古典女子的图片,图画上的人儿都是云鬓钗环,长裙宽袖,举手投足间,宛若仙子。在尘世中看到一些女子为了生计所迫,变得粗陋和庸俗,粗声大嗓,举止失措,便觉得可惜,轻轻一声叹,叹声如此之轻,一阵风来,便飘走了。

其实做一个美好的女子并不需要多少物质的支撑。见过许多降落凡尘的女子,布衣、素面,也不通晓琴棋书画,只是敬老爱幼,相夫教子,一茶一饭间,透着人间的烟火气。比不得金玉,却像是古朴的素银,端庄,淡雅,是平素却高贵的美。

说女子貌美如花,是多么通俗却又多么恰当的比喻。有一次看到盛开的栀子花,花瓣如玉,绿叶狂野,如同梦境,不由得惊艳。那一刻,直想把这栀子花比作女子,从玉色的淡雅中透出一种飘渺的妖气来,可见修行之深。

恋爱中的女子,则要用诗、画来比喻了。敏感多情的心灵在飘零中寻觅,如果真的遭遇前生注定的邂逅,找到一方可以安放心灵的净土,是一份怎样温馨而久远的安宁。那时那地,女子眼中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有温度、有呼吸、可以寄托喃喃细语、可以放飞唯美梦想,清风成曲,便踏梦起舞,纵是再高明的画家,如何能绘就颜容下掩藏的万千情思。

女子们是精灵,可以看到时光穿着雅致的绣花鞋,慢慢走过,不知不觉偷去那么多美丽的韶华。不过,对日渐成熟的女子而言,微凉的风虽然带走了青春的容颜,她们却采日月精华修炼得更加妖娆。她们独立、聪慧、优雅、善良、达观世事却依然保持着素朴的心境,不断累加的岁月带给她们的唯有更多的自信和豁达。职场上、商海里,她们用别样风华,鱼一样游走于尘事之中,展现着另一种美好。

来世,还做女子。

一笺素光阴

庭院里的杏花一夜间呼啦啦地开了。而我只是觉得寂寞。

站在某个瞬间回望,总是觉得曾经轻薄了许多本应重厚相待的岁月。而在惆怅不已的瞬间,这个瞬间就又倏忽而过,让你蓦然慌张与无措。

昨晚的月色还在枝头留着淡淡浅痕,阳光已经慢慢踱过来了。四月的北国有淡绿浅粉,临窗远望,春日洁净的天空下,有着被湖水洗濯过一般的空旷。那些云朵都去哪儿了?那些蝴蝶都去哪儿了?那些一日比一日消瘦的时光,都去哪儿了?这一刻有点安静,有点惆怅。

“莫轻薄了岁月吧。”我对我说。

你看,细碎光线里有大片春意,在微风里脚步踉跄,花朵的暗香也是微醺了的。时光的轮廓变得清朗,我在春天细微而澄澈的宁静里,我多想亦如这春天一样,细微而澄澈。

还有许多话尚未说出来,似这欲语还休的春。期待着一树丁香的繁茂与明亮,在光线里低声交谈。谁知道即将到来的时光会长成什么样子,便也无须去想。让自己的呼吸和时光一样缓慢,倒一杯热水看窗外草长莺飞,也许倏忽间,岁月就这样逝去了,也未可知。

有多久了?没这样捧一杯清澈的水,清清澈澈地想一些事情。

忽然就落起雨来了。那些雨中撑起的伞,是一小朵一小朵春天的花朵,只有安静的心,才能感受到细细的淡香。

雨后再看窗外。有数瓣落花,伶仃飘落。就想,这世间最知道来去的也许就是花朵,一场雨过后,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得一派浩荡。好似也不过就是一场雨过后,一片片白白红红的落殇,鲜艳,而凌厉,刺得人眼睛发热。仿佛一切都停下来,只有花,不知忧伤地落着。

那天在回家路上听一首曲子,莫名觉得凄清与感伤。音符里的明亮与苍茫,清澈与空灵,糅合在一处,婉转在一起,只涤荡得茫茫尘世一派空蒙。有关流逝,有关离别,有关伤痛,错落的音符一颗颗落在地面上,有清脆回响。像是脚步趔趄的我,在命运的强大气势下,一步步退让。

是的。花儿总会开了。花儿总会落了。时光令我无措,我只用花朵计算它。于是让自己也变成春天的花儿一朵,在时光里慢慢流逝。

这样想着,这样写着,选了一幅莲花的图画,就有淡香,浅浅地,浮上来。这一刻,我只是一个安静着的文字女子,心底有素淡风花,婉约雪月。在心底种下禅意,就可以从容地走向时光深处的唯美花园。我相信是这样的。时光多么静,就有多么美。

这样想着,这样写着,窗外正是盛春,雨色与流光倾泻交织,樱桃树的绿叶间,有醒目的白色花朵,时光仿若凝滞。而我知道,我已身陷芬芳的文字之中,病入膏肓。但那又怎样呢?我并不需要拿药来医,或者就如黛玉一样,在月光下于水面上写一些淡淡诗行,一转眼,便已是一生。

那亦是值得的。

且听雨声

唯一的周末总是可以过得有点任性。从思妍丽的温润馥郁走出来,窗外是突兀雷声、淋漓细雨。索性在临街的窗前坐下,点一份清凉软糯的下午茶,看外面一辆辆车闪着车灯一掠而过,路人裹紧了外套急匆匆地走。就这样感受市井喧嚣烟火红尘人声嘈杂。忽然再一次意识到,最孤独的孤独,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而是在熙攘人群中,却听不到水中的清澈回声。

忧伤也伴随孤独一起袭来,宛若庭院里的一树樱桃花,白得脆弱。此时的我,不过是白色花香中,那一枚被雨淋湿的雨滴。不同的是北国五月的花草们,都纷纷攘攘地绽放着,似乎从来不知晓尘世烦忧。这样体会她们,她们就真的是快乐的,一朵一朵粉粉紫紫,显得格外安逸从容。

午后雨色是一只停泊在春天岸边的木舟,远处,是迷离而神秘的黛青。我游移的思绪,只是一朵花开,细小而零星,散落在不为人知的窗子里,寂寞地开。是的,春天来了,春天也会去的。所有花朵都要拼力开到荼蘼,开到最后,是累了,还是醉了?却爱那雨后的落红,有那般凄然的美。是的,凄然,却美丽着,美丽得昏天黑地、无所畏惧。把她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就会蓦然明白,原来生命一场,也不过是“值得”二字。

坐在我所喜欢的安静里,安安静静地想,在这北国迟来的春色里,只默默地看这花开,听这雨声,便是好了。许多事不要去想,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且让它们如同尘埃,在雨声里渐渐沉寂。我们的时光在雨水般清澈的眸子里,不在时光里。我们所爱着的草花与飞鸟,恰在窗前,在雨声里,和也许并不现实的缥缈思绪,构成时光的美好。纵使这美好里有一抹淡淡忧伤,也不打紧,或者,反而令这美好有一点不同也未可知。

雨水洗濯着时光。清澈的夜色浮上来。其实,这夜色哪里是清澈的呢?不过是人心清澈,夜色也就变得清澈了。五月里的白色花朵在雨中嘤嘤低语,那明亮,那晶莹,那婉约,夜色里,宛若初心。若贴近了去数,一朵从前,一朵现在,一朵未来,都绽放得白而无辜。

此时夜晚凉如往事。忽然记起在田子坊选的一件白色衣裳。中式,纯白,独独领口有一枚红色的小扣子,相衬在一起,有点剔透,有点美。朋友说,可以拿来做你的笔名。

又忆起一个夜晚,和几个经年的诗友一起品茶。他们轻松惬意地谈古论今,我有些疲惫,蜷在沙发上静静地听,并不言语,心底像和自己在一起一样安静。因为懂与理解,相互都不需做作与伪饰,自在得如此安然。这样缓慢而含有古意的情谊在当今已如此珍稀,恰如清雨中白色花朵的氤氲淡香,不醉人,却令人微醺。

19岁,在榆树师范学校读书

白衣裳在风里吹着风,我散淡的怀想有着浅浅惆怅。夜色轻轻扇动透明翅膀,一切都在风中浮动,过去与未来,朝颜与潮汐,缥缈的思绪,单纯的白雪和春天里的白衣裳。我的指尖绽开一枝白色花朵,有淡淡香气。

雨声清凉而寂寞,一滴滴敲打着我的窗子。在这宁静的辰光,让人间烟火和渐渐逼近的光阴暂且退去,只余内心的桃源,一派烂漫。

且听雨声。

湖边的小木屋

越来越喜欢那样一种蓝,幽深,广袤,神秘。在喧嚣的尘世间,偶尔独自静下来的时候,会觉得心底有这样一种颜色铺展着,那是最能让人联想和体会到宁静的颜色。或者,许多时候,它早已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心境。原以为那是海水的颜色,后来,读过梭罗的《瓦尔登湖》,才觉得那湖水破解了心灵的密码。就是这种感觉,幽深,广袤,神秘,只不过,这种感觉里,多了一座古朴的小木屋,就更多了几分美好、几分诗意。

一个难得清闲的夜晚,信步出去,盛夏的暮色里,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色,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倾诉的愿望。是的,倾诉。于我而言,常常觉得书写就是一场倾诉,是自语,也是交流,似乎是只对着自己的心灵,又似乎是对着数不清的人。有时我会奇怪地想,那些信奉宗教的人面对自己所皈依的神灵礼拜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种心境,虔诚,坦白,有时又语无伦次。但无论怎样笨拙的表达,无论神灵懂与不懂,对自己而言,都是一次心灵的洗礼。纵使如何烦躁的内心,都会因这一场看似简单的倾诉,而变得纯净和圣洁起来。

而我所信奉的神灵,似乎就是有着一座小木屋的蔚蓝的湖。它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但正因为那种从未谋面、永不能谋面的神秘,它会在我的心底,有着永恒的美好。我把它看作是文学的化身。

人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我们在这一路上,捡拾着许多,丢失着许多,越来越多地无法选择,越来越多地无奈,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是豁达了,还是失望了。年少的时候,单纯和多彩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词那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让我们许多时候不得不“为赋新词强说愁”。可是,慢慢地,我们丢了单纯,却也丢了多彩,原本看着很平常的灰色和黑色,因为涂上了一些事件的色彩,变得沉重,改变了生活的颜色。这样的时候,许多人变得茫然,变得庸俗,或者不知所措。曾经在很多次叫作“场合”的地方,看到一些身居高位或者财富等身的人,眼睛里盈满的空虚,那些世俗眼里的名利,没有带给他们快乐,更无法带给他们宁静。每当这样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心灵那种凛然的一惊。

许多人在现实面前日益茫然的时候,选择了宗教。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的心灵却也有着自己的寄托。每当在不可言说的忙碌中偶尔脱身,静静地阅读和书写,我的心底,便充满了蔚蓝色的愉悦。我觉得自己是个画家或者雕塑家,在用画笔抹去现实里那些沉重的灰色和黑色,让这个尘世变得明亮和美好起来,在用刀斧凿去许多的不美好,让生活呈现一种立体的唯美。安妮宝贝曾用这样的话来描绘书写:“是一个人在走廊日影下,竹绷撑起月白薄绢,悠悠用丝线穿过细针,绣上鸳鸯、牡丹、秋月、浮云自知没什么用处,只是静坐着劳作,心里愉悦。”不由会意:多么美好。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我就如一个笨拙的书生见到了心仪的人儿,除了一个“美”字,再道不出别的话语。记得一次聚会中遇到一位信奉佛教的朋友,说自己每天都在为那些世界各地生活在战乱和饥荒的人们诵经祈福。我笑着说:我没有诵经,但,我也在修炼。是的,一种多么美好的修炼。

看到一篇文章,写美国凯迪克大奖和女王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塔莎·杜朵。这位生活在21世纪的老人,常常身穿自己亲手设计和缝纫的复古裙装,头上束着好看的头巾,穿行在她位于美国佛蒙特的农庄里,过着没有机器文明的19世纪乡间生活。她说:“只有年少时拥有年轻,是件可怕的事。”这句话,轻轻巧巧地击中了我,让我看着她独自划船穿过一片睡莲的照片,出神良久。这位创造了“塔莎生活”这种生活模式的老人,是梭罗的好友,受《瓦尔登湖》一书影响极大。我那样欣喜地看到了,她内心蔚蓝的湖和湖边的小木屋。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和甘愿到一片蔚蓝的湖边搭建一座小木屋,过恬淡而又充满诗意的田园生活。我自己也是一样。每天置身红尘之中,有时会非常尖锐地发现,尘世里的得失,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心境,一直追求的“宠辱不惊”还只是一个在追求着的境界。有时,我很想把这时的自己和阅读“塔莎”的自己做个理性的分析,想弄清楚到底哪一个是“真我”,却发现无意中问到了一个几乎所有哲学家都没有解答清楚的问题:我是谁?

我不是哲学家,我也没有一座蔚蓝湖边的小木屋。可是,我的心灵里,停泊着那样宁静的蔚蓝,就好。

做一个自莲的女子

如此喜欢静谧的感觉。就如这样的一个下午,晶莹的雪在窗外轻盈翔舞,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用黑色的披肩裹住微微瑟缩的自己,任思绪如雪花一样漫无目的地飞扬。

置身在一个似乎最为喧嚣的领域,却始终是一个无法喧嚣的人。在有些被称为“局子”的场合,心头会不经意掠过一丝惊惶。这样的时候,我经常是寡言而羞涩的,总是不如许多人那样从容和自如。有时会很纳闷自己如何能在这样一个领域走了这么多年的路,并且在许多人眼里还似乎走得比较顺畅,仔细想来倒真要感谢那些给予我理解和宽容的人们。

工作之余,最快乐的事就是亲手让许多文字开出芬芳的花来。给最初一个博客起名为“静夜心香”,是因为感觉那些文字是在静静的夜里袅袅燃起的心灵的香氛。曾有朋友知道这个名字后觉得她俗,自己却不以为然,敝帚自珍地固执认为她是好的。喜欢读那些唯美的甚至有些古典的文字,也愿意让自己的笔下流淌唯美的乃至古典的韵味。我知道许多人的笔是犀利的、尖刻的、一刀见血的,我也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不美好、丑陋甚至丑恶,但总是窃自觉得,那一切,还是让更理性更深刻的人去写吧。在文字的面前,我甘愿做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女子,用尽可能的温润,去书写我所知道的世界,去告诉人们关于生活、关于生命,许多美好的、美丽的、纯洁的体验和感受。

一直珍视着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谊——爱情、友谊。更愿意用最纯净的心灵去揣度别人,即使因此受到欺骗、受到伤害,在不争气地流过泪水之后,还依然初衷不改。总是认为,情感近乎一种信仰,只有真正相信她的人,才能真正拥有她,并享受到她带给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如今,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欺骗我,我知道这个世界对我如此宽爱,可以允许这样一个天真得有些傻的人,依循自己单纯的思想,仍然能够拥有真爱。

有时会有些惶然地发现自己要命的清高。对许多认为俗的事、俗的人,不愿意伪装,不愿意周旋,不能随声附和、做足表面文章,喜怒好恶那样清晰地写在眸子里。偶尔会和挚友慨叹自己与俗世的格格不入。愤世嫉俗吗?自命清高吗?说不清楚,只知道有些时候,自己也无法勉强自己。

常常想起年少时因为家境贫寒,会受人欺负,因此形成了一种倔强自尊的性格。及至今日,事业、生活都发生了极大改变,但依然还是会倔强地拒绝很多。拒绝那些让自己感觉不美好的人,那些让自己感觉不美好的事。在这样的拒绝中,体验内心的一种自我满足。其实,在有些时候,我们看似在放弃什么,实际却是一种更为珍贵的得到。

在我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一张绣着莲花的小小画屏。那是我出差时带回来的。还记得那个暮秋的午后,我在一个小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长发,整个人都不由得慵懒下来。却一下子,看到了她,那样古典而静雅地,站在一个小摊铺不起眼的货架上,似乎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等我。于是我带她回来,于是我把她置于目光所及之处最显要的位置。每日里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几分自恋,几分自怜,几分自莲。这样清清淡淡的日子,会兀自绽放出许多浪漫、飘逸的美好来。

风中的相遇

行走在岁月里,常常觉得时光如风,倏然而过,你有时会惶恐地伸出手去,却终是无法捕捉。于是有时会这样问自己,由那些或明或暗的时光组成的人生,是否也不过是一缕风,飘忽而过,我们当下直彻心扉的喜怒哀乐,不过是风中一粒轻飘飘的尘埃。

但终究,我们要行走在风中,去感知命运赋予我们的一切。其中也包括那些无法预约、无法期许、也无法回避,却会影响到我们人生的相遇。

前几日回家乡拜访一位长辈,二十多年前,是由于他的推荐,我从乡村走到了县城,实现了人生第一次最重要的转折。至今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他家住在县城东南一座平房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种着几株果树。我和母亲去的时候,果树正开着白色淡淡的花朵,他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们,高大,清癯,有着爽朗的声音。一转眼二十几年过去,如今的他已是花白头发,退休在家,生活多不如意。一贯不喜饮酒的我这次却破例,和他举杯。谈起过往旧事,不由泪洒衣襟。告别时,我轻轻拥抱他,转过含泪的眼睛。他是否知道,那么多年前与他的相遇,既是我人生的转折,也是我生命里一份弥足珍贵的财富。因为正是他无私的不求回报的帮助,让我知道和始终相信,这苍茫尘世,真的有正直、无私这样美好的词语存在。

人生里有些时光的片段,是蓝色的,总是在某个安静的时刻,潮水般涌来,扑打在胸口,温暖而潮湿。而这样美好的感觉,总是与你和一些人的相遇有关。

常常记起深秋的上海,一个飘雨的午后,她打着一把简单的纸伞,灰色小衫和同色系的风衣,有着简单绣花的平底鞋,从远处一点点走近。她就是婉婉,一个出生在苏州生活在上海的女孩儿。我们的相遇有着十分偶然和十二分的浪漫。现在我们分隔两地,回忆在一起时的点滴,竟常常会感觉到恍惚而朦胧,这也便给我们的情谊多了几分诗意的美好。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王菲的《流年》凄婉幽怨,最打动人心之处应是这句与相遇有关的歌词吧。是啊,在握也握不住的流年,怎地就会与那样一个人狭路相逢?张爱玲遇见胡兰成,便“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但即使这样美好的海上花,依旧还是改变不了胡兰成见异思迁的秉性。清高孤傲的张爱玲,也无意中竟吻合了她一部小说的名字:怨女。古今中外令人感慨唏嘘的爱情故事太多了,一场场相遇,一幕幕悲喜,让人对冥冥中的宿命不禁生出敬畏之感。谁能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为何相遇时爱得死去活来,却终禁不住几度寒暑间时光的摧残而情灰意冷?曾和女友谈起,现在许多优秀的女子,希望嫁一个既优秀又体贴又专一的人,却总不能如意。小天使扑扇着翅膀降落尘埃,开出细小花朵,美若流光,却无人能赏。看着一个个美好的女子,孑然一身也好,华服出嫁也好,许多时候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不甘。心底下不由得叹道:罢了,罢了,人生本不可能完美,也许错的不是命运,不是别人,而是女子们太过奢求。

也有一些相遇让人感到温暖和欣慰。曾在电视里看到一个镜头:夜。风若轻纱。简易竹楼上,悬着一轮皎洁明月。两个人在竹楼下整理各种各样花朵,做成缤纷颜料。心心相印,却都没有更多言语,只在风中低语:月光,真美。当时不由沉浸其中,只觉得那是尘世间最美好的场景,让人恍然觉得,岁月静好,人生如梦。

有职场朋友在网路相遇,也不多言,只在微博上默默评论和交流。“心为君,身为臣,君逸臣劳,益也。”“善良是好的品质,算人生的总账,善良的人终不吃亏。”看着这样的文字想,所谓的良师益友,就是如此吧。聚会时,有朋友说起我诗中的句子;细心的女友,在圣诞前夕送来巧克力做的小房子;喜书法的朋友,将我的一些诗句誊写出来作为特别的礼物这样的许多细节,都会让人对“相遇”这个词,更增添美好的体会。

相遇容易,相守难。爱情如是,友情,亦如是。相遇是缘分,相守则要考验彼此的智慧。在时光的风里行走,历经诸多世事之后,渐渐明白,其实许多时候,人生的智慧不过是一个“度”字,情谊如茶,淡然即爽口,快乐似酒,微醺为最佳。如果真的珍惜一次相遇,那就要晓得,所有美好,都不可一饮而尽,留些余味,留点距离,相遇,才真的能够美好下去。而若想进一步禁得住岁月的考验,便都要学会忽略一些东西,才能得以长久。也唯有长久,才能享受到岁月酿就的醇美感觉。

生命如风,我们在风中不期而遇。也许终要等到多年以后,穿过重重岁月回望,才能真正领悟相遇的美好。

冬日访禅者不遇

冬日时光洁白如雪,簌簌而下。

与一禅者相约叙谈。去时,却说被一居士连夜请去,是为了一个病人。中间相约的朋友不过意,满面歉疚。我却不以为意。心底想的是一个“缘”字。缘分多种,情缘、善缘、友缘,一生之缘,一面之缘,一日之缘或者我和这位禅者,本是今日无缘,那又何必强求,也何必遗憾。清风白日,阳光如洗,而明日之雪花依然在云朵里清修,不知何时便翩然而至了吧。

朋友到底是歉意满满,请了另一位师傅到茶座。朗目清眉,一团和气。坐下来,问问我先生的病况,然后说说寺庙里的禅修课,不知不觉谈到瑜伽和辟谷。瑜伽是我一直坚持着在做的,偶尔也会辟谷。他听了很高兴,说这两项本都是起源于佛教的。这样来讲,我应是与佛有缘。

又是缘字,这个结论令我有淡淡欣喜。禅茶清香,浅谈惬意,有电话过来,显然是有人和他也早约好了的。不想因自己的不期而至扰了另一个约好的缘,于是起身告辞。他也不多留,淡淡送到门外,揖手告别。

一场清谈,时间不长,不知为何却将清风白云朗阔于胸,似是心中世界忽然无限地大了起来。

归去途中,想起安妮宝贝和一个僧人的一段对话:

“在听音乐的时候你想感受的是什么?”

“音乐没有解释任何东西。一本书也没有解释任何问题。问题都是自己的,它只是给你一面镜子,是你自己在解释。因缘也是自己的欲望招来的。当我什么都没有,享受一种禅修的状态,也很好。作用有各种可能性,对人的影响不一样。每个人从佛陀的对话中得到的信息也不一样。”

是如此吧。人在红尘,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的问题无法解释,又无法解决,就试图向外去寻找答案。书籍也好,智者也好,也或者是亲人、朋友。但其实,最终要面对这些问题的,还是自己。而解决这些问题,还是用的自己的方法。其他所有外力,不过也只是给你一面镜子,由你自己去解释。

就说情缘。或者大多数人都希望可以“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可是,其中绝大多数人无法实现这个希望。要阻断一份份情缘的“情敌”除了横刀夺爱之人外,还有疾病、灾难等等无法预料亦无法更改的命运。谁能例外?前不久有女友遇到情感困惑前来倾诉,我听来听去也无法绕出她所描绘的情感迷宫,最后也只是送了一句话:“当一件事没有答案的时候,不妨先放一放,等着答案来找你。”我这句话,算是一面镜子吗?不知她能在其中,照到怎样的解释。

只是,尘世之中,人们是真的有那么多问题吗?还是不过是世人太敏感、太脆弱、太矫情、太自恋、太贪婪。在许多年里,常常觉得越来越多的人物质生活实现了太大转变,可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却越来越多了,灵魂贫乏而无助的人越来越多了。这真是无奈和悲哀的事情。

不知怎么想起一个平常而明媚的女子:小娟。她曾经和我一起生活十余年,后来成为我的弟妹。她和弟弟的缘分是由我牵线,当时我和弟弟说:相信我,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孩子的好母亲。现在他们有一双儿女,双双绕膝,幸福而和美。其实她只有初中文化,没有太多知识底蕴,也不懂得更多人生道理,但她清澈、善良、温顺、勤劳,有着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灵。有时我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看着他们的幸福和快乐,心底安慰。我知道,也许她不能给孩子太多知识上的教育和引导,但她的心灵,亦是一面镜子。孩子们在其中,照到的是本真、素朴、清澈,那是这尘世所能给予孩童的,最好的滋养。

车渐渐驶入市区。古老的阳光照下来,照在凋敝的枯叶和盛放的雪花上,目光迷离处,雾霭升腾,似有暖香。一些尘事、一些文字,不知从何处而来,缓缓流过心底。想起华严经有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是啊,或许我们真的不必求禅与问道,红尘滚滚之中,世事杂沓而来,谁能究清原因,谁又能勘透结果。也许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静静绽放成一朵莲花,向内、向心,而能不为外物所御,也就是了。

书阁梦雪

剔透得有些恍惚的清晨。一枚雪花,单薄,安静,从飞翔着的梦里醒来。她看见阳光。那么温暖、明亮,微笑着看着她。

于是她跟着阳光走,亦步亦趋。时而行走,时而飞翔。

一个落魄画家留下的工作室。向海。门前那棵胡桃木,老得像哲学一样,深邃,古怪,克制不住自己的坏习惯。后山上流下来的小河,有故乡的味道。小河旁,是开满栀子花的山坡。绕过门前小路,往东七八里,是一个大集,有宋代的酒幌。

就此住下。在院子前面种下诗歌,房舍后面架起浓荫,把所有不开心、不干净、不美好统统遮蔽在外边。诗歌四季都会开花,满屋子都香香的。还用阳光织成了一个温暖的靠垫,大红大绿大花,不够素雅,很烟火的样子。雪花飞累的时候,就倚在靠垫上翻翻闲书,再累了,就沉沉地睡上一觉。

2011年,在吉林松花湖

凌晨三点。雪花入梦而醒。有轻灵声响,如同天籁。

坐起身来,脑袋沉沉的,不知自己刚才所经历的是梦境还是真实。是我替雪花做了一个飘忽的梦,还是雪花从我的身体里飞出来,送了我一个美丽的幻景。

拉开窗帘,昨夜真的降过一场小雪。大地和大地上的房子、车辆、树木都穿着雪的衣裳,是楚楚动人的白。这凌晨时分,雪们还安静地睡着,橘黄色的灯光照着她们白色的梦,有些恍惚。如此喜爱雪。或者是因了她的单纯、洁白。如果有个女儿,会唤她“雪儿”吧。常常觉得北方的雪季是童话着的。停留在这样的时空里,在某个瞬间会真的以为远离了红尘,抵达了理想中更为简单和纯粹的世界。

很久以来整日奔波于单位、医院、书卷之中,一刻不得清闲。但知道是自己责任所在,亦是自己选择的活着的方式,心甘情愿。即使有时累得身心瘫软,稍作调整便再振作起来。如此往复。日月星辰始终以不变的轨道运转,而每个微渺生命,都有自己小小的悲欢,那是她的全部。

几日前姑父又患病。手术时姑姑俯在我的身上哀哀哭泣。相似的经历令我无法自制地落下泪来,没办法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给她坚强的依靠和安慰。术后病理出来,并无大碍,姑姑从北京打电话给我,声音里有跳跃的阳光和音乐,我感受得到。也体会得到那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就像是自己重新获得了一次生命。

在北京陪姑父手术那天,W专程赶来看我,带来一个精巧礼物。一个花团锦簇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设计典雅的发簪,还有一纸素笺,上面是俊逸真情的文字。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无论何时,我一直在。”雪花纷落的季节多么冷峻,而那一刻的深情,温暖了整个雪季。“我一直在”,多好。岁月已然让你慢慢懂得,惊心动魄的海誓山盟,往往及不上不轻诺者看似平淡的一句承诺。足以令充满无常的人生更笃定、更丰富、更美好。

清晨渐渐柔软。太阳慢慢升起,城市开始生动起来。是的,无论怎样,城市依然是喧嚣的,即使是飘雪的城市。人们在红尘中奔波、挣扎、纠结、苦恼无止无休。曾在微信上读到一句古诗:“醉依香枕坐,慵傍暖炉眠。”想想那场景,就觉得美,就觉得暖,身子软软地融化了一般。说来还是古人的生活更多雅趣。如今,人们物质上似乎都丰富了许多,却是真的真的,更加贫乏了。

林清玄曾在《平凡最难》一文里描绘过这样的场景:“静谧的花园,古藤的座椅,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晒热花草和泥砖的味道。”是呀,生活原本可以如此,平凡而美好。但红尘中人,又有几个能够做到。是谁说过,嗅花草熏香,听流水清韵的安静,需要真正相信,内心的丰盛强大,远胜于俗世的虚华浮名。

我也曾想过,若能在长白山的某个小木屋里,和三五好友围炉话雪,小酌清欢,当是件美事。但终是只停留在想过而已,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付诸现实。想来我也不过是红尘中人,又岂能脱俗。

但这个凌晨,与雪花在同一片星空、同一片白云间,恰恰相遇于梦,就这样温润了所有。心灵因此安静下来。是的,茫茫尘世,无人能够改变;无常命运,无人可以掌控。唯自己的内心,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那么,让心灵安静下来,世界也会因此安静而纯净。是这样的罢。

小城里,疏篱淡菊

浅秋,时光安静。正是浓淡相宜的时节。在东北的一座小城里,读一读书,写一写字,做一做梦。书桌旁有小小莲花水景,潺潺水声。花开得有些倦怠,懒洋洋的,像微醺的美人。

工作是忙碌的。每天清晨出发傍晚归,是似乎永远应对不完的事务。好在时间久了,经历多了,遇到任何情况都没有了慌张无措。一切发生的,就是应该的。大多会有办法,如果实在找不到办法,就暂且放放,让办法来找你。

从事的是一个别人眼里应该非常热闹的职业。这职业或者真是应该热闹的。只是人不热闹,于是这职业自己也热闹不起来。不喜欢应酬、场合、局子,在那些时候始终有微微的不安和木讷。有时会让别人觉得不舒服,自己于是更想逃离。从来不愿意说所谓场面上的话。随着时间推移更是越来越不想说。庆幸的是周围的许多人渐渐相知,许多人可以原谅我的直率和简单,有的甚至欣赏。知其不易,心存感激。

喜欢运动并渐渐将其作为一种习惯有意坚持。忙碌了一天后,暮色里,瑜伽或慢跑。畅快淋漓的运动之后,第二天还都觉得自己生气勃勃。

阅读使人开阔。使人脱离开这座生活着的小城,成为游走在不同国度、不同地域、不同时空中的一个人,去体会不同人的悲喜、生死,看大的时代潮流中,芸芸众生的微渺与伟大。每个人在阅读中各有所得。于我而言,收获的是安静的丰富、丰富的安静。

渐渐相信文字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遇到一本喜欢的书会手不释卷,遇到一个喜欢的作者会一直追随这个人的作品。知道了人生终有局限。你应该读的书太多,而能读到的有限。那就在有限里,再做有限的选择。与一本喜欢的书、与一个喜欢的作者,做今世淡而喜悦的清谈。

用少得可怜的精力和时间书写。并不执着结果,也便因此少了许多刻意。知道写作亦有局限,于是只写那些属于自己心灵的文字。写在水面上,写在微风间,若能与有缘的人相遇,牵起一丝微笑或淡淡惆怅,是难得的获得。没有亦无妨。这些文字不过与我一样,行走在尘世间,可以对月把盏,对影徘徊。便是好的。

长春。对这个城市,我一直没有所谓的故乡情结。我心底藏着的故乡,是松花江边的一个小小村落。有红砖青瓦,有缕缕炊烟,有院子里奔跑嬉戏的鸡、鸭、鹅、狗,有土墙上斜斜插着的错落篱笆,有午后时光里悠然飞过的蜻蜓,有第一只花发卡,第一条透明丝巾,有一个永远不曾长大的女童。而如今,我知道这个城市是我的家。我的家不再是无法回归的故乡,不再是曾经热望和向往的异乡,不再是所有的不可抵达。人过不惑,渐渐沉静和安然,学会了珍惜和钟情自己的所能拥有。是无奈还是真的豁达,有时并不分明。那就何必分明。

只是由于自己的故乡情结,我内心还是把它定位为一个小城。或许名实不符,但这样想着,是自己喜欢的,便由着自己错乱一次。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小城度时光,有点矫情,有点美。

在幻境里,真实地活着

记得那年秋日,在宜昌的三峡人家。南国正逢细雨,撑一把花纸伞,在三峡岸边拾级而上。不是旅游季,更兼雨天,游人很少,似乎只能听见雨水击打在伞面发出的时而急促时而迟缓的滴答声,还有我们的低语。弯弯曲曲的小径,两边风景正好。登高远眺,逶迤山水尽收眼底。淡蓝色的江水,翠绿翠绿的树枝横斜过去,随手一拍,便是油画般的浓郁景致。有身穿蓝印花布小衫的女子在乌篷船上唱歌,歌声如丝如缕,在和风细雨中传得很远。途中经过一座小桥,桥上题着“鹊桥”二字。走过桥去,是一座古旧竹楼,有游客扮成唐代的新娘新郎拜堂成亲,唢呐声声,笑语阵阵,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真的入了戏。雨天,路很滑,小心翼翼返程,回头望去,所有路径已经迷离在雨雾中,不再清晰,亦似从未存在过。让人忽然闪念觉得,是否我们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景。

记得小时候,一直被父亲宠爱着。那时他经常出差,每次他出差回来,我便远远地蝴蝶般飞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纠纠缠缠回到家里,首先就去翻他的背包。每次都从无意外地翻出些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那时物质固然贫乏,但小孩子的欲望也因此简单,一袋水果糖、一包爆米花,一个几分钱的彩色发卡,都足以令我雀跃不已而且极其虚荣地炫耀好多天。长大后求学工作,每次离开家,父亲总要走出很远送我。在长路拐弯处回头,看见他一头白发依然遥望着,依恋的同时也有温暖和安然,知道他亦依恋我,而且从我离开那一刻起,便在盼着我回来。幼稚地以为这种感觉可以一直在那里存在,所以无所顾忌地投身红尘之中,纵使再多忽略也觉得总有机会补偿。直到有一天他绝然般离我而去。我摊开手心,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除了那些碎片一样曾经被我忽略而如今试图一点点拼凑在一起的记忆,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曾经在雨中肆意流泪,那一瞬间觉得我与他之间父女的缘分,是否不过是一场幻景。

也许都有过年少时的恋爱。彼此是心地简单的少年,感情亦如不着一字的纸扇,干净、典雅。分离一天都相互记挂,牵念相思。偶尔其中一个人远行几日,都会望着南飞的大雁流泪。彼此写简单纯洁的诗句送给对方,从不计较任何名利得失,只觉得那素白纸笺上淡淡墨迹,便是最好礼物。彼此守着对方,也看守着对方,不容许有须臾离开视线。稍有差池,便歇斯底里般互不宽恕。这样肆无忌惮的爱恋势必会颓败得迅速和惨烈。但这是后来才明白的道理。当指尖心头的温暖被刺痛代替,当彼此痛楚地知道再无法继续,在曾经留下歌声笑声诗情画意的地方独自唏嘘,蓦然觉得,是否世间所有美好情缘,也不过,是一场幻景。

记得与先生结婚时,已年近而立。自认为经历过了许多世事,已经懂得了珍惜。起初时诸事小心翼翼,希望可以拥有一个没有遗憾的姻缘。但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平常便一如煮着青蛙的温水一点点将我吞噬。两个人的工作都异常忙碌。期间有四年多时间因为他工作的原因分居两地。起初还觉得诸多不适,甚至在他第一次回家时等不及驱车去半路迎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要求自己坚强自立的同时,也少了许多依恋依赖。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里,稍有空闲便沉浸到自己的爱好里,阅读、书写,许多时候对他多有忽略。当有一天他忽然患病,从天而降的灾难再一次砸得我晕头转向几乎失去思维。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有许多想和他一起去的地方还没有去,有许多想和他一起平淡度过的岁月还没有到来。可是,这世事哪里允许你悔恨和回头?过去的一切都无法再弥补。夜深人静时独自出神,沉沉重重压下来的,是无法言表的幻灭感。

记得,记得难道人生真如人所说,不过是一场回忆?那曾经真真切切发生的一切,难道真的不过是旅途中我们盲目奔入的一座海市蜃楼?花树上的白色花朵灿烂后沉重坠下,翠绿树叶在极尽金黄甚至艳红的璀璨后无法避免地惨烈枯萎。“一瞬光阴,霎时蜂蝶,还付落花流水。”“宿粉残香随梦冷,落花流水和天远。”那一场落花呀,那一场落花……

和一个朋友说起这些感受,无限困惑:“既如此,那么,是否我们自认为沉甸甸、无可替代的全部生命,也不过是写在水面上的一篇文字,风吹过,了然无痕。”朋友答说:“也许,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西西弗斯,能有那样的精神就已不错。何必纠结于结果。”

是这样吧,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依旧从容飞过。红尘万丈,芸芸众生,不过都是如此。生命本没有贵贱尊卑,都是凭着来这世上一遭的机缘,在某个时空不期而遇,同生共行一段时间。来时,没有预期,走时,没有征兆。来来去去,离离合合,悲悲喜喜,起起落落,非人力所能掌握。我们每一个个体,也不过只能珍惜转瞬即逝的当下,握住现在手心里还残存着的温暖和安然,在时光中,涉水而过。在幻境里,真实地活着。

彼岸有落花

初秋的北方总让人感觉惬意。无知无畏的喧嚣燥热已经走远,繁花绿叶几度交锋斗艳,终于安静下来,绽放、舒展,随遇而安、顺其自然。阳光有暖意,裙裾翩然中,可以感受风的凉爽。恰似世间万物都服从于这个季节,一切漫不经心得恰到好处。不知多少因果交集,成就这一季的平静清凉。

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每每在安静的晨光里醒来,张开眼,似乎可以看见时光缓缓流过的浅痕。有时想想命运所给予的一切,好的,坏的,蓦然心惊,原来生命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

开始学会拒绝,梳理和清减冗杂的存在。有一些,自然地剥落,有一些,自己动手收拢和压缩。生命走到一定时候,真是个删繁就简的过程。人的确要经历很多才明白,其实,简单才是富有,简单才能丰富。

只是越来越懂得感恩,感激过往,感激当下,感激未来生命里即将发生的一切。越多感知尘世的冷暖,心底越多清澈柔软。这是心灵的幸运。

古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别的不敢妄谈,修身似是可以。每天忙碌工作后,只是投入在读写和运动里。吃简单食物,过清淡日子,写轻浅文字,交知心朋友,足矣。

一次,连日奔波后,有点累。早上和一个朋友通几条微信,淡淡地说几句话。只是问候,只是说说心底的感受,却能感知到温暖。越来越珍惜这种感觉,淡淡的交往,淡淡的交流,淡,而绵延。不敢妄比高山流水,亦不想冠以知己知音等词语,彼此是生命里所珍惜的暖,就已足够。

有书相伴的生命是幸运的,可以让你安静,可以让你充实,可以让你与上下五千年的圣哲轻松对话。可以摆脱当下尘世的所有约束、束缚,思维无垠般开阔和通达。那些光芒反射回来,照射到自己短暂而微渺的生命,令其亦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其实,人生哪需要什么丰功伟绩,只是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就已是难得的修为。

看到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看到评论:“原来,好文字不在气势磅礴的作品里,却在云中锦书里,在人世小小的悲欢里。”人世的小小悲欢一个个叠加,便是全部的世界和所有的哲理,终于懂得。

喜欢上一些简单的什物:一条檀香木手链,中间嵌着三颗玉珠,还有一粒紫檀木,有幽暗光泽,上面细致地雕着一朵莲花。一只素白的银镯,上面刻有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相信人与物也是有缘分的,遇见,欢喜。

欲采秋光东篱下,却道彼岸有落花。时光的水清清浅浅,生命的倒影在水面浮动,愈发剔透与清晰。赤足在水中走过,彼岸遥远而亲切。于是微笑。于是叹息。

深深爱,浅浅说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易安居士的好词太多,这一阙不算最为著名,但任谁读了都会觉得美。美在她的单纯、自然,寥寥几句,一个羞涩少女的形象从词句中活泼泼地生动起来。意境也美,美在情感,美在情浓而语淡,美在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却只是不说,反而这不说,比任何的说,都更为深浓。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苏老先生写这阕词时已勘尽了世间百态悲欢,更兼深厚功力,这一句“相顾无言”,在几百年的光阴里,不知让多少人独自唏嘘,联想自身诸般境遇,落下千行泪。而其中奥妙,也在于不说。“无言”里自有千言,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万般思量,又如何能够诉说得清楚。不说,浅说,是语言的境界,更是感情的境界。

对于情感,似乎有两个阶段的人会选择不说或者浅说。一个是青涩年华的少男少女,不是不想说,不是不能说,是羞于说,难以启齿。越是情深,越是羞涩忸怩。但是一扭身,一回眸,便是说了,是最美好的说,最令人难忘的说。还有一个阶段,便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看惯了人间悲喜,越深的感情,便越是埋藏在心底。不想说,不肯说,心底也会觉得对着最亲爱的人,不须说。但是一盏茶、一碗汤、生病时放在床头的药片和清水,远离时遥遥远远的问候,也许不过是一句“你到了吧,好好休息”,对于懂得的人来说,便已足够,可以枕着这样的一句话,温温暖暖地入睡。

人生走到一定阶段,最难得的不是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而是相知与默契。“默然,相爱。寂静,欢喜。”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遇到石子路互相提醒一下,哪个人走累了的时候,另一个人便停下来一起休息。看日出日落,潮涨潮退,哪还需要什么其他形式上的表达。

世间情谊,又岂止爱情如此,亲情、友情,概莫能外。我和弟弟,一起长大,长大后,又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多年里相依为命。我眼看着他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直到为人夫、为人父,鬓角也染上了霜白。随着岁月的递进世事的更迭,彼此的依赖日重。我们从来不说更多的话,只是在每周我唯一的休息日,他会带着妻子儿女过来,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陪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谈谈他的工作,说说我的生活,都不过是些琐事,不关紧要。但彼此知道,紧要的是互相珍重的亲情,紧要的是互相知晓的依赖与依恋。永远很远,也很近,就在我们的呼吸之间。

女友曾经问我,什么样的感情能够久远呢?我问她:咖啡与白水,哪一种是每天都可以随时喝的呢?淡,才能够久远。过于甜腻的关系,总会被岁月摧残得变了味道。你若珍惜一份感情,不需要太多表达,真的不需要,只要淡淡地守着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生出的南方情结,令我结识了许多南方的朋友。我们天遥地远,南北相隔。但这些全都无碍于我们深厚而长久的友谊。即使许久不见面甚至许久不联系,哪一日,忽然收到一个短信、微信或者电话,亲切的感觉似乎昨日才刚刚见过,没有任何疏离。有时,由于时间的隔断,再度联系,反而比平素更多了许多雀跃与欣喜。或者真的是那样,隔岸相望,也许反而会看得更为清晰。更为清晰地懂得对方,更为清晰地知道那一份情谊在心头的分量。

2012年秋,参加诗歌活动

当下红尘,庸庸碌碌的人太多了,庸庸常常的关系太多了,热热闹闹的场合太多了,喧喧嚣嚣的表达太多了。何必都去凑那份热闹。何不就在月下的花园里,燃一豆烛光,置上青花瓷的茶盏,茶香清风里,纵深深爱,只浅浅说。

谁在原地等你

“我知道,你已经把我遗失在河的对岸。黄昏的暮色渐渐深浓。你的衣角带着涉水而过的潮湿,你终于抵达。”在夜色里读这样的文字,仿佛看到苍茫大河,我站在岸边,却望不到对岸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是的,父亲,你已经把我遗失。泪水涌起的时候,再感受不到你的宠爱与怜惜。我只能在梦里再见你,你抱着襁褓里的我,满脸是不可言表的喜悦笑容。还有你出差回来,懒懒地躺在农村的土炕上,抚摸着我的头发。抑或是你送我到县城的学校,回头望去,是你已有些弯曲的背影。还有,我一次次离开家去求学或工作,你总是送到很远,定格在记忆里的,是故乡的篱笆墙,浅浅绽放的白色花树,你的白色上衣,深蓝裤子,风把你的花白头发吹乱。我渐行渐远,走到路的拐弯处,前面是不熟悉的远方和不可知的未来,再也看不到一直望着我的你。

慢慢知道,所有平淡无奇或者刻骨铭心的场景,都是无法回归的原点。我们一经出发,便无法重来。当你经过,当你错过,当你满面泪水地回首,有谁,能在原地等你。

三月的上海,本是白玉兰即将绽放的阳春季节。医院的会诊室,医生用冷静而清晰的语言,叙述先生的病情。没有时间让我脆弱地回想一段段共度的时光,没有余地让我想清楚到底因为什么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只能在医生的叙述后故作冷静地说明自己的观点,即使眼泪仍是不听话地一直在流。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失声痛哭,窗外的月光和树影像是有了重量,重重地压将下来。一切,仍然是无济于事。过去所有温馨但却平常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场景,再无法重来。命运就是如此专断和无情,它,决不在原地等你。

张爱玲说:“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也许只是赌气,也许只是小小的事。没想到的是,一别竟是一辈子了。”她对胡兰成,爱得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真,却最终劳燕分飞。她对胡兰成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一朵有着绝世才情的海上花,在爱情里萎谢了。而无论在她之前还是之后,滚滚红尘中,有多少男女,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投入到浅蓝色爱情的海里,不能自拔,不想自拔。又有多少曾经深爱的男女,爱着爱着,不知怎么就散了,一别,就是一辈子,再也无缘再见。或者即使见面,也是隔着心里的万重山水说些淡淡的话,回过身去,不过是翻检起往事独自唏嘘一番。有几份爱情,能够在自觉不自觉地错过之后,依然在原地等你?

五月的一天。雨后初晴的暮春之夜。摇下车窗可以感受到青草沐浴后的清爽气息。我和女友在一家德国餐厅里见面。坐下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这样子在一起。庸常俗世里,我们都不过是平凡的一个,有工作要担当,有家事要担当,有各种各样的关系要打理是从何时开始,竟不经意间忽略了彼此?这一段时间里,心底可有惆怅和忧伤?但在这暮春天气,再注视彼此清亮亮的眸子,再感受彼此长发的淡香,再毫不顾忌地拥抱到一起,逝去时光里的一切隔断便纷纷溃败。原来,只要心底有思念,分开时光里的所有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原来,除了我们无法掌控的命运,亲情也罢,爱情也罢,友情也罢,都可以原谅我们的疏忽、怠慢,甚至错误、过失,在原地,等你。只是,那虽然不需要你们都勘透世事或冰雪聪明,但却必须需要,你们有一颗真真正正,深爱着彼此的心灵。

这茫茫尘世,这滚滚红尘,谁,在原地等你。

清浅时光

午后。晴朗,安静。从忙碌的工作中停下来,站在窗边透一口气。办公楼对面的花坛花开得正艳,有三三两两的人慢慢走过。忽然意识到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平静的时光了。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最难过的时候真是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在觉得已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继续坚持,在觉得已经承担不了的时候勉强承担,用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生命的道理宽慰自己,终于,在今天,可以平静地站在窗前。于是知道,人生,势必要经历这样被伤害、被撕裂、被破碎,但必须自我修复的一个过程。而且,许多时候,我们是因为失去才懂得。因此,需要感恩的,不仅是恩慈,亦有灾难与伤害。

但无论经历多少,却还始终相信,人世间的美好情谊,如同,洁白花树。那一日,与她说,慢下来,就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她说:就能看见树叶的舞蹈。这样的一来一往,淡淡交流,心底有清澈的溪水流过,如此恬静温婉。珍惜和享受这样的情谊。只是不会再如年少时那般莽撞热闹,多了几分沉静安然。曾有一个朋友评价我和另外一个朋友:两个人都很冷。虽然后面加了一句“但继东是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仍让我有些惊讶,惊讶于在一些朋友眼里,我竟是一个很“冷”的人。其实自知自己内心的“热”,知道自己如何向往和珍重真诚的情谊。只是也相信“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因此在有些时候不想表达或不善表达。若是在不相知的人面前,则无法说出敷衍和虚假的话来。也正是因此,朋友似乎在渐渐减少,却也当然更为纯粹。不能说沙砾淘尽始见金,只不过经过对峙与磨合后留下的,肯定是更适合自己的。与其共处时,你会觉得自然、安然,仿佛已是自己的一部分。

慢慢懂得,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那么一些人,是你人生的“底牌”。所谓“底牌”,就是无论你贫富贵贱,都会不离不弃,始终相伴左右的人。人生之幸福与否,也真的不在于贫富贵贱,而在于你拥有多少这样的“底牌”。有时数数手里的“底牌”,感受幸福却又胆战心惊。知道了世事之多变后,心底变得如此敏感而脆弱,对那些生命里重要的人,手足无措般地珍惜、呵护、宽容、退让,对有些人、有些事,有了决不固执的妥协。

曾经想过最理想的生活,上午工作,下午健身,夜晚阅读书写。当下当然不能够,但有时放任自己幻想一番,走进海市蜃楼一番,再一头回到现实里。不过好在还是有许多个夜晚可以属于阅读和书写。虽然每日的红尘忙碌,把这样的时间挤得很少很少,却也因此更加不舍荒废须臾。夜色里阅读,仿佛走进一个静谧的花园,有茶席,有一炉香,月色清淡,微风送来淡香。书写也不慌张逼仄,心里清楚,如果无法做更多的事,至少,要把当下这一件,细致做好。仿佛在春天的回廊里慢慢刺绣,渐渐显出工笔的花鸟蜂蝶。时光清浅,岁月静好。孤独,但不寂寞。

在这样的过程中,心灵日益安静下来。真的体会到,若心灵安静,这世间纷纷扰扰,便都不过是过眼尘埃。心底清澈,便目光清澈;目光清澈,便洞察百态,诸事清澈。偶尔独自驱车去一个咖啡屋,一个人,静静地,看看时光里自己的倒影,心底那般安静和愉悦。是任何喧嚣热闹无法替代的享受。开始喜欢上一些禅宗方面的书,但并没想逃离红尘。喜欢那句话: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

有时会想如何度过老去后的时光,会想:到年老时要有一座大一点的房子,可以用来宴客。每天读书、写作、运动,再约些朋友过来聚。也许是各个年龄段都有的。但须是即使老去依然有着简单纯粹的心地,因此有着简单纯净的目光。在这样的情形下,会真的愉悦。会想:老了的时候,在哪个街道的拐角处,开一间小小的书店,备一点咖啡和茶,开给别人,更开给自己,似乎不错。这样想着的时候,知道自己离真的老去还有相当的距离,还可以有许多岁月,这样的疏影横斜,时光清浅,漫漫走,漫漫想,漫漫读,漫漫写。不错。真的不错。

岁暮天又雪

又是岁暮。夜晚如此静寂,静得像雪,一小朵一小朵,落在树木与月光之间,宛若清丽小辞,在风里闪烁。

去年春节是在三亚度过。三亚无雪,只有淋淋漓漓的阳光雨。长发沐浴其中,暖而温润。

一年过去,又有一些事发生了,又有一些事消失了。又有一些人近了,又有一些人远了。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有所不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事。日渐流逝的,其实也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时光无伤。

这一年,责任更多,工作的、家庭的。在所有能够的时间里在医院陪患病的先生。心头的伤口撕裂、结痂,再撕裂、再结痂。渐渐明晓自己的无能与无力,拼尽力气所能做的,不过是陪伴,安静的陪伴。

爱是陪伴。

侄女儿慧轩不满两岁,正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周末来家,在客厅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对所有事物充满好奇。那一天,她看到茶几上檀木的茶具,不敢去碰,拉着我的手引向那里。她细细柔柔的手指握住我的,眼睛望过来,满是相信与期待。那一刻,我知道,年幼的她其实亦不需要更多,只不过是一个温暖而安静的陪伴。

母亲年迈,一个人在家难免孤单。幸有一个是朋友又似家人的女孩儿整日代我陪伴着。从单位或是从医院回到家里,总是能听她们讲一讲这一天的趣事,不过是打扑克谁又赢了,去伊通河边运动又遇到了怎样的人。听起来是平常的,但她们讲得生动,便也变得生动起来。我默默听着的时候,心里有一份感动,感动于这份等同于亲情的陪伴。

朋友为宽我心,相约小聚。是小巷深处的一个小小咖啡屋。正是雪季,一路走过去的时候,不由得竖起衣领加快脚步。但路边小店的隐约灯火和依稀乐声,仍是会将那小巷特有的轻松浪漫气息传递给你。包房不大,暗红色沙发,几盏精致的小灯斜斜挂在头顶。三五好友,不过是几瓶啤酒,几碗泡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餐食。但由于有着浓浓心意在里面,却于这简单一餐里,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暗暗记下,这一份寒冬里的温暖陪伴,心存感恩。

在岁暮落雪的夜晚,有些疲乏,懒懒地想一些有点虚无的事情。有时我想,秋天也许并不是凋敝了的,只不过是一些花朵变成了鸟儿,而月光,变成了白雪和清风。那些老去的人们其实也并没有老去,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时光让每个人成为另一个,他们如斯,我们,也不例外。其实,终此一生,我们活着的意义,或者也不过是和一些温暖的人,互相陪伴,一起数指尖的光阴。若能如此,红尘里的一切又能算作什么呢。这样走在时光里,我们就是花香、树木、溪水、鸟鸣。风吹过来,再吹过去,吹走的不过是空茫,而时光无尽。

责任编辑 张明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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